又一年冬,高低起伏的山丘平原眨眼间被大雪覆盖,暴风雪持久,天地自然衍变极端,将一切都给冰封,将一切都给埋葬。
可也就在这种时候,一道黑影疾奔风雪,骤止雪原中央,顷刻间化作雪雕。
自心境有变,长时间以来江瑚煎熬不已,现如今终于找到理由外出,借感悟冰雪大道之说,甩开了灵截和仇殷姐妹。
没有办法原谅,也没有办法杀死对方,那么离开,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不然,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站在雪原上,江瑚再一次把自己交给了天地间的冰雪,放开所有防备,全身心去感受冰雪。
而这一次与长生道界长街看雪相比,雪又变的不一样,这次它不那么温柔,就像是更年期一般,它变得暴躁,喜怒无常,伴着风,大片大片摧毁事物。
江瑚不知道要怎么样安抚,控制它。
以极端方式感悟一种大道之法,要受到的伤害,绝不比江瑚和那对姐妹俩互相折磨轻上多少,可他承受着,让寒意穿透自己的身躯,穿透自己的心脏,透入识海,一寸一寸被它占据。
江瑚彻底被冰冻,从外到里,再到元神,他情愿将自己冰封,忘记痛苦,忘记伤害,沉沦冰寒与冷漠中。
…………
“师姐,我们走,离开这里就是躲藏一辈子,就是被困死在合欢道界,我也不要在这个样子。”
江瑚前脚刚走,仇殷便要拉着她师姐逃离这座地狱。
不错,这一次江瑚并没有囚禁仇殷,也没有囚禁灵截,或许他也希望,灵截和仇殷能在自己离开的时候逃走,这样他们就可以永远不再见,就是心里还有结,也可以不去找对方寻仇。
可是,灵截却拉住仇殷,一步未动:“仇殷,你要去哪儿,离开时他说过的,要我们在这里等他回来,我们不能走的。”
傻愣愣的看着灵截半响,仇殷两次张嘴,第三次才吼道:“他什么时候说过,你疯了吗!”
“不趁着现在离开这里,难道你还想着等他回来,扒光你的衣服蹂躏你吗。”
狠狠的拽着师姐,仇殷很想把师姐打昏,可是看着灵截就是不动如山,甚至一双素手如钳,扣死自己的手臂,也不让自己走。
仇殷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师姐疯了,她不仅疯了,还变得像条狗一样,被一道无形的枷锁锁在这里,斩不断,解不开,便是死亡也没法子让她获得自由。
娃娃脸变得又恶心又恐惧,难以言说的表情在仇殷这张脸上变幻,此刻她不在怜悯,不在心疼灵截,对她甚至只有恐惧和恨。
“我真没有想到你会变成这个样子,可你不肯走,你为什么还要阻止我离开,灵截!”
突然间,灵截双手颤抖放开了仇殷,她也不知道自己没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但脑子里就是有个声音在说,留在江瑚身边,服侍他,照顾他,服从他,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的获得自由,一起修炼,一起离开这方道界,这几乎成为了一个必需完成的目标,可以不惜代价。
“我要在这里等他回来,我对他好,他就会对我好,可我要是骗他,他会给我惩罚,我不能骗他,我要对他好,他就会对我好。”灵截口中念念叨叨,竟这样麻痹自己,扭曲自我。
走回卧房,灵截打扫房间,就像个没有盼头的妇人。
可忽然她又从卧房冲出来,喜笑颜开的说道:“仇殷,你并不知道,师姐不是因为别的留在这里,你看他不是已经给我们自由了么,我们怎么能再骗他,伤害他呢。”
“难道,你不想等他回来,一口咬在你的胸上,就好像一口咬在了心尖儿上,师姐喜欢这种感觉,就算为了这个,师姐也要留在这里,等着他。”
哐铛!
灵截一步步逼近,仇一步一步连后退,仿佛看见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就被灵截吓得目瞪口呆,撞在门框上都不知道疼。
跑,即便冒着寒风利雪,仇殷也要逃离,狂风一卷,瞬息间千里去。
仇殷不知道自己逃到了什么地方,但是雪已经停了,一条并未冻结的河流前,仇殷立停,她呆在这里,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脸上不是浓厚的妆容,也不是素淡的苍白面色。
那是一张妖艳的脸,唇红,腮红,眼妆,无不被涂抹成血一般的红色,一张娃娃脸伴着这样的妆容,还是一身窗帘缝成的小衣短裙,几乎只遮掩着最耀眼的三点风光,妖异,艳丽,瞬间就能勾起男人的浴火。
“咔啊啊啊……啊呜……”
此时此刻,仇殷脑子里全部都是她和师姐不堪受辱的画面,全身上下几乎都留着那个男人的影子。
她好恨,为什么自己就是没有力量杀了那个男人,没什么要被他囚禁折磨十几年,难道自己连死的勇气都没有吗。
“呵呵呵呜呜呜……”
仇殷恨笑着就哭起来,一头扎进冰河里,洗去脸上的妆容,洗去身上的脏污。
可是她心里好痛,受到的伤害再怎么洗也洗不去,血顺着心里的伤口一点一点渗透,逐渐凝结成恨意,逐渐变成死志!
河水流淌着进入村庄,滚轮水车轮转,便是严寒冬日也不停歇。
可忽然,河水里漂浮一抹猩红,一具无遮无掩尸体顺着河水漂到水车旁,直到有人过来检查水车,才发现她。
“快看,河里有人,会不会是死了呀。”
……
“哼,这下子完蛋,咱们村就这一条水源,现在还让死人给污染了……”
……
“快把她捞上来……”
……
顺河而下,不知道漂到了什么地方,一群人把仇殷捞上岸。
可仇殷瞳孔猛瞪着,苍白皮肤早已凝结起一层冰霜,她半点反应无有。
“呵,这还是个小女孩儿呢,她还有气嘞!”
……
“她奶奶的,居然敢跳到我们村唯一的水源里洗澡,往后他妈的都得喝她的洗澡水了。”
……
“不知道哪儿来的野丫头,不如抓起来给佟老道爷当修炼鼎炉算了,今年咱们也省得再交童男童女。”
……
“就是不知道这丫头还是不是个处女……”
……
“哼,检验检验就知道了,嘿嘿嘿……”
……
“你干什么,这人可是我捞上来的,要说检查,我也有份儿……”
……
众人叫嚷,可男人的目光都离不开仇殷这具玲珑娇躯,将她拖到岸边仓房,一群男人包围着仇殷,扬言要给她检查身体。
“哼,哈哈哈……”
“你们这群混蛋男人,该死的男人!”
呼……
烈风吹拂,掩盖下一声声叫骂,一声声惨叫。
砰!
仓房门被撞开,暴牙男人跌撞而出,面上已是血肉模糊,他两手捂着脖子,可是血浆还是从指缝射出,未走出十步,噗通倒地,血渲染泥雪。
一身劲衣,套上羊皮大袄,仇殷步步从仓房中走出来,散落的发瞬间结起冰晶。
她哪里也没有去,走进村庄,忽然撞见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手里拿着雪做的冰糖葫芦,一串白各个圆润,却好看不能吃。
仇殷容貌本就不差,何况还是一张娃娃脸,即便未曾妆容,也足矣引起任何人的瞩目。
而那男孩不过看了她一眼,一颗脑袋咕噜噜落地,脖子上喷溅出的东西,顷刻渲染男孩手里的冰糖葫芦。
村庄不大,人也不多,太阳当空照,本来还是走巷串门大好时间,可不久后,大好村庄就只剩下仇殷一个人。
她坐在村口,梳着头发,已经换了一身大红棉袄,红鞋面绣着鸳鸯,就好像一个要出嫁的闺女,两条大麻花辫子很快编成,垂落两肩。
但,这次仇殷却没有化妆,过往她都用浓厚妆容掩盖自己这张没有威严气的娃娃脸,就怕不能服众。
可是现在她不需要了,因为不管是谁,只要看她一眼,她就会觉得好恶心,然后她会把那个人的脑袋扭下来。
不管是男人女人,小孩老人,只要敢看她一眼,她就把那人脑袋扭下来!
呆呆的坐在村口,脑子里还是不断闪现着江瑚对她做过的事,十几年的囚禁、折磨、凌辱,都让她难以忘记,难以释怀。
还有她师姐灵截,最后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仇殷想不明白为什么,就算是为了救她,就是受了和她一样的折磨,灵截也不该变成疯子。
“都怪你,都怪你,是你害了我们,是你……”
嘴里念念叨叨,可她忽然想起是自己把那个男人带到她和她师姐住的地方,是她自己给那个男人下药,也是她自己褪去的那个男人的衣服,更是她自己让那个男人变成疯子,是她自己让那个男人开始报复她和灵截。
这一刻仇殷好恨,不仅恨江瑚,恨她师姐,她更是恨自己,恨的她拿起刚刚还梳头的木梳子,一口就咬了下去。
狠狠的咬,咬到牙龈出血都不肯放口,发出着狠厉咽呜声:“呜呜呃……啊!”
…………
“仇殷,你到底去了哪儿,求求你快回来吧,你怎么还不回来……”
此刻,灵截在寻找,但她不敢离开木屋太远,甚至都不敢走出瀑布下的这片森林,她害怕,万一江瑚回来看不见她和仇殷,江瑚一定会发怒,那么她就会受到伤害。
可是仇殷不见了,天黑了都没有回来,灵截更害怕万一仇殷不回来了,让江瑚知道这件事,他会怎么样子对待自己。
她不想受到伤害,所以她找,在森林里面转啊转啊……
可是灵截就是不敢走出森林,甚至她还要时不时的走回木屋去看看仇殷回来没有,江瑚回来没有,她好害怕他们都不回来,也好害怕他们都回来。
失魂落魄的在森林里游荡,就像一只鬼魂,明明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明明知道在这里找不到,可是她不能,也不敢离开。
灵截甚至都忘了自己是一位修道人,还是主道境呢!
多少折磨能让一个人变成这么样子?
那一定是你想都想象不到的!
——
这年冬并不长,却要比每一年都要寒冷,在其中煎熬的人,就像冰湖下缺氧的鱼儿,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但好在,这个世界的冬日会过去,春天会来临。
可人的春天呢?
积雪消融,平原上泥土里的草芽吸收着积雪融化的水份膨胀,冬眠的动物也逐渐苏醒,食草的在寻觅,食肉的在等待。
可平原上唯独一处,冰雪不仅不消融,反而还是将那座存在了一整个冬天的冰雕封冻,冰雪没有半点远离春天的意思。
或许是他自己不愿意醒过来,他自己将自己冰封!
直到,一只兔子将洞口挖到他的脚下,一群饿狼嗅味而来。
砰!
冰雕炸裂,积雪纷飞,极重寒气凝滞虚空,使得每一片冰雪绽开的瞬间又向着他聚拢,完美的控制每一片冰雪落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