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2 章 第 282 章

“我们早该想到的,那可是净涪师兄!”

两位小沙弥自个儿乐呵半天,险些就将手上的事情给耽搁了,才想起来要去做事。

净涪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就又继续埋头在手中的经典之中。

即便是他,妙音寺藏经阁里收录的这些经典,也一样大有裨益。

等净涪正式入主藏经阁的消息被藏经阁诸弟子通过各种方式确认以后,这段时日以来因为忙碌而渐渐消减人迹的藏经阁又一次热闹了起来。

几乎每一个能腾出点时间来的妙音寺弟子,一时都纷纷往藏经阁的方向跑。

打自净涪离开后就时刻关注着藏经阁那边动静的净音看着这些匆匆走过的弟子们脸上、动作藏都藏不住的热切,偏头看了看边上垂首恭立的随侍沙弥,问道,“藏经阁那边情况如何?”

“诸事运转顺利,有条不紊,不见什么乱子。”那随侍沙弥恭敬答道。

净音先是点头,随即又问道,“净涪师弟那边呢?”

“净涪和尚一直都在藏经阁阁楼里,但听阁里两位值守师弟说,净涪和尚处事很是厉害,那些交付到他手上的事情,都处理得很是利落,基本就没有耽误的时候......”

净音原本还在低头看卷宗,听得自家这位跟前随侍的沙弥的话,便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那目光中带着的温和笑意,很快就让随侍沙弥红了脸,他快速地停住了话头。

片刻后,这位小沙弥才嘀咕着道,“净音师兄你分明也很担心净涪师兄的嘛。依我看,这还真是不必,净涪师兄厉害着呢,藏经阁里的事情可难不住他!至于寺里的师兄弟......”

“不是我说,即便是寺里师兄弟将他们修行中的疑难全部掏出来跟净涪师兄请教,也同样为难不了净涪师兄,更别说现在寺里的师兄弟大半都不在寺里。”

净音叹了一声,“我不是担心这个。”

随侍沙弥尚且稚嫩的脸上浮上几分不解。

他抬头看了看净音,见净音难得的起了谈性,想了想,便问道,“那师兄你担心的是什么来着?”

“我担心什么......”

净音面上有一瞬间的晃神,不过却是收得太快,竟没有被站在不远处的随侍沙弥看见。

他甚至没有回答随侍沙弥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师弟以为,当人还站在山脚上的时候就已经看过了山腰处的风景,是一件幸事吗?”

随侍沙弥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沉吟着答道,“应该算是吧。”

净音甚至都没有转头看他,只淡淡地说道,“是吗?”

那话语气太淡,便连跟在他身边颇久的随侍沙弥都听不出这话语中的悲喜来。所以即便净音其实很好说话,这会儿的随侍沙弥也不敢深问,只能在心里反问,难道不是吗?

是吗?不是吗?

净音自己也不太能够确定,但他是真的在为此担心着。

他出神了片刻,方才恍然回神。

“净音师兄你是在担心净涪师兄吗?”

见他回神,居然也一直等在旁边没有离开的随侍沙弥壮着胆子问道。

净音偏过头来,就对上了随侍沙弥明亮的眼眸。

他犹疑了一瞬,没有应话。

随侍沙弥得到了他的答案,便直接道,“依我看来,师兄你实不必在意这个。”

“别说只是看见山腰处的风景,便是看遍了山顶上的风光,净涪师兄一定也只会一步步的走得更稳更踏实而已,绝对不会浮急。”

“净音师兄你要相信净涪师兄啊。”

净音一怔,片刻后才回过神,他笑开来,“是啊,他可是净涪呢!”

放下他对净涪的那点子担心后,净音的工作效率总算是恢复了过来。妙音寺里的诸位沙弥及比丘或许察觉不到其中的差别,但净涪却是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他看着自净音那边送回来的、已经被批复的卷宗,轻轻笑了笑,就将这些卷宗分发下去,令如今藏经阁中仅剩的两位留守沙弥依照批复的卷宗行事。

待到那弟子离开阁楼以后,净涪一整面上表情,同时收摄心神回归识海世界。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魔身。’

不过是眼睑一阖一开间,原本眉宇安宁的净涪平白就添了三分肆意。

他眼睑才只半开,唇齿便有一声嗤笑溢出。

‘真的都交给我?你就不怕我在这藏经阁里留下些什么东西来?’

心魔身托着下腮等了等,都没等到识海里佛身的动静。他眼波一转,张目往识海世界里看,却见佛身闭目静坐,脑后一圈一圈的光明云舒展铺叠。

竟是入了深定。

心魔身讨了个没趣,倒也不生气,轻哼着抬起手来。

一点璀璨星光在他掌心处亮起。

随即,这点星光轻轻一跳,又有第二点、第三点及至不可计数的星光展开,仅仅只是几个呼吸间,数百个星云就在净涪张开的手掌中错落有致展开。

整一个星海似乎都被净涪心魔身拿在手里。

‘都在这里了吧。’

心魔身喃喃自语了一句,随后便稍稍低头,轻轻吹出一口气。

气流平缓轻和地转过他的手掌空间,但那些浮在他掌心处的星海却如遭飓风裹夹,随着这股气流一起飘出藏经阁,乃至飘出妙音寺,散向景浩界。更有些星辰甚至离开了景浩界,向着整个诸天寰宇落去。

这些星辰其实不是别的,正是净涪从反无执童子联盟的诸位前辈手里得来的传承。

这些传承如今全部被散了出去,有些几乎是立刻就碰到了有缘人。当然,这只是极少极少的一部分,更多的传承却是自发隐匿了起来,留待日后。

净涪心魔身看着这些星辰模样的传承像蒲公英一样散向各方,也只是随意地瞥了两眼,便收回目光,并不太如何在意这些传承的下落。

但不得不说,这些传承的出现,还是在尚未平静下来的景浩界世界里又掀起了一圈圈激荡的涟漪。

有人敲开了大门,踏上了仙道;也有人增补了底蕴,拓宽了未来;更有人以此为凭,探索更高。

景浩界仙道由此又添了一脉。

这般,景浩界便又多了许多变数。自然,因着这绝大部分的传承还在隐匿,这些变数便也都暗自潜伏着,不现于人前。因此,景浩界中也只有寥寥几人察觉到了天机中稍纵即逝的变化。

才刚刚分别的左天·行与留影老祖身形同时一顿,随即各自回过身来。

他们俩的目光不过一个碰撞,又各自转开,几乎同时落向妙音寺藏经阁的方向。

“......是他吗?”

“除了他外,”左天·行道,“还有谁能做得这般隐蔽?难不成你还真以为刚刚那就是错觉?”

留影老祖沉默了一瞬,才问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左天·行沉吟半响,到底摇头,“我也不知道。但......”

“对我景浩界来说,变数也是好东西,不是吗?”

浑水才能摸鱼。

想要应付那些趾高气昂的天外大修,景浩界的水越浑,他们才越好做动作。

留影老祖对此也很是赞同。

只是对比心里多少明白点的左天·行、留影老祖这两位道魔魁首来,慧真罗汉和可寿罗汉两个却很有些莫名。

一时间,他们两个的行事不由得就都更收敛了些。

如此,景浩界那才刚卷起的那点激流又一并被镇入了水底,化作了暗流,只在水面下涌动。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净涪心魔身只是随意往外瞥了一眼,便施施然从蒲团上站起,低头转脑地在这件静室里晃荡过一圈。

等到净涪心魔身重新回到蒲团上坐下的时候,他手里已经抱了足有十数之多的经卷。

这些能被安放到妙音寺藏经阁阁楼静室的经卷自然非同一般,可这会儿在净涪心魔身手上,却愣是半点享受不到往日它们在历代藏经阁镇守长老时候的待遇,只如最普通的卷宗经文,稀松平常地被人拿着,然后随意摆放在案桌上。

净涪心魔身拿了一卷经卷打开,看戏本子一般地翻看,全没有净涪佛身时候的郑重恭敬。

‘醒了?’

冷不丁地,心魔身往识海里递了一句。

净涪本尊在识海中显化出身形,他只往外看一眼,似乎就已经知道了心魔身早先时候的动作。

‘你将那些传承都散出去了?’

心魔身连目光都不带往上抬一抬,根本就是吃定了净涪本尊这次醒来根本就不是为了这些传承。

毕竟那些传承虽然很有些价值,但他们都已经翻看过了不说,手上还留了不止一份副本,那些正本散出去就散出去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刚刚都散出去了。怎么,你还准备收着?’

净涪本尊果然摇头,‘不是为的这件事。’

心魔身一顿,微微抬头,蹙眉望向净涪本尊,‘那是为着什么事?’

素来平淡的净涪本尊也难得地沉了脸。

他看向侧旁的位置,抬手招了招。

原本被收在净涪随身褡裢里的一枚铜镜便即飘荡而出,在心魔身面前悬定。

心魔身手指动了动,然后才拿住了那枚铜镜。

几乎是心魔身手指拿住铜镜的那一刻,原本混沌的铜镜表面升腾起一片血光。血光中,一道衰弱气机若隐若现。

“元和。”

心魔身眯着眼睛,从齿缝里漏出两个字节。

这道衰弱却依旧带着锋锐剑意的气机明明白白地昭示着它主人的身份。

心魔身到底也是净涪,在清楚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下一刻,他便沉定了心神,手指快速变换印诀。

随着他的手印变化,那道独属于安元和的衰弱气机便即浮开,散入铜镜表面升腾的血光中。而那片血光则完全平铺在铜镜表面上,在铜镜那平滑的镜面里演化出一幕幕光影。

最先出现的是一道倒卧着的人影。他半个身体匍匐着,平日里端端正正扎在头顶的玉冠如今跌在了一旁,头发由此披散下来,其中几缕垂落的发丝□□涸的血迹紧贴在脸颊上,遮去了他的半张脸庞,更莫说他那裂出几条长且宽的衣袍了。

然而,即便狼狈成这般模样,心魔身还是很快就认出人来。

他抿了抿薄唇。

铜镜映照着的人影停顿了片刻,都没见他有什么反应,便悄然往侧旁左右转了转,尽量隐蔽地将周围的环境映照在镜面上。

不甚整齐、一看就是随意堆彻的暗黑色石块铺在地面上,可从那石块边沿处偶尔漏出的丁点玉白又无声地宣告着它原本的材质。

心魔身越看,眉头便皱得越紧。他悄然看过周遭,顿了一顿,试探着让铜镜往更远的地方查探。

可还没等铜镜将更远处的地方收摄入镜面中,便有一道微风平地生出。那道微风仅仅只是轻轻一旋,心魔身面前的铜镜镜面映照出来的光影便已经完全破碎。

心魔身当机立断,手中指印快速变化,甚至拖拽出几片残影来,才堪堪在那道微风完全摧毁铜镜之前断去了联络。

随着净涪心魔身切断联络,原本借着安元和身体遮挡虚虚浮起的铜镜跌落下去,砸在那暗黑色的石块上,发出一声不甚清晰的闷响。

可饶是如此,这点小动静还是引起了外间人的注意。

在铜镜跌落没一会儿,两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到得跟前时候,这原本空茫茫的似乎只有这一块暗黑色石板的囚笼空间竟凭空拉出一扇窗户。

那两个人就站在窗户的后头,探头往里张望。

“怎么样?是醒了吗?”一个特意压低了的声音响起。

“没醒,还昏着呢。”另一个声音答道。

简单的对话结束后,拉出的窗户又重新合拢起来,那两道脚步声也渐渐消失在这处囚笼空间之中。

“......哎,你说这个新来的,会有人帮着找上门来吗?”

“谁知道呢?反正我在这里守了这么久,都没见过几个能被赎出去的。关到死的倒是多得很。”

这片囚笼空间彻底恢复安静的时候,原本无力搭在冰冷地板上的手指却动了动。

先是一点空气被无声搅动,然后才是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

都还没有睁开眼睛来,那手指就先找到了跌落在旁边的铜镜。前所未有过的稀薄神识落在铜镜上,好半响后,才终于在那铜镜表面上掀起一丝涟漪。

本正紧急联络安元和师门那边的净涪心魔身察觉到铜镜另一面传来的异动,也不等一直没有回复的青山剑宗了,转手捞起铜镜,续接上铜镜间的联系。

“元和!”

铜镜受净涪心魔身掌控,又一次虚虚浮起,飘到安元和面前,将仍旧倒卧在那里的安元和映照在铜镜里。

可饶是如此,也是过了好半响后,安元和才凑足了一点力气,掀起半扇眼缝来看净涪。

“你现在怎么样?还能支撑得住吗?你知道你自己在哪里吗?”

安元和听见铜镜里传来的声音,无力地扯了扯唇角,才道,“我很好,还能支撑得住,你不必焦心。”

说是自己很好,但那铜镜中映照出来的人影、从铜镜中传过来的嘶哑声音,却全都在反驳着他的这个说法。

净涪心魔身同样不敢苟同,但不得不说,他听见安元和的话,也是着着实实地松了一口气。

不论如何,安元和此时心绪清明、思维清晰,起码证明了他那边的情况还没有糟糕到极致。

而且对外联络的铜镜也好,至强攻击手段的本命剑器也罢,都还在安元和手边,没有完全被人搜刮去,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安元和所享有的待遇。

“所以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听着净涪带了点凉意的声音,安元和也不禁打了个哆嗦,片刻后才答道,“......玄光界的浮屠剑冢。”

净涪心魔身重重蹙起眉头。

“浮屠剑冢?我怎么看着,你像是被压入人家的囚牢里了?”

安元和苦笑了一下,张张嘴,正要跟净涪解释。

“你还是莫说话了。且直接告诉我吧,你是怎么找到那玄光界,怎么入那浮屠剑冢的?”

看着铜镜另一面映照出来的那张面庞,安元和乖乖闭嘴,只抬了手指,点落在铜镜镜面上。

一缕神识借由铜镜,将安元和这一路走过的路线与搜集到的信息递送到了净涪那一侧。

心魔身拿住那缕神识,快速翻阅过一遍,将许多要点牢牢记下,这才重新抬头望入铜镜。

定定看住铜镜里的安元和,他问,“你确定自己还能支撑得住吗?”

安元和理亏,此刻真是大气都不敢出的,“还能的。”

“你手上还有封存的底牌吗?”

“有的。”

心魔身本还低头想要从随身褡裢里扒拉出些保命的玩意儿先给安元和送过去的,这会儿听见安元和的回答,不由得抬起头来重新望入铜镜里。

“你手上既是还有底牌,怎么会闹到连铜镜都自发示警的地步?”

安元和支支吾吾了一阵,实在扛不住好友的目光,便只得垂眉低目地应,“这不是......这不是打疯魔了么?”

“呵......”心魔身冷笑一声,没甚好气道,“厮杀至疯魔以至于差点连命都给丢了,你倒是能耐啊!”

“也就是这浮屠剑冢不要你的命,否则......”

安元和讨好地冲净涪笑笑,等净涪心头火气泄了些后,才壮着胆子道,“事实上,我倒觉得这浮屠剑冢不错......”

净涪眯了眯眼睛。

安元和看得清楚,浑身一个哆嗦,那到了嘴边的最后半句话就这样没了。

净涪都懒得理会他,直接道,“你身上还有疗伤的药么?”

但还没等安元和答话,他手边已经堆了好些封得严密的玉盒和玉瓶了。

这些玉盒、玉瓶只在净涪手边停了一阵,就被他的手拿着,试探地递入铜镜中。

可净涪拿着玉瓶的手只往铜镜里探了半寸,就撞上了一股封堵得严实牢固的墙上。

净涪才刚松开的眉头又一次皱起。然而,即便他想尽了法子,他的手还是没能再往里一寸,更莫提将这些玉盒、玉瓶送到安元和那边了。

安元和在另一边看得清楚,便劝道,“我这是被关起来了呢。还是算了吧。”

净涪心魔身瞪了他一眼,收回手来,转而将神识探过去。

许是因着他的这缕神识里没有裹夹其他实物,他的这缕神识很是自然地顺着两面铜镜的联系,抵达安元和所在的那一边。

只是净涪的心魔身神识才刚刚离开铜镜,便被一股浩瀚锋锐的威压封锁在铜镜表面三寸空间,再不能往更远的地方探。

净涪这一缕神识的下场,安元和也看见了。

他叹了一口气,还劝净涪道,“净涪你还是算了吧,莫折腾了。”

净涪心魔身听见这话也不生气,他收回那缕神识的同时,也再一次看定安元和,“说说吧,你都发现了什么。”

杨元觉、安元和与他三人所以能成为至交,相投的脾性是极为关键的一点。而他们三人......哪怕是最为疏懒的杨元觉,也都不是那种面对困境能轻言放弃的人。

因此,如今安元和所以会与他说“莫折腾”,绝对不是因为他想放弃,而一定是他发现了别的什么。

毕竟是刚刚才从濒危的状态中脱离,安元和稍稍歇息了一阵,才慢慢道,“这浮屠剑冢其实早已消亡,我如今......在海市蜃楼一样的幻境里。”

净涪没有说话,安静地听着。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进入这一处幻境的,但......你看。”

安元和说着,抬手拿住了铜镜,将铜镜往地面上照。

暗黑色的地板无比清晰地映照在铜镜里,叫净涪看得更清楚细致。

心魔身细看一阵,“这地板上的血......”

铜镜没有映照出安元和,但依照他们之间的默契,心魔身知道他这会儿一定是点头了。

铜镜里映入了一只手。

那是安元和的。

安元和屈起手指,拿指甲在那暗黑色地板上用力刮了刮。地板上很快划出了一条细长的白痕,而安元和特意提到铜镜面前的手指指甲处,却停了一滴暗黑色的血珠。

是的,是血珠,而不是污垢。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还是,自这一滴血珠里肆无忌惮地宣泄的恐怖威压。

光看着这一滴血珠,就仿佛能看见一头凶兽在无尽原野中驰骋咆哮,异常凶狠恐怖。

心魔身细细感受得一阵,才慢慢道,“这种凶兽,我没有见过。”

净涪的眼界,在经过这许多事之后,早不是一个寻常佛门和尚乃至是天仙境界修士所能比拟的了。可即便是他,在这一滴早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衰颓稀释过不知多少倍的凶兽鲜血面前,也一样只能低头,承认自己的无知。

可既然连净涪这等眼界的修士,都认不出这一滴鲜血的主人,那也已经能够证明这滴鲜血主人所在年月的久远了。

只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净涪望入铜镜里,也不在乎铜镜到底有没有映照出安元和本人,只问道,“你确定你现在还能撑得住?”

安元和默然低头,悄无声息地将唇角溢出的血丝擦在本就被血迹泅湿的衣袍,若无其事笑道,“自然。”

净涪眯了眯眼,“那就将铜镜抬起来。”

安元和没有犹疑,直接将铜镜翻了个面,让自己映入铜镜里,同时问道,“如何?”

净涪沉默了片刻,“需要我帮你联络上青山剑宗吗?”

既然安元和不想让他找过去,净涪也没有勉强。

安元和也是天仙境界的修士,还是剑修,他有决断的能力,也有决断的自由与权利。净涪是他的至交不假,但也只是至交而已。

安元和这一次倒没有推辞。

他点点头,很是坦然地道,“你帮我联络杨继师兄吧。”

净涪翻了翻,才终于找到了安元和很早之前留给他的鸿闻界杨继的联络方式。

拿住那枚玉简,净涪又深深看了安元和一眼,才切断了铜镜的联系。

看着铜镜表面上的灵光彻底隐去,恢复成平常时候的混沌模样,安元和再支撑不住,捂住胸膛咳出一口鲜血来。

他气息才刚缓和过来,就猛地抬起头来,机警地循着刚才放开铜镜的方向看去。

铜镜没有因为他的放手而跌落在地面,恰恰相反,它此刻正被一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边上的人拿在手里把玩。

看见这个人,看见他把玩的那枚铜镜,安元和克制住下意识瑟缩的本能,用手中宝剑支撑住身体,站起身来,躬身对着那人拜了一拜,“晚辈安元和,拜见前辈。”

“嗯。”那人似乎看出了安元和的心思,隐约拉扯起唇角。

还没等安元和看清,那柄本来被他拿在手里的铜镜就被他直直抛了过来。

安元和伸手,将那柄铜镜捞住,径自收入怀里。

“你方才是在跟外间联络?”那人瞟了安元和,问道。

安元和笑了笑,也不瞒着,反正瞒不过去。

“是。”

净涪并不知晓安元和那边后续发生的变故。收起铜镜之后,他第一时间尝试联络青山剑宗的那位杨继。

或许青山剑宗那边也通过安元和留在宗门里的命灯察觉到了安元和身上的异样,几乎是净涪心魔身第一次尝试时候,就等到了杨继那边的回应。

杨继大概是听安元和说起过他的一些事。

净涪联络上他的那一刻,都还没等净涪自我介绍,杨继就先开口了,“景浩界的净涪?”

“是。”心魔身应道,“见过杨大修。”

看见净涪,杨继原本依稀可见的急躁便即散去了不少。

“叙话就先不必了,”他道,“你来找我,可是因为安师弟?”

净涪点点头,也不跟杨继废话,直接便道,“元和如今的情况很是不妙,他先前从展双界出发,一路游历,竟是入了玄光界,如今更是陷在了名为浮屠剑冢的幻境里......”

净涪将安元和送出来的那些东西复制了一份,转送到杨继那里。确认杨继收到这些讯息之后,净涪才问道,“不知贵宗作何打算?”

安元和作为天仙境界的剑修,战力非常,在鸿闻界的青山剑宗也是有数的人物,青山剑宗绝不可能轻易放弃他,更莫提那显然是剑修机缘秘地的浮屠剑冢。

杨继从那一堆资料中抬起头来看了看净涪,犹疑一瞬,问道,“你也想过去?”

净涪闻言,笑了起来,“元和是我的好友。”

换了他陷落在一处秘地里,安元和也绝对不可能稳坐鸿闻界。

杨继又道,“可他不愿意你过去。”

杨继也了解安元和。如果安元和愿意这位好友为他冒险,他就不会让净涪联络上他了。

“我知道。”净涪点点头,他又道,“但我想过去。”

杨继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你准备与我青山剑宗一起过去,还是自己出发?”

净涪笑了笑,不答反问,“敢问大修,贵宗需要多久的时间做准备呢?”

杨继无言以对。

如果可以,他也很想立即出发。但关乎一处秘地,不是他想就可以的。更何况安元和那边似乎也没有到危急的时候。

净涪不说话,只是对着杨继笑了笑,便切断了联络。

杨继立在原地,看着手中黯淡下去的玉简愣神。

片刻后,他回过神来,收起玉简,拿了那些资料,转身下了山头,入了宗门大殿。

那里,宗门掌门及诸位长老正在等着他。

净涪如何猜不到青山剑宗那边的考量与计较?他将那联络杨继的玉简收起,又重新整理了那些安元和递送过来的资料,将它们统统收入一个储物戒指里。

净涪本尊一直坐在识海里,看着心魔身动作。就连本来入了定境的佛身,也不知什么时候醒转过来,此刻也似净涪本尊一般地看着心魔身动作。

心魔身收拾了东西,抬手便扔出一个傀儡来。

傀儡做工精致自然不需细说,关键的是,这个傀儡身后背着一个剑匣。剑匣再搭配上傀儡身上自然流露出来的锋锐剑意,绝对没有人会怀疑他剑修的身份。

拿出了剑修傀儡,心魔身回身往识海世界里看了一眼,沉沉点头,“我先去了。”

净涪本尊与佛身同时点头,什么都不多说,只看着心魔身动作。

心魔身抽身一退,先退回了识海世界里,然后合身一纵,化作一点星光飘摇而出,投入到那个剑修傀儡里。

星光没入傀儡不久,原本只有巴掌大小的傀儡便即化作成人模样。

心魔身先是操纵着傀儡眨了眨眼睛,然后又活动了一下四肢,确定过对傀儡的掌控后,才回过身来,对坐在蒲团上的净涪并指作礼,“程九见过净涪和尚。”

掌控了肉身的净涪本尊仔细打量过心魔身操纵的傀儡,片刻后点点头,却也道,“此去不知危险几何,谨慎起见,你且再多带几个剑修傀儡,以作备用。”

心魔身直接伸手往袖袋里摸了一把。

待他冲着净涪本尊摊开手掌时候,那手掌上赫然躺了五个面容、剑意各各不同却同样精巧的傀儡。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又翻掌取出一个紫青色的九层宝塔递送过去,“这个也拿上。”

心魔身半点不客气,直接接了过来。

见心魔身收起紫青玲珑宝塔,净涪本尊有片刻的凝神。约莫是听识海世界里的净涪佛身说了什么,他又对心魔身招了招手。

心魔身看了他一眼,默契地将其中一个傀儡递了过去。

净涪本尊将那个剑修傀儡拿在手上,旋即便有一缕璀璨佛光从识海中飘出,没入那剑修傀儡之中。

却是净涪佛身也一并从识海世界里出来了。

心魔身侧目看了一眼,见佛身活动活动适应过身体后,径自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乃至是迦叶尊者画像也都拿了出来,收入随身褡裢中。

佛身清点好身上的物什,抬眼便迎上心魔身的目光。他顿了一顿,手指并拢做了一个剑礼,道,“程十三见过净涪和尚,见过九兄。”

心魔身笑了开来,还礼道,“十三弟多礼了。”

玩笑也只笑了这么一句,如今安元和陷落在玄光界中,心魔身与佛身并不能真的轻松起来。

他们两人对视得一眼,很快转身与净涪本尊一礼,“我等去了,这边的事,就都交予本尊你看顾了。”

净涪本尊也是正色回礼,“万事多加小心。”

心魔身与佛身郑重点头,随即变化作两道剑光消失在天穹之上。

净涪本尊一直目送心魔身与佛身远离景浩界,方才转身回到蒲团上坐了。但今时不同往日,净涪本尊没有进入深定,而单只是闭目养神,等待着某一个人的回应。

在他身前的几案上,一柄镜面混沌的古朴铜镜端端正正地摆放着。

到底他们手上有安元和的明确路线和位置,不过一月余,净涪心魔身与佛身便来到了玄光界天地胎膜之外。

不过他们也没有急着进入玄光界中,而是站在玄光界天地胎膜之外,俯视、打量着这个世界。

玄光界不愧是玄光之名,即便心魔身与佛身站立在天地胎膜之外,也依然能够窥见世界之内那仿佛充斥着整个天地的瑰丽霞光。

只是......即便这霞光美得让人炫目,也只是再寻常不过的霞光而已,不说对他们这个等级的大修,即便是再寻常普通的修士乃至凡俗,都没有丁点杀伤力。

心魔身俯视着这个世界,却与佛身道,“玄光界中似乎没有青山剑宗留下的印记,也不知他们动身了没有?”

佛身答道,“莫理会他们了,我等先往左右探查一番再说。”

心魔身侧目往旁边的佛身看去,敏锐地从佛身的面容上捕捉到一分不耐。要知道,这样的情绪,通常都会在诞生的顷刻间归附到心魔身心神上的。能在佛身心神间残留,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青山剑宗,呵。

心魔身微微笑了起来。可他这笑容里偏生没有几分柔和善意,反倒多是讽刺与不喜。

但青山剑宗的事情在当前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如今重要的是玄光界,是玄光界里的浮屠剑冢以及陷落在剑冢里的安元和。

心魔身与佛身两人很快将工作分理妥当,两人直接散开,去往附近的世界中探查玄光界的消息。

他们的目的明确,动作也很快,只用了半月功夫,两个就重新在玄光界天地胎膜之外碰头。

两人分头收集的信息汇聚到一处,才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们走遍了附近中、小世界,搜遍了各处绵延久远的传承,竟愣是没能找到丁点关于浮屠剑冢的消息。

“......元和说他是听说了浮屠剑冢的传闻,方才一路找到玄光界来的。可这附近的世界,却是连一点关于浮屠剑冢的传闻都没有......”

所以,到底是那浮屠剑冢找上了安元和,还是安元和找到了浮屠剑冢?

心魔身与佛身对视了一眼,将手中的信息全数收起,各自看着不远处的那方世界。

被护持在天地胎膜中的世界依旧霞光遍布,美得炫目而华丽,但这会儿,却看得心魔身与佛身心头沉沉。

心魔身与佛身这边遭逢的困境也通过三身的联络递送到了净涪本尊那边厢,净涪本尊思量片刻,再度尝试通过铜镜联络陷在浮屠剑冢里的安元和。

只是这一次,不论净涪本尊如何催动铜镜,铜镜的镜面也仍旧一片混沌,不见任何变化。

--早先时候他还能联络得上的安元和,如今彻底被隔绝开来了。

净涪本尊尝试了三回,便停下了动作,他转而联络杨继。

杨继倒是很快接上了联系,只是还没等净涪本尊问话,他那边就先苦笑着道歉了。

“抱歉啊,我们......我们这边还没有完全定下赶往玄光界的人选。”

净涪本尊早就猜到了,这会儿面上平静,半点不显怒色,只问杨继道,“关于玄光界和浮屠剑冢,不知贵宗可有了解?”

杨继摇头,“并没有太多了解。说实话,我们也是在安师弟这事之后才听说的。”

净涪本尊眯了眯眼,又问道,“贵宗这段时间都在商议,想来应该也往各方打听过了吧,可有收获?”

杨继仍是苦笑摇头。

其实这也是青山剑宗内部迟迟未决的原因之一。

自安元和那边递送回来的资料对他们青山剑宗的剑修很有吸引力不假,可当他们想要去收集更多的资料的时候,他们却没有任何的收获,连只言片语都没有。

没有人怀疑安元和递送回来的那些资料的真实性,但这样的结果,也明白地昭示着玄光界与浮屠剑冢的危险。

起码,没有安元和递送回来的那些资料描述的安全。

净涪本尊沉默了片刻,方才点头道,“如此,我知道了,打扰。”

“等等!”

净涪本尊刚要切断联络,杨继叫住了他。

净涪本尊停了一瞬。

“你......”杨继迟疑一阵,问道,“你已经出发去往玄光界了吗?”

净涪本尊应道,“现下还在玄光界天地胎膜之外,还没有进入玄光界中。”

杨继听闻,立时便道,“你能等一等我吗?我立刻便出发了。”

净涪本尊点点头,“还请大修快一些。”

切断联系之后,净涪本尊收起这一枚玉简,转而捡出了另一枚玉简来。

这一枚通讯玉简并没有让净涪本尊等,几乎是在净涪本尊催动玉简的那一刻,便有一道人影从玉简中走出,站在净涪本尊对面。

净涪本尊也是第一次催动玉简联络张远山,此刻见张远山现身,他连忙站起,与张远山见礼。

张远山正左右打量着,见净涪本尊站起,当即转了目光回来看净涪本尊。

他拦了净涪本尊的礼,又细细看得他一阵,熟稔而自然地笑开,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问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净涪本尊亲手将一盏茶奉到张远山面前,“确实是有一桩难为事。”

张远山接了茶,轻笑着摇头,“我就知道。”

“说说吧,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般为难?”

既请了人来,净涪本尊也就不跟张远山客气了,他直接问道,“不知道兄可曾听说过玄光界的浮屠剑冢?”

“玄光界的浮屠剑冢?”张远山略略皱眉,似乎也有些茫然,但很快他就看定净涪本尊,“你先将事情经过说说吧,我也好仔细想想。”

净涪本尊微微点头,将安元和的事情与张远山说了个仔细。

只是,说是仔细说,也只是由净涪本尊将安元和先前的行踪解说一遍,再将手上那些资料递给张远山而已,也详细不到哪里去。左右净涪本尊也不是安元和本人,他就是一个找人的。

张远山边听着净涪本尊解说,边拿过那些资料细看,等净涪本尊将事情讲完之后,他也皱了眉头开始细想。

到底大神通者的神通非凡,仅仅只是片刻工夫,他就道,“浮屠剑冢,我似乎是有些印象,但我所知道的浮屠剑冢它并不是在玄光界的。”

净涪本尊愣住了,“不是在玄光界的?”

本来正准备往玄光界里走的心魔身与佛身从净涪本尊这里得了消息,一时也不觉停了脚步,在玄光界天地胎膜之外面面相觑。

张远山却是点头,“对,它不在玄光界。”

“如果你那挚友陷落的浮屠剑冢真的是我所知道的那个浮屠剑冢的话,它应该是在天庭所属的一方大世界里。”

净涪本尊重复着道,“天庭所属的一方大世界?”

张远山又是一点头,但对于所谓的天庭,他并没有要在这个时候与净涪本尊详细解说的意思,只是简单地略了过去。

“浮屠剑冢归属上古时代的浮屠剑宗,是浮屠剑宗的一处修行秘地。当时在诸天寰宇中也颇有盛名,只是如今......”

他摇了摇头,道,“虽然浮屠剑宗已经湮没在岁月中,但浮屠剑宗昔日的大神通者仍然存世,你那位友人入了浮屠剑冢,其实也算是一桩难得的机缘,你着实不用太过担心。”

从张远山这里得了明信,净涪本尊暗自松了口气。

便连远在玄光界天地胎膜之外的心魔身与佛身,此刻也终于有心情开玩笑了。

“原来那浮屠剑冢并不真的在玄光界里,难怪我们沿着玄光界跑了个遍,都没找到丁点关于浮屠剑冢的信息。这下真是,我们平白就跑了一趟......”

净涪心魔身絮絮叨叨了一段,却没听到边上的佛身接话,便一边收住话题,一边拿目光往佛身那边瞥。

佛身此时却没有将心魔身的话听进去多少,而是一直若有所思地望着不远处那个保护在天地胎膜之中的中千世界。

“你到底怎么了?”心魔身等了等,问道。

佛身摇摇头,“或许......我们真不是白跑一趟。”

佛身边说着,边将目光从玄光界中挪了过来,对上心魔身的视线。

心魔身的目光与佛身的目光在半道上接在了一起。心魔身沉默得半响,忽然道,“不是吧......”

佛身慢慢地笑了起来,“事情确实就是如此。”

人都站在这里了,便是再不情愿,他也不可能真的拒绝。毕竟不是只有佛身一人受了迦叶尊者的庇护......

心魔身沉沉叹了一口气,率先化作剑光投入玄光界的天地胎膜中。

“走吧。”

听着那认命的简短音节在耳边散去,又看着那剑光投入玄光界,佛身面上笑意更深。但他也没有再说些什么来挑拨心魔身的心情,只沉默着合身跟上了心魔身。

到底占了实惠,总不好再得寸进尺占尽好处吧,还得让上三分。毕竟,都是净涪呢。

心魔身与佛身那边的动作,很快就传到了净涪本尊这边,让他也不禁惊讶了一回。

所以,这一回真就这么巧?玄光界那方中千世界也与迦叶尊者的破境有关?

惊讶归惊讶,事实都明白摆在面前,净涪本尊也不会直接将心魔身与佛身从玄光界拉回来。反正景浩界这边诸事都有他在,也不是非就要心魔身或是佛身不可,便放了他们两个去,又能出什么岔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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