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天·行话说完时候,那一缕酒香也终于完全散去。
虽然没有得到更多的回应,但左天·行却知道,这话留影老祖听见了。
既然他的话留影老祖已经听见了,那么接下来留影老祖最后到底会怎么做,左天·行就不会多做干涉。
他坐在草亭的蒲团上,遥遥望着东方那轮破开一切云霾的朝日,也笑了起来。
辽阔寰宇中有无限可能。
净涪固然先走了一步,又或者是更远,可那又如何呢?道就在脚下,他总会赶上去的。
细说起来,很多在弱小时候棘手、难以处理的事情,到得强大起来时候,却真的就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费不了多少事情。
左天·行非常明白的这个道理,现在就在净涪面前先行展现了一遍。
净涪看着恭敬退走的两位比丘,回头看了看坐在边上的净音,“这事就有劳师兄了。”
净音摇头,笑道,“我妙音寺也正要巩固自身名望,这恰好就是个机会,我还省了事呢。”
顿了一顿,净音又问道,“接下来,师弟你有什么安排吗?”
净涪想了想,摇头。
“暂时来说,应该是没什么事情的。”
净音看起来很是松了口气,“既如此,我就问一问,师弟你对我妙音寺藏经阁,有什么想法吗?”
藏经阁?
净涪眸光一动,却没有立时说些什么,而是看定了净音。
净音就道,“清远师伯、清笃师伯他们如今都还在忙着暗土世界那边的事情,虽然不是说寺里的事情就完全不管了,可......”
“现在我妙音寺日渐壮大,事务繁多,我等净字辈的师兄弟全都忙得脚不沾地,但人手还是不够,所以我就想着,如果师弟你不忙的话,是不是就能将藏经阁的事情接过去?”
“当然,师弟你如果能帮我妙音寺培养出更多可用的后辈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净音说话的时候,眼里的光简直亮得刺人。显然为了这件事情,他是真的很头疼。
人手不足说起来简单,但其实是底蕴的事情。
如今的妙音寺前景很是光明,可底蕴不足仍然大大地拖住了妙音寺的发展。净音就算不为了解放自己,单只为了妙音寺,也得想办法将这个问题解决了啊。
头疼了很久的净音最后还是将目光放到了净涪身上。
没有办法,现在妙音寺里能够叫得出名号、有些能力的净字辈是真的忙。唯一能够算得上清闲的,也就只剩下回归不久的净涪。
说实话,如果不是念在净涪在外头着实奔波劳碌,早在净涪回归妙音寺的第一天,净音就要跟他摊牌了。如今容他逍遥闲逸这两三日,已经算是净音这个师兄对净涪的纵容与维护了。
对于妙音寺如今的情况,净涪只看一眼,也已经是洞若观火。
如今又被净音找上门来,他更是无从推脱,只得点头,“行吧。”
他这边一点头,净音就笑了起来。不过这妙音寺里,对于净涪同意接手藏经阁这件事情,最高兴的还不是净音,甚至不是那些还没有收到消息的妙音寺新一辈弟子,而是如今负责镇守藏经阁的清镇大和尚。
几乎是净涪在净音这里点头,接下藏经阁这件差事的那一刻,清镇大和尚就出现在了两师兄弟面前。
都还不等净涪与清镇大和尚见礼,他的视线就先被一枚非金非木的铭牌遮挡了。
净涪握住那枚铭牌,目光在铭牌上篆刻的“藏经阁”三个云纹上转过一圈,看向清镇大和尚,“师叔,你这也......”
太急了吧?
清镇大和尚素来严肃庄重,此刻脸上却是布满了往日里鲜见的笑意。
“怎么了?”他直接就截住了净涪的话头,“是哪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你问,我跟你仔细说说。”
净涪沉默了一阵,无言看过去。
一旁看得清楚的净音压住了笑意,不让自己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
作为师兄,真要在这个时候笑出来,回头就不好见净涪了。可要让他去同情自家师弟,他又实在做不来。毕竟比起已经清闲了相当一段时间的净涪来,净音那边的事情更加琐碎,更加繁杂。
相比起同情净涪这个师弟,净音还是更想心疼心疼他自己。
净涪目光瞥过旁边的净音,只沉默了一瞬,便微微摇头,仔细跟清镇大和尚询问起藏经阁的诸般隐秘来。
对于净涪的这些问题,清镇大和尚委实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盏茶工夫,妙音寺的藏经阁在净涪面前,就真的是再无隐秘可言了。
等到净涪的问题问完,清镇大和尚确认他再无疑问,又亲看着他接掌藏经阁里的诸般阵禁,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轻松地笑了起来。
净音见得,也不愿浪费这个机会,觑准了时机便要开口,“师叔,如今藏经阁的诸般事宜皆有净涪师弟接手,你......”
清镇大和尚几乎就是看着净音、净涪两师兄弟长大的,如今不过堪堪听清净音的话头,就已经把握住他的意图了。
都不等净音将话说完,他直接一整衣袍,纵身远去。
“寺里就交给你们了,我去暗土,也看看那边的情况。这边若有什么事情,你们拿主意就是,不必等我了。”
清镇大和尚走得极快,他的声音还在净涪与净音耳边徘徊,人就已经没有影踪了。且连他的气机都消隐得异常干净,哪怕净音想留人,都抓不住踪迹。
净音直接就僵在了原地。
净涪在旁边看得直想笑。但为了不让净音转头冲他爆发,还是遮掩住了,等净音回转过心神后,他才端正了脸色,问道,“关于藏经阁,师兄有什么建议吗?”
净音自己案头上的那堆积如山的卷宗都还没完全处理完,正是缺人的事情,恨不得金福完全将藏经阁的事情接过去,又怎么愿意再沾染一星半点?如今听得净涪问,他直接便是摇头。
“师弟既接了藏经阁镇守的位置,便只管放手去做就是了。”
他一句话敲下了定音锤后,随即又是笑开,只与净涪道,“但有一点,师兄希望师弟你能多放点心思。”
净涪就静静地看着净音,不点头也不摇头。
净音看他这般情状,也不生气,只咧开嘴笑,如净涪所料的那般道明自己的要求。
“我妙音寺现如今诸事繁杂,实在是缺人缺得不行,师弟你就当是帮帮我师兄,多替师兄我找出几个合用的师兄弟来吧......”
净涪略想了想,带了净音重新在蒲团上落座,又亲手给净音倒了茶水来。
“寺里若是真的缺了合用的人手......”他慢慢道,“师兄为何不考虑凡僧?”
净音拿着杯盏的手顿了一顿,他放下杯盏,抬头细看净涪。
目光在净涪面容上转过几圈之后,净音才收回视线来。
“凡僧......”
不过区区两个字,净涪却在净音的声音里听出了异常复杂的情绪。
显然,在妙音寺极度缺乏打理人手的情况下,如今执掌了整个妙音寺、负责妙音寺诸多事宜的净音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他们,但是......
“难啊。”
净音长长叹了一声。
不是他眼界狭窄,看不见凡俗僧侣,也不是他心存偏见,低看了他们,实在是难。
“不瞒师弟你说,我也曾经想过调用那些师兄,但他们不是我想调用就能调用的。”
他也不细说,只将那其中的难处与净涪略一提点,便就略过。可即便如此,也足够净涪摸清其中的关要了。
说到底,还是在于人心。
比起整个景浩界佛门来,妙音寺上下的风气其实算是不错的了。起码在妙音寺里修行的凡僧与修行僧之间没有太多的龃龉与隔阂,只是相互之间的平淡,在无数年月里各自划分出来的界线与区域中各自修行而已。
对于界线另一边的同参,他们互不打扰,互不干涉,偶尔修行僧还会给凡僧施予援手,相比起天静寺那边,情况已经很不错了。
起码他们双方之间没有仇誰、怨怼不是?
可是这样的隔阂与疏远,在如今想要整合两处的净音看来,却也是难办。
双方这般无干无扰的,无数年月地过来,也已经是习惯了,如今要贸然变化相处模式,恐怕不仅不能如意,反而是惹出事端来。
净涪听着净音说话,片刻没有言语。
便连识海世界里的心魔身,也只是听着,没有多说些什么。
净音堪堪将话说完,那先前一直落在杯盏中茶水的目光忽然提起,直接就转到了净涪身上。
净涪将目光抬起迎去,看见的是净音平淡眸光中沾染着的柔和笑意。
“当然,师弟你现在听到的这些,其实都是托词。”他笑道,“真正的原因......”
“不过是你师兄我的威望不够,不足以慑服寺中内外,令我妙音一脉完全顺服,所以才这般犹疑,迟迟未敢有太大的动作。”
如果他是净涪师弟,有无上威望在身,行事又何须如此顾忌,只敢在那旁枝末节上周转,而不能真正触动根本?
不过是他做不到而已。
他确实是妙音寺当代佛子,得妙音寺一众师长认同,如今已经基本接掌了整个妙音寺的实权,但......他还是做不到。
他不是净涪,他是净音。净涪只有一个,净音也只有一个。
“天静寺慧真罗汉那边......”净涪问道,“近来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