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像一盒五香花生豆,你永远猜不出,下一粒是什么味道。”这句话,韩青现在赞同至极。
前脚,他刚刚被寇准通知,准备以永兴军路副提刑的身份,全盘负责有关红莲教谋反案的收尾事宜。后脚,他就接到了圣旨,直接升任京东东路提点刑狱公事,兼领京东东路控鹤署判官,协助经略安抚使王钦若和转运使丁谓,彻查开封府左军巡使张文恭遇刺一案。
‘这和寇老西先前说的,也差得太远了。’听完了右班都知刘成珪宣读的圣旨,韩青足足有四五个呼吸时间,没缓过神来。
他很怀疑,大宋皇帝在选拔京东东路提刑官之时,是不是直接写了一堆名字,做成纸团放罐子里,然后随手抓出一个纸团儿,就算完事!
但凡找个吏部官员商量一下,或者走个正常的组织程序,也不该如此荒唐。
按照二十一世纪行政区域划分,京东东路在山东,永兴军路在陕西!两地隔着两千四百余里,坐高铁都得五个多小时。更何况,这年头,号称百里不同音!
韩某人既不熟悉京东东路的情况,也不熟悉自己两位新上司,还不会说山东话。千里迢迢去青州(现山东潍坊)赴任,去了就变成瞎子和聋子。能把事情干好了,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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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寇准目光敏锐,发现韩青又在发傻,果断瞪了他一眼,沉声怒叱,“没出息的东西,喜欢得傻了么,还不拜谢圣恩?!”
“微臣,叩谢圣上鸿恩!”韩青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迅速停止对大宋皇帝腹诽,俯身下拜。
大宋官员地位高,接旨不需要焚香叩拜。而韩青自己,也不是第一次接旨了,因此,恢复了心神之后,倒也没闹更多的笑话。
然而,还没等在旁边观礼的寇准,暗自松掉一口气。却又看见韩青,笑呵呵地跟前来传旨的右班都知刘成珪套起了近乎,“钦差千里迢迢来传旨,路上一定辛苦得很。晚辈不知道如何相谢,刚好最近得了几匹良驹,就斗胆献与前辈做个脚力。”
“你要送我好马?”右班都知刘成珪传了半辈子圣旨,各种厚礼明着暗着收了无数。可像韩青这种,当着参政知事的面儿给自己送礼,并且送两匹好马的情况,却是头一遭经历。因此,愣了愣,笑呵呵地问道。
“晚辈看您老身体强健,想必也是练过武的,那两匹骏马肩高都有七尺半,寻常人未必驾驭得住,送给您老骑正合适。”韩青是存心想跟对方搞好关系,所以话尽捡好听的说,“而眼下天气渐渐回暖,骑马,也远比坐车舒服!”
后两句,却完全是他自己的亲身体验。
这年头,马车既没有充气橡胶轮胎,也没有弹簧减震,车身颠簸得厉害。特别是在路况不太好的时候,简直能把乘客给颠散了架子。
而骑马,好歹还有马的肌肉和骨骼提供缓冲,在不急着赶路的时候,远比坐车安稳,还不会觉得气闷。
“越说越不像话了,刘都知与令祖父平辈论交。你让他骑马赶路,他的身子骨怎么可能受得了?!”寇准在旁边听得着急,连忙又皱着眉头插嘴。
也不怪他多事,韩青平素跟别人没大没小,也就算了。反正看在他祖父韩重贵的面子上,一般人也不会跟他较真。
而刘成珪,却是从大宋太祖,太宗,一路伺候到当今官家的老宦官,徒子徒孙满后宫,并且甚得太后和官家信任。
若是不小心让他挑了理儿,甭说韩重赟的面子不好使,即便寇某人的面子,都未必管用。
然而,令寇准倍感意外的是,右班都知刘成珪不知道为何,竟然与韩青看对了眼儿。非但没觉得他举止言语唐突,反而笑着频频点头,“嗯,的确如此,这个季节,骑马可是比乘车舒服得多了。咱家跟你祖父,也是一起上过战场的好兄弟,就不跟你这个后生小辈见外了。把你说的骏马,让人拉过来给咱们瞧瞧。如果真的雄壮,咱家就轮番当作脚力,一路骑回汴梁去!”
“您老稍等,晚辈这就去给您牵马!”韩青的态度,恭敬里透着随意,答应一声,转身就走。
“寇相果然厉害,这小子当初在京师,恨不得能捅破天!到了你手里,随便打磨一番,就居然成了栋梁之才。”刘成珪越看他越顺眼,目送他的背影出了门,才将头又转向了寇准,如同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般,笑着感慨。
“是他自己体味到了圣上对他的磨砺之意,在寇某抵达永兴军路之前,就痛改前非了。寇某可不敢随便贪功!”寇准闻听,立刻笑着摇头。
自己已经将王曙、折惟忠两人的身上,打上了“寇系”的标记,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顺着刘成珪的说法,将韩青也收归门下了。
否则,“寇系”的势力,就横跨了开封府、河东折氏,以及禁军韩家。让官家想不忌惮都难。
而一旦引起的官家的忌惮,对自己,对三个年青人,都绝不是什么好事儿。特别是对韩青,简直就是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他痛改前非,挺身而出揭露红莲教群贼之事,咱家在宫中,也有所耳闻。”刘成珪跟寇准没任何矛盾,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果断笑着改口,“不过,终究是寇相,知人善任,才让他有了施展才华的机会。不说这些了,他能痛改前非,最开心的是韩重贵。最近这段时间,那老哥哥,可是没少在一众故交面前,给他自己脸上贴金!”
“韩都虞侯只有一个孙儿,换了谁跟他易位而处,恐怕也是一样!”寇准立刻顺着对方的话头,将关注点转移。
二人都足够聪明,并且足够经验丰富。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各自心中都有分寸。所以,你一句,我一句,如同老朋友般,聊得好生热闹。事实上,却全是套话,废话,一句有用的都没提。
正说得高兴之际,韩青已经拉着两匹骏马,返回了经略安抚使行辕。
两匹马,都果然如他先前说的一样高,不算头颅和脖颈,光是身体长度,就有七尺半。一匹通体雪白,从头到脚没任何杂毛,看上去如同一团白云。另外一匹,则通体金红,看上去宛若一团跳动的火焰。
这两匹马,若是上了战场,肯定会被弓箭手当成最佳瞄准目标。所以,任何知兵的将领,都不会选择它们为坐骑。
而用来摆排场,彰显身份,却是最好不过。
刘成珪隔着窗子,看到两匹骏马,就立刻无法再将目光挪开。不待韩青进来献宝,果断向寇准告了声罪,大步流星冲出门外。
待走到两匹马近前,看过了岁口,再用手指量过了身长和肩高之比例,刘成珪的眼睛,更是高兴的眯缝成了一条线。拉着两根缰绳,就要求寇准安排地方,让自己试马。
担心他乐极生悲,从马背上掉下来摔伤。韩青少不得,又向寇准告了假,然后亲自带着他来到了校场。一边向他介绍两匹马的脾性,一边缓缓松开了缰绳。
刘成珪立刻骑着红马,在校场上兜起了圈子。最初还能注意控制速度,避免发生意外。待发现,红马跑起来,竟然比在金明池乘船都稳当,他索性放开到了缰绳,将速度直接催到最大。
转眼间,他就围着校场跑了三大圈,却意犹未尽,又换了白马,风驰电掣。
直到两匹马身上,都见了汗珠,他才返回韩青身侧,一边轮番抚摸两匹马的脖颈儿,一百年迫不及待地询问,“这两个宝贝,你是从何处得来的?可有名字?老夫可真不跟你客气了,这马,若是放在汴梁,恐怕千金难求!”
“不瞒前辈,这两匹马,都是从红莲教贼人手里抢来的。”韩青笑了笑,如实相告,“原来什么名字,晚辈嫌晦气,没有问。新名字,也没顾上取。您老若是喜欢,从今天起赐了它们名字便是。”
“好,好,咱家想想,好好想想,再找个道士帮忙参详一二。宝马的名字,可是不能随便取。”刘成珪听了,愈发眉开眼笑,捋着马鬃毛连连点头。
“不瞒前辈,这两匹马,好处是耐看,跑起来又稳又快。”韩青见他是真心喜欢良马,忍不住又低声提醒,“但是,耐力却远不如辽东马,并且吃得极为挑剔。若是骑着上战场,肯定耽误事,并且容易被敌军盯上。若是养在家里,偶尔骑着兜风,却是再好不过。”
“老胳膊老腿了,上不得战场喽!”刘成珪闻听,立刻笑着摇头,“更何况,有你们这些年青人在,哪用得到我们这群老家伙,再上战场!”
看看左右没什么人,他忽然将头低下,声音也迅速转低,“去了京东东路那边,一定要干出点名堂来。是官家亲自点了你的将,你可千万别让他失望。”
“多谢前辈!”韩青又是揣摩对方心思,又投其所好送宝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因此,果断躬身行礼。
“王钦若是个厚道长者,只是有时候会拿不定主意。丁谓本事很大,心眼稍微有点窄。不过,如果你用心做事,并且不故意触他们的霉头,以他们两个的年纪和身份,应该都不会故意难为你!”念在他态度恭敬,又从始至终,将自己看成寻常长辈,而不是太监的份上,刘成珪犹豫了一下,再度用极低的声音补充。
说罢,翻身跳上白马,牵起红马的缰绳,得意洋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