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喧嚣

世家与朝廷之间的争斗,已经持续了近百年。

自穆宗皇帝后这种争斗几乎全部浮于表面,朝廷官员、世家子弟、甚至是百姓们都能够看到这种争斗。

但一来百姓们并不在意这些事情,二来他们觉着自己在意了也没有太大的用处,于是也就不再去在意了。

洛阳城是大虞的国都,也是大虞境内如今仅次于官渡城的恢弘城池。

一个城市的发展总是这样的,当他身为一个王朝国都的时候,他的发展就会十分迅速——同理,当他不再是一个王朝国都的时候,他的发展就会迅速降低,乃至于衰落。

洛阳和长安便是这样的一个典型例子。

长安城是大汉的国都而不是大虞的国都,所以如今的长安城在洛阳城面前压根不够看的。

而唯一能够逃脱这种“理念循环”的便是“官渡城”了。

王献之坐在马车中,身形随着车马的摇晃而摇晃着,但他整个人都侧着身子,看着外面的风景。

他不禁感慨的说道:“从前总是听说官渡城的恢弘庞大,而如今一看方才知道名不虚传,甚至传闻中的官渡城还未曾有真正的官渡城三分繁华啊。”

马车中,谢玄同样是如王献之一样这般往外面看着。

只是他没有说话,反而是一脸无奈的看着王献之。

他是奉诏书入京都的,但王献之却并不是这样,王献之是在半路应要坐着陈潇马车前来京城的。

谢玄知道王氏不会这么善罢甘休,但他却没有想到王氏会用这样的手段“蹭上来”。

他偏过头,看着陈潇开口问道:“遥游兄这一次回官渡,可要祭拜陈氏的祠堂?”

“不知我可否有这个资格前去祭拜陈氏先祖?”

谢玄的眼睛中带着激动和惊喜,除此之外就是忐忑了。

事实上谢玄将陈氏如今的家主、也就是陈潇的父亲视为自己的“偶像”,他对陈安几乎是一种“崇敬”的心态。

当然了,来到陈氏之后,他也同样很想前往陈氏的祠堂一趟。

毕竟那里供奉着的是许多历史上留名的人物。

陈氏那位初代的安国王、以及陈氏五君子——即陈氏的第二代。

陈潇闭着眼睛坐在马车里,他感觉自己的脑子要被马车晃荡的晕起来了,于是只能尽量保持一种“闭目养神”的状态,来让自己稍微清醒一点,不至于直接在马车中睡过去、亦或者直接呕吐出来。

听到谢玄的问话,陈潇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陈氏的祠堂并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也并不会不允许其他人的进入。

谢玄想要进去祭拜也不过是小事罢了。

随着陈潇离开江南,江南所发生的事情也全都摆在了台面上,让天下人都知道了。

而也正是这个时候人们的目光才彻底看向了“岭南”,从而看到了岭南夜氏的覆灭。

一个诺大的世家、一个可以说称得上是“岭南王”的世界便这样轻松而又淡漠的被抹去了所有的痕迹,而负责这件事情的正是陈氏的“陈郊周”。

不是所有的秘密都会被严格保守,比如陈郊周的儿子曾经被夜氏的人指挥陷害过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当然是严重的,但一些人似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借口和理由一样,他们开始指责陈氏,指责陈氏为了一己私欲便覆灭了一个大世家。

传播这个消息的人目的很简单。

现在的陈氏名声太好了,所以他们要将陈氏的名声毁掉一些,只有陈氏的名声被毁掉了,他们才有机会去“对抗”陈氏。

而针对这件事情,陈氏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风暴的中心人物——那个传闻中一怒为儿子的陈郊周、陈州牧则是更加淡定,当游人询问他的时候,他就会反问问这个问题的人。

是在质疑圣旨么?

他有明文圣旨,彻查夜氏谋逆一案,并且有不少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他一点都不心虚,所以也就不会想要隐藏什么。

于是,天下喧嚣,而陈氏独静。

京都,洛阳。

勤政殿内

张皖看着手中的奏疏,脸上不由自主的划过一抹无奈的神色。

这群人整天都在做些什么?

他叹了口气后按了按额头,后看着身旁的刘福问道:“天工司那里如何了?”

“那样东西可是有什么新的进展?”

刘福走上前来,一边为张皖添茶,一边低声说道:“启禀陛下,天工司那边反馈,那样东西几乎已经要制作好了,如今大约也就剩下一个尾巴了。”

张皖眉宇中这才露出了几分兴奋的神色,显然他等待那件事情已经挺久的了。

于是,坐在椅子上的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放松了:“那便好。”

“江南那边的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我听道卒的人说他们都快回来了,陈潇那个家伙怎么还没回来?难道真的看上了江南女子,准备在江南定居?”

这自然是调侃,可刘福却不敢接,毕竟这个调侃儿的对象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跟着调侃的。

陛下是皇帝、是九五之尊,所以他可以说。

而刘福严重的怀疑,但凡自己跟着附和,下一个死的绝对是自己。

他只是插科打诨混了过去,一边为张皖奉茶,一边低声说道:“江南风景好,陈寺卿喜欢多待一段时间也是正常的。”

刘福低声说道:“只是奴婢听闻,这一次跟着来的还有王氏以及谢氏的那两位。”

王氏和谢氏?

张皖挑了挑眉头,没有怎么介意:“可是王献之与谢玄?”

他的眸子中闪过一抹趣味的神色:“早在登基之前,朕便听过他们两个的名声了,如今能够见到,倒也是一件好事。”

“王氏的那个小家伙还没有朝廷任命吧?”

张皖略微思索后,便直接说道:“便叫他去鸿胪寺做一个少卿吧。”

刘福低着头,低声的回禀着。

而张皖的思绪则是飘了许久,一直飘荡着。

他当然知道,王献之以及谢玄来此的目的绝对不是为了看一看京都,甚至张皖也知道这两人、或者说背后之人的真正目的。

但张皖并不在乎。

他在下一局棋。

而众所周知,下棋是需要对手的。

张皖的对手便是这“世家”。

京都的繁华与热闹让王献之与谢玄两人都觉着十分羡慕,而跟随着陈潇来到京城后,他们两个就开始四处在京都之内走访了。

世家之间大多数都是认识的,并不是说你是江南的世家所以在京都就没有面子,而在京都的世家在江南就没有面子了。

在某些常人看不到的地方,这些世家其实都是一体的。

很快的,这两个人就沉醉在京都的繁荣与热闹中了,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夜夜笙歌。

甚至他们好像看起来一件正事都没有做一样。

勤政殿中

陈潇坐在张皖的对面,脸上还带着些懒散的笑容,整个人看起来不像是一个世家公子、更不像是朝廷大员,反而像是一个吊儿郎当的世家纨绔。

“我说你整天能不能有个正行?”

张皖按着自己的额头,感觉自己看一眼面前这个小子,整个人的脾气就上来了。

他的年纪实际上较之陈潇是大了不少的,当年先帝让陈潇当他伴读的时候,他其实还很不乐意,但后来慢慢的在与陈潇的相处中就开始觉着陈潇这个人还是不错的。

陈潇听了张皖的话,只是打了个哈欠:“我说陛下啊,这有什么没正行的?”

“忙碌了这么长时间,我只是想好好的休息休息,这还没休息两天呢,就被您拉过来了。”

他坐直了身躯,脸上带着一抹好奇的神色。

“话说您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啊,才把我叫过来。”

“我最近应该没干什么事儿吧?”

张皖只是瞥了一眼陈潇,而后心里更加来气了,他摆了摆手,让身旁的常侍将手中的信件递给面前的人:“这是道卒这些时日记载的关于“谢玄”以及“王献之”的事情。”

“你瞧一瞧,看看能不能看出来点什么、”

谢玄?王献之?

陈潇连看都没有看那奏疏,只是接了过来,随手放在一边:“他们来,应该是听到了一些风声,所以替世家子弟来试探的。”

“这几日他们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在连续京都的一些世家?”

“希望能够将这些世家全部都串联起来。”

“或者说是想看看他们的打算。”

张皖皱眉沉思,陈潇虽然没有看这奏疏,但却将奏疏中的内容说了个七七八八,他皱着眉头:“那你的意思是,就这样放任他们去做?”

陈潇点头:“陛下。”

他轻声说道:“您应该知道,当那件东西被彻底的塑造出来之后,这世上没有任何的人能够阻挡历史的进程。”

“正如同当年被压迫到了极点的百姓们纷纷揭竿而起一样,这是属于历史的进程,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妄图阻拦的人,都被那滚滚前行的车轮给碾压破碎了。”

张皖听着陈潇的解释,不由自主的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他才终于叹了口气。

“也罢。”

“便听你的吧。”

“天工司那边已经将消息给你了吧?那件东西最迟今年冬日便能够彻底弄出来、继而可以大面积的扩展使用。”

“而那个时候,便是对九品中正制度进行最后一击的时候。”

陈潇神色肃然。

“臣明白。”

街道上

晃晃月光照亮着街道,陈潇则是坐在马车上,眉宇中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

整顿江南世家也好、削除夜氏的统治也好,其实都是在为了接下来的一件事情做准备,一件对世家没有好处、甚至会形成另外一股力量让他们对抗世家的事情。

其实有些时候陈潇觉着自己所做的事情很“分裂”,他既是陈氏的世子、又是朝廷的官员;他一边削弱世家的力量,另外一方面则是要掌管陈氏的力量。

他的身份在世家之子与朝廷命官、皇帝心腹之间来回切换,甚至有些时候,陈潇都觉着自己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是自己了。

他长叹一声。

“去天工司。”

马车车夫听到了陈潇的吩咐,沉默的驾驭着马车调转方向,而没有丝毫的疑惑与迟疑,哪怕如今天色已经晚到了这种程度。

洛阳是有宵禁的,但这种宵禁对于陈潇来说,几乎等于没有。

天工司门前

陈潇站在这里,看着这一座由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衙门,心中感慨更是甚多。

当年他七八岁的时候便追随自己的伯父学习“墨家机关术”,或者说学习能工巧匠们所传承下来的“技术”,继而将他们不断的发展完善。

直到当今圣上临朝,他在皇帝的授意下建立了天工司,全力研究各种利国利民之术。

这许多年来,许多改善民生的农具、乃至于市面上所需要的一些“工具”等,全都是出自天工司。

而天工司从建立开始,一直到如今为止,研究的最重要的一件东西、或者说一门技术叫做“印制”。

本朝开国之初,事实上国内的一些力量还是相对来说较为平衡的,世家、寒门、甚至是百姓们都可以进行学习,读书识字,继而改变自己的命运。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穆宗皇帝的时期,世家猖獗,开始不断的扩张属于自己的权势。

而穆宗皇帝因为当年并非是太子、而是一位普通的皇子、甚至连“王”都未曾封赏,所以当年跟随不少纨绔子弟玩的来,后来他当上了皇帝,碍于情面也不好收拾那些原本与他交好的人。

或者说,他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

因为他的皇位来历不正,得不到那些真正的大才支持,于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他只能纵容世家。

因为世家在支持他。

穆宗皇帝在位二十年,时间不算很长,但就是在这二十年的时间内,大虞内部的寒门、普通民众阶层上升、读书的渠道开始一点点被封锁起来。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

穆宗皇帝之前,大中正官共有九位、小中正官共有十八位。

大中正官中,除却一位为陈氏家主外,其余八位中五位是寒门、士子、亦或者出身贫野的人,小中正官中甚至有十二位是如此。

可穆宗皇帝时期。

九位中正官除却一位是陈氏弟子,剩余八位中七位都是世家子弟,剩余的一个是投靠了世家的寒门。

小中正官中,更是十八位全都是投靠了世家的寒门、亦或者小世家。

穆宗皇帝掘了大虞皇朝的根。

哪怕经过肃宗、先皇、当今三个时期,这种状况也没有太大的改善。

“吱呀——”

陈潇推开面前的门,缓缓走进天工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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