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兵卒进入黄桥寨修整外,邓珪、徐武江午后也将乡营指挥大帐移入更为开阔、地势更险而城寨坚固的黄桥寨,以便更有利的控扼左右的形势,筹备下一阶段的战事。
徐武富将晚时带着徐武碛、徐恒,不动声色的随运送粮秣的马队进入黄桥寨。
站在高处将战局尽收眼底,残酷的战事都过去大半天了,徐武富到这一刻也难以平静。
他知道徐氏族兵很强,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强。
而徐怀这头莽虎在阵中又是那样的耀眼,却从头到尾都不为他所用,要不然何惧徐武江这些狼心狗肺的家伙敢跑到他头上来欺师灭祖?
“这莽货的武勇放边军之中,要算几流?”
徐武富勒住缰绳,停在黄桥寨南寨门前,远远看到站在望楼之上的徐怀,忍不住问神色抑郁的徐武碛。
他知道桐柏山里已罕有人能及徐怀了,但桐柏山毕竟仅是天下一隅,他实不知徐怀在强者辈出的边军之中能算几流。
徐武碛抬头看向望楼那边,见徐怀未解袍甲,身上皆是斑斑血迹,咬紧牙说道:“我在靖胜军也仅是微末兵将,未有机会见识其他边军的强者,但就算是在当年靖胜军中,这莽货仅以武勇论,也应该是在十人之列了。”
“啊,这么强啊!”徐武富知道徐怀够强,但也没有想到这么强。
徐武富州衙任吏,见识要比普通的豪绅强得多,知道在边军之中,靖胜军也是第一流的精锐。徐怀在靖胜军能跻身十人之列,在高手如林的边军之中便要算跻身三五十人之列、视绝伦科如囊中之物的强者了。
更恐怖的是徐怀才十六岁,未来还有潜力可以挖掘,不像那些年逾四旬过了巅峰期的武者,即便技术经验再强、境界再高,却难挡筋骨衰退之势——今日看卢雄在战场上,每一次顶在锋线上的时间都要比徐怀短得多。
而眨眼间将两囊箭射空的恐怖臂力,更是强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今日之败,当叫那郑恢知道我徐氏族兵之能,也一定会助父亲从徐武江那狗贼手里夺回徐氏族兵的控制权,但即便如此,这狗货犹是妨碍。”徐恒恨恨说道。
“……”徐武富瞪了长子一眼,示意这里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
徐恒有些话不吐不快,看左右无人,坚持低声说道:“父亲你不会忘了柳琼儿唆使这狗货刺杀郭曹龄之事吧,不会觉得杀死柳琼儿、徐武江这些狗东西,夺回徐氏族兵的控制权就能万事大吉了吧?相比较而言,我觉得徐怀这狗货不能为我们所用,或威胁更大,甚至要第一个除掉才行。要不然,柳琼儿、徐武江一死,谁知道这狗货会发什么疯,到时候谁又能阻挡了这狗货?我就担心郑恢这些人会想着收这狗货为用,到时候舍不得下手,却将祸害撂在我们身上,还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
“够了,不要在这里说这些。”徐武富低声训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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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亡将卒尸身是计划直接先运往淮源再各归村寨安葬,但殷鹏午后赶回金砂沟寨接周健雄的父母过来,同时将其他徐氏将卒的伤亡消息也带了回去。
除了徐武良与周健雄的父母这时候赶到黄桥寨外,其他徐氏阵亡将卒的家人也都跟了过来。
徐武富走进黄桥寨,蓦然间看到有这么多族人在,还吓了一跳:“十一叔、十七弟,你们怎么跑黄桥寨来了?”
“呸!”
这些族人却没有一个理会徐武富、徐武碛、徐恒三个,还有人甚至肆无忌惮的朝地上啐唾沫星子,不掩脸上鄙视。
今非往时,徐武富尴尬的干笑了两下,站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实在太僵硬了,才走开到一旁,看到徐仲榆之子、徐忻的父亲徐武俊从后面追过来,低声问道:“刚才这是怎么回事?”
徐氏族兵的控制权虽然叫徐武江、邓珪夺去,但他的积威还在,特别是那些还佃种他家田地、在北坡草场及畜棚帮闲的族人,看到他莫不都卑顺如故。
这些族人有子弟今日战死沙场,他们心里即便有怨有恨,也应该冲徐武江撒去,而不是撒到他头上来才对啊。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赶过来听到有人议论说恶战时家主没有上阵与徐族子弟一并杀贼,甚至连后面的中军寨都不敢留,早就远远逃开了,”徐武俊说道,“这定然是徐武江在背后编排家主你,你们也不要放心里去——”
“……”徐武富脸都气绿了,但是他能对这些有子弟丧命战场的族人解释什么?这顶帽子他不戴也得戴,徐武江欺他太甚!
见徐武富双拳捏得青筋暴跳,徐武俊又问道:“对了,徐忻他小子人呢,周景说家主昨天夜里就派他回玉皇岭了,这会儿哪里都找不到他的身影?我爹不放心,叫我赶过来问一声,这混小子是不是偷跑到哪里厮混去了?”
“……他昨夜没有回玉皇岭吗?”徐武富总不能说徐忻这时候应该落在贼军手里,而郑恢并不会单凭他一封故意写得曲折的密函就将徐忻当上宾看待,但他这时只能装糊涂反问徐武俊。
“这混帐家伙,连家主的命令都不当回事,等逮到他,定要好好收拾一番!”徐武俊却是不疑徐武富说谎,还以为自家小子没有将徐武富的话当回事,跑哪里偷耍小媳妇去了,以前这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将徐忻数落过一番,又压低声音凑过来说道,“徐武江这次是要发达了,我听三伯说这么大的功绩,破格提拔巡检使,当朝也非没有先例啊——还有啊,我过来,好些人都说徐怀这家伙斩获首级无数……”
“哼!”徐武富脸色阴沉下来,平时再喜怒不形于色,这一刻也禁不住冷哼了一声,这徐武俊哪里是跑来寻儿子的,分明就是赶过来巴结徐武江的。
见徐武富如此,徐武俊也是尴尬的一笑,寒暄了几句便借寻找徐忻走开。
以往凭徐武江等人的作为,上房徐当然恨之入骨,那是以下犯上,谁能不气?
不过,除了形势比人强之外,徐伯松、徐仲榆等人都好,根本上还是想着保住自家的田宅,然后才是利益多占多得。
徐武江妨碍到这点,就是他们的死敌;徐武江哪怕不妨碍到点,但从他们看不起的下房徐爬起来,他们心里也会不爽;然而倘若徐武江有可能爬得比他们想象的更高,他们扑通跪下喊爸爸,又有什么好羞耻的?
往高里说,他们这也是为宗族大义。
“父亲,你还怨我杞人忧天吧?”徐恒跺脚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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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怀站在望楼上,将黄桥寨内部的动静尽收眼底,也听诸多人议论徐武富战时胆怯跑出中军寨的事。
徐怀还没有想到徐武富这时候能翻出什么浪来,但能顺手进一步打击其威信、积威,又怎么可能不顺手施为?
当然,徐武富、徐恒、徐武碛三人在战时离开中军寨远远跑到五六里外的山岗那里观战,说他们心里恐惧这边吃败仗再从中军营出逃会来不及,徐怀也不觉得有冤枉他们。
待暮色四合,远山的轮廓不再分明时,徐怀看到王禀、卢雄朝望楼这边走过来,他看一眼陡窄的木梯子,都担心王禀熬了好些天没睡踏实、都颤巍巍的身子骨,会从木梯子摔下去。
王禀还是挥了挥手,示意他与卢雄要登上望楼,不叫徐怀下去。
“下一步怎么安排,商议出结果来没有,王相还想着让这支疲弱之师,继续往西打吗?”徐怀靠着围木箕坐在望楼上,问王禀。
“让淮源乡营继续往西打,对淮源乡营有些不公平啊!”王禀长叹一口气。
虽然他希望能尽快的收拾这破烂局面,但也知道有些事难以强求。
而这么大规模的匪乱,本来就是京西南路八州三十四县共同的责任,不应该让淮源乡营一家去背。
“邓郎君却还是想打,其他人都说今日这一仗太恶、太伤,极需要休养,即便要打,也要看一看形势发展再说。”卢雄说道。
徐怀看着渐次黯然的远山,他能想象邓珪为什么想打。
三千州兵都彻底打垮了,邓珪要是率领淮源乡营能剿平匪乱,这个功绩就有点儿惊人了。
上达天听是必然的。
而朝中也非蔡铤一家独大。
邓珪有武举出身的底子在,一旦有了上达天听的功勋,即便在蔡铤那里会更遭嫉恨,但很有可能在其他不弱于蔡铤、也不惧蔡铤的某个朝堂大佬麾下,获得青云而上的机会。
当世武举讲究文武兼重,邓珪甚至都可能转走士臣这条路。
以前邓珪想做棋子却没有资格,诸事都想着置身事外,这次他要是赚下更大的功勋,便就有了做棋子的资格,心思蠢蠢欲动,实在正常。
问题是,其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