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缠上的第八十九天】
【被缠上的第八十九天】
太子代宋熹帝当权执政以后,并不在东宫批阅奏折了,而是在乾清宫操持国事。
赵乐俪抵达乾清宫以后,并未看到宋谟,除满盘菜肴之外,倒是看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赵闵。”赵乐俪先是怔忪了好一会儿,继而淡声道出了对方的名讳。
似乎是毫无预料到此番会见到自己的大女儿,赵闵面容满是震悚之色,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确认她到底是人还是鬼。
“你是不是心里在说,我不是早在你的算计之下,沈河溺毙了么?为何还会活着。”
赵闵身影有些发颤,有一种被戳穿心事的尴尬与窘迫,比起这些思绪,他更多的是一种惊恐。
赵乐俪负手而立,朝着他慢慢紧逼而去,边行边道:“赵闵,你处处想要害死我,处处想要陷我於不义,先是吩咐我替嫁东宫,迩后,我就被追杀,想要寻你讨回一个真相,你却伺机将我软禁在国公府里,我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你却将我引至钟鼓楼,想要让我去死……”
赵乐俪慢条斯理地诉说这些事,话辞极为平静,情绪毫无波澜,俨如在倾诉着一个陌生人的事,与己毫不相干。
赵闵受到震慑不轻,一直垂眸,不敢看自己的女儿。
赵乐俪眸色隐微地蘸染了一抹殷红,寒声道:“我一次又一次地信任你,你却一次又一次地陷我於不义之中,在听雨庄的那一回,枉我又信任你一次,你是如何待我的。”
赵闵沈默不语。
砰——
一声脆响。
赵乐俪捣剑出鞘,咄咄迫近,剑尖直指对方:“赵闵,你说啊,你是如何对待我的?!”
赵闵被质问,可以不作丝毫回应,但危难当头,他必须要躲。
他步步后退,凝眸看着赵乐俪:“你这是做什么,此则乾清宫,岂容你在此胡作非为!”赵闵想要寻觅那些人护驾。
但整座乾清宫,就如一座荒僻的宅邸,端的是凄冷幽谧,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赵闵开始惶然了:“这一切,都是我逼不得已而为之,是太子殿下吩咐我这般做,我又岂能忤逆他的意思?”
赵乐俪似乎是听到一桩笑闻,嗤笑出声,乜斜了对方一眼:“甚好,你这般听太子的旨意,如今,他延请你入乾清宫,而他却不在殿内,惟独只有我,你猜猜,他为何要这般安排,旨意为何?”
赵闵的容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了,这一段时日,他一直待在国公府之中,享受着被高官厚禄所滋养的日子,不论是面容,还是身量,俱是肥硕了好几圈。
那肥横面容上的惊恐与惶然,教赵乐俪愈发唾弃与厌恶,她委实想不通,当初母亲究竟为何会瞎了眼,找了这么一个自私利己的人做了郎君。
她们母女俩,差不多都成为了赵闵封官加爵的青云梯。
质言之,前半生,都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何其荒唐,何其荒谬,何其滑稽。
赵乐俪眼神骤冷,提剑朝着赵闵行路而去。
赵闵仓皇不已,作势要逃,但不知何时,乾清宫所有殿门都被阖上了,而且是从外反锁住的,赵闵惶急拍门求救,但迟迟无人响应。
赵闵想到了一个真真切切的事实,对於宋谟而言,自己毫无利用的价值了。
既然毫无利用的价值,那就是一颗废子,合该是放弃了。
其实,自己会被沦为废子这件事,赵闵隐隐约约能够觉察到的,但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般快。
宋谟不打算亲手解决他,选择了赵乐俪。
父女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主要是赵闵犯浑,做了诸多荒唐事,饶是今番想要认错告饶,亦是悔之晚矣。
赵闵本身亦是有佩剑,但此刻面对赵乐俪,他却毫无胆量,将这一柄长剑抽出来。
整个人都在发抖。
尤其是对峙上赵乐俪的眼神时,那一刻,赵闵仿佛被深深钳扼住了咽喉,一种沈滞的窒息感,突地罩顶而至。
女郎曳剑朝他走来,夹雪的冷风吹撩着她鬓间青丝,须臾,瀑发褶皱成了一片波涛汹涌的海,云鬓高髻之下,是一张瓷白洗练的玉容,情绪淡到毫无起伏。
面容沈浸在一片虚实明灭的光影里,半张脸是亮的,另外半张脸却是沈黯得可怕,具体的实质被抽离而去,只剩下了线
条。
赵闵两股颤颤,几欲先走。
但两条腿,俨如在地上生了严严实实的根蒂,教他根本挪动不得。
赵乐俪提着剑迫近前来。
高扬藕臂,大袖顺着扬起的动作覆落下来,一片极轻的窸窣声中,露出了皎洁纤细的胳膊。
赵闵眸瞳倒映着那一柄长剑的影子,身上冷汗潸潸,直流而下。
“俪儿,看在我是你父亲的份儿上,求求你,饶了我罢!”
“我也不是故意想要伤害你,这一切都是太子教唆我这么做的,我一直将你当做亲女儿,从小到大,我何曾亏待过你!”
赵乐俪闻罢,冷笑一声,似乎是听到了一桩颇为可笑的事。
“赵闵,你如此听太子的话,既是如此,太子如今想要让你去死,你为何就不乖乖去死呢?”
赵闵面露惊惶,摇首摇成了一座纺车,大喊大叫道:“不,我还想活着,不要去死!”
“你现在这句话,就是三年前我母亲想要说的,她被帝王逼上绝路,她在寻您呼救,你却将她往火坑当中推,让她万劫不覆,她呼救之时,她悲恸欲绝之时,你人在何处?”
赵闵被呛得委实说不出话来。
他茫然无措,想要为自己辩解一番,凝声道:“宋熹帝对慈姩抱有歹心,这是我能左右的了的事吗?都怪慈姩是个祸水长相,嫁我为人妻,还如此不守妇道,招花引碟,这丶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啊!”
赵闵的话尚未说完,眼前一阵罡风闪过,剑光倏忽劈落下来,不偏不倚地削在了他的身上。
弥漫着龙涎香的空气当中,猝然撞入了一阵稠郁腥浓的血气。
赵闵身上出现了一个窟窿,血涌如注。
他痛叫告饶。
慈姩是赵乐俪的母亲。
赵乐俪提着血淋淋的剑,寒声道:“赵闵,母亲是您的妻子,你身为护国公,能有今天这样的造化,哪一点不是慈家给你带来的恩惠?若是我母亲不曾嫁你,你现在还是一个小县衙里那毫不起眼给人写文书的小吏!”
赵闵气得脸都白了,道:“你怎能这般说你的父亲!你个忘恩负义的不孝女!”
赵乐俪所言,字字句句皆是戳在赵闵的脊梁骨上。
他心中生出诸多芒刺,这些话是他最为忌惮的,从来都是听不得旁人言说的。
如今,竟是被人不留情面地批斥,让他委实是无地自容,窘迫得脸红脖子粗。
但赵乐俪所想要的,远不止让他疼丶让他愧怍这般简单,她要让他万劫不覆。
赵闵心中惊慌不已,狗急跳墙,想要推开赵乐俪,往殿外亟亟奔逃出去。
但被赵乐俪捉住,她冷淡地对他说:“我跟你说,殿外满是暗箭,宋谟已经步下了天罗地网,你一旦出去,就是戴罪窜逃,宋谟岂会放过你,肯定将你落了个万剑穿心的局面。”
赵闵觳觫一滞,身躯骤然僵硬无比。
赵乐俪所言,其实不无道理。
宋谟如今设下一出鸿门宴,就是打算让父女俩自相残杀。
更是打算接赵乐俪的手,来除掉赵闵这一颗废子。
事成之后,变相想让赵乐俪坐实「弑父」这一桩罪名,让赵家永久都翻不了身。
如此一箭双雕之策,从来只对宋谟一人大有裨益。
而赵家父女,死的死,披罪的披罪,根本没一个下场是好的。
赵乐俪此番儆醒,无异於是点醒了梦中人。
赵闵离外殿就差临门一脚。
此一刻,他颤巍巍地收了回来。
赵闵道:“你如此想要杀掉我,为何还要提醒我这句?”
赵乐俪淡淡地道:“我确乎是想杀你,但现在,我更想找到母亲的下落,还要找到当初的委托人。”
“若是杀了你,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并且只会脏了我的手。“
“……”赵闵瞠眸,缓了好一会儿,方才还缓回来。
赵闵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干沫,道:“那你打算如何做?”
赵乐俪道:“这些,你就不必得知了。”
顿了一顿,她凝神道:“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赵闵问道:“是什么事?”
赵乐俪附耳在他近前说了几句,赵闵勃然变色:“这件事,风险太大了,万一被……”
“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跟我置喙的馀地吗?”
赵闵喉头一哽。
他左思右想了好一番,赵乐俪说得没有错,在目下的光景之中,他确实没有可以跟她较量的馀地。
赵闵踯躅了许久,终於应承了下来,凝声说:“好,我答应你。”
他擡剑朝赵乐俪身上轻轻一刺,但动作是小心翼翼的。
他当然可以杀了她,但杀了她,他性命也自然不保,与其被动地等待死亡,还不如搏一局。
赵乐俪身上很快蘸了血。
她佯作吃疼,跪倒在地。
她意识昏厥的前一秒,就看到了宋谟适时从殿外行了进来。
她的计策开始生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