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缠上的第十二夜】

【被缠上的第十二夜】

【被缠上的第十二天】

一丛玄衣客闻罢,心有触动,却也面露难色,为首那人道:“可是,姑娘留在此处,怕会有性命之虞,依照谢大人的嘱托,我们必须带你离开,送你去到安全的地方。”

寒沁沁的雨风,静缓地拂过赵乐俪鬓角处的青丝,她衣袂飘扬,缓步行至谢圭璋近前,静定地道:“要么,你们带谢圭璋一起走,要么,我留在此处。”

女郎的嗓音,温韧而轻柔,天然有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力量。

玄衣客并不敢妄自去动谢圭璋,毕竟,这是一个动辄会弑人的邪魔,他们唯恐一个不慎,就会丢了半条性命。

但是,若是不送赵乐俪离开,便是悖逆了谢圭璋的嘱托。

谢圭璋醒转之后,发现此况,指不定会认为他们办事不力。

似乎是洞察出了玄衣客的疑虑,赵乐俪道:“他醒来后,我会亲自同他阐明事情的原委,不会教你们为难的。”

玄衣客冥思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做出了让步,保守地道:“我带你们离开。”

他们在南市里,觅寻到一座相较隐蔽的客栈,襄助赵乐俪,将谢圭璋置放在床榻上后,很快就离开了。

偌大的屋宇之中,只剩下两个人。

赵乐俪将白烛挪至近前,橘橙色的火光照着谢圭璋冷白峻沈的面容,因是中毒,他面上血色尽褪,苍白若纸,唯有眼周与薄唇处,驻留着血一般的一抹胭红,这般,衬得他相容秾纤妖冶,鬼魅如魔。

赵乐俪薄唇抿了抿,下移目色。

谢圭璋掩藏於玄纹广袖之下的手,攥拢成拳,骨节狰突虬结,苍蓝色的血管,以伏脉千里之势,大开大阖地延伸入袖侧深处。

赵乐俪能明晰地见到他骨腕处的筋络,在小幅度地颤动,似是在极力隐忍受着莫大的疼楚。

赵乐俪心中微沈,他背上的血虽然已然止住,但延宕的这一会儿,毒素已然侵入他的躯体。

他一定感到很痛苦罢,虽然明面上,是如此云淡风轻。

赵乐俪眼睫低低垂落,檀唇绷紧,平摊开指尖,拈出一枚药丸。

顾念着玄衣客的叮嘱,她小心翼翼地俯近身躯,一手拈着他的嘴唇,一手将解药放在他唇齿里,兑了半盏温水,服侍他慢慢把药吞咽下去。

支摘窗外,时有雪风习习吹来,撩动高低错落的暖帘,男子鬓发微微拂动,与女郎晕湿的乌发交缠在茵褥之上,朱带玄裳与流云雪裾交叠於一处,黑白交错之间,血腥之气慢慢洇开。

谢圭璋的额庭处,开始渗出匀密虚冷的薄汗,汗渍顺着肌肤蜿蜒直下,少许部分,滴答在赵乐俪的手背和腕骨处。

她擡起眼睫,细致地注视他,男子原是苍冷的容色,逐渐恢覆了一些隐微的血气,只不过,眉心微微蹙紧,衔笑的薄唇,此一刻,笑意淡到极致,取而代之地,是一片疏离与阴冷。

眉庭之间,弑意难掩。

赵乐俪拂袖抻腕,掠开他的鬓发,捂住他的额庭,虽然已经出汗,但他的温度,是出乎意料的冷。

赵乐俪心想,将毒素排出后,谢圭璋的身体都会这般冷吗?

抑或着是,他淋了这般多的雨,是以,身体感染了风寒?

赵乐俪有些琢磨不透,当下拭了拭谢圭璋的脉搏。

男子的脉象极其紊乱,时虚时弱,时沈时浮,气血薄弱,根本不像是一个寻常人的脉象。

赵乐俪思及袖囊之中,还有曹娘临别前赠与她的中草药,不若为他煲熬一煎中药,姑且驱一驱寒罢。

甫思及此,赵乐俪刚欲起身,腕骨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攥紧,她整个人被拖拽至床榻上。

男子眸底一片殷红,冷寒的手扬起,粗粝的虎口处抵住她的脖颈,力道轻轻收紧,赵乐俪胸口一窒,僵硬的纤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她被箍入他怀里,仪态被动又脆弱,只消他拗动一下虎口,她就会窒息而亡。

只听他嘶哑地喟叹一声:“怎么这么不听话,嗯?”

谢圭璋的气息,阴冷且黯沈,教她如坠冰窟之中。

恐惧如将倾的厦宇一般,重重地压在赵乐俪的心头,她道:“前一夜,我感染风寒,你照顾了我。如今,你身中剧毒,我自然不能弃你不顾。”

谢圭璋低低地笑了一声,笑意攒着阴翳:“那些人应当提醒过,但凡我神识不清明,你就会死。”

“你不会,方才给你喂了一粒解药,你并没有杀我。”赵乐俪按捺住心中的忐忑,克制住微颤的声调,让自己的气息尽量平缓淡沈。

谢圭璋长久地望着她,她既不挣扎,也不反抗,宁谧地陷落在他怀里,从他的角度俯瞰而去,能看到她袅袅的身量曲线。

挣扎之间,她肩膊上右一侧的衣襟披帛,悄然滑落了下去,锁骨之上露出大片雪腻的肌肤。赵乐俪却浑然不觉,微微仰着头看着他,那一截天鹅颈泛散着剔透莹白,俨似从棂窗里洒落入内的一缕清辉。

谢圭璋神情晦暗,隔着一层衾被,不着痕迹将她的衣襟提上去:“你不应当留下的。”

赵乐俪咬下了嘴唇,如云一般繁覆的袖袍之下,伸出一截素白的纤手,穿过稀薄绷紧的空气,静静摩挲他背部凝固的伤口,温声道:“被毒箭射中的时候,你一定很疼罢。”

男子身躯微微顿了一下,似乎赵乐俪的反应,全然在他意料之外。

赵乐俪徐缓地侧过身,与他相向而坐,柔顺飘逸的青丝从她伶仃的肩上滑落,拂扫在谢圭璋的锁骨和胳膊处。

“你看起来也恢覆了不少,如此甚好。这里有两枚解药,接下来每隔两个时辰,你自己服下一粒解药。”

赵乐俪将解药交呈谢圭璋的手上,言讫,便要起身往隔壁的外间去。

谢圭璋凝视着女郎的背影,觉察出一丝端倪,信手遽地将她捉回:“过来,坐我身边。”

将她捞至近前,触碰她面颊时,谢圭璋适才发觉,女郎娴静的面容之上,一片濡湿的凉意,瘦削的肩膊,微微地起了一片颤栗。

原来,她一直在发抖。

……是被他吓哭了么。

但赵乐俪什么也没有说,一行一止,皆是这般从容澹泊。

谢圭璋偏着邃眸凝视她,一晌将她云缎一般的发丝,绾梳至耳根后,一晌用指腹将她眼尾的泪渍,一滴一滴擦拭干净,玩味地衔笑道:“我吓唬阿俪的,还真信了?”

话音甫落,他的骨腕之上,蓦地,覆落下一道疼楚。

谢圭璋疼得「嘶」了一声,他的腕部肌肤之上,落下了一道儆醒的咬痕。

触感微疼,且薄软丶濡湿,空气之中,晕染着一阵清郁的檀香,是她身上的。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原是耷拉下去的狭长眼褶,此刻深深地勾挑而起。

赵乐俪方才,竟是咬了他一口。

谢圭璋眸底笑意愈胜,似乎感受到一丝快感,俯眸回望她。

烛火摇红,女郎的娇靥之上,泛起一丝潮意,玲珑的嘴瓣上,泛散着一抹晶莹剔透的水泽,观揽而去,就像是任君采撷的一缕芳华。

谢圭璋眸底覆上一抹黯然之色,一晌很轻很轻拍着她的纤背,一晌闲散地道:“阿俪生气了会咬人,是吗?”

“那不妨再多咬几下。”他将手腕伸至她檀口前,口吻状似劝哄。

哪承想,赵乐俪小幅度地扯住他的袖裾,道:“虽然我不知,你是出於什么缘由,暗渡我出宫,但你既然选择护我周全,那么——”

空气有一瞬的宁谧。

赵乐俪不避不让地,与他对视:“未经我的允许,谢圭璋,你不能死,明白吗?”

薄帷如烟,轻寒隐隐,女郎的话辞,俨若冬夜河川之上的一抔融雪,浇洒於听者的耳畔。

谢圭璋舌头顶了顶上颚,倏而笑出声,这原本应该是他应说得话。

但当下,他懒得多作纠正了。

只因为,心腔之中那常年冷寂结霜的心河,不知何时,杨柳霏霏,草长莺飞。

谢圭璋看着她侧颜片刻,眼尾噙着轻松的笑:“我明白。”

没有正式交差前,他的命都是她的。

谢圭璋白昼在护国公府周边,杀遍皇城兵卒,重创了太子一党的元气,在近些时日,宋谟那边,暂且不会有太多的动作。

谢圭璋恢覆得差不多,本来打算带赵乐俪回国公府一趟。

这也是她目下最要紧的事。

但,在迫近掌灯时分的时候,玄衣客去而覆返,低声禀告道:“关於那枚玉璜,阁主已然查到了相关的线索,让谢大人去一趟。”

“且外,阁主交代,务必让赵姑娘一同偕行。“

一抹凝色掠过谢圭璋的眉庭,他左手摩挲着右手的虎口,麓娘素来从不主动接见外人,今番,她要见赵乐俪,真是一桩稀罕事儿。

谢圭璋与玄衣客议事,并没有刻意避赵乐俪。

是以,她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听及「玉璜」二字,恍惚之间,仿佛有一块磐石,猝不及防地砸入她平寂的心潭,掀起了万丈波澜。

谢圭璋是委托了百鬼阁,替她去调查玉璜的线索了吗?

这是何时的事?

为何她并不知情?

谢圭璋慵懒擡眸,对赵乐俪道:“阿俪,有兴致来个百鬼阁半日游么?”

赵乐俪一错不错地看他:“你是何时委托百鬼阁,去调查玉璜的线索?”

谢圭璋煞有介事地思忖了一番,修长柔韧的食指托抵着硬朗利落的下颔,少顷,拖腔待调地道:“送阿俪去出宫的那夜。”

原来,他这般早便去查了。

赵乐俪本来想问,为何他要帮她查这枚玉璜的下落。

但话至喉舌,行将付诸言语之时,她硬生生地止住了。

比起这个原因,更值得她去关注地,是玉璜的下落,也就是母亲的下落,不是吗?

千思百绪掠过赵乐俪的脑海之中,她定了定神,问:“我们何时去见阁主?”

玄衣客道:“今夜子时。”

子夜以后,才正好是百鬼阁做黑市生意的时候。

谢丶赵二人在客栈里休歇了两个时辰,比及夜深人静之时,谢圭璋才带着赵乐俪出了门。

更精确而言,他是抱着她从支摘窗外纵掠出去的,一路连纵带跳,在临安城的鳞次栉比的屋瓦建筑之上驰行穿梭。

穹顶之上,沛雨已歇,落雪纷纷。

穹顶之下,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谢圭璋已然服完了三粒解药,目下的已与平时别无二致。

赵乐俪到底有些忧心他的情状,静缓地垂下了眸,看着如蛛网一般纵横捭阖的市坊,“你身上有伤,负我驰行,会不会有些负担?”

谢圭璋点了点首,嗯了一声,用一种使坏的口吻说:“阿俪确实有些沈。”

赵乐俪:“……”罢,权当她没有问。

一刻钟的光景后,两人抵达百鬼阁。

迎首的玄色客道:“阁主迎候二位多时了。”

不知为何,赵乐俪陡地有些忐忑起来,百鬼阁不仅经营首饰生意,在搜集情报方面,也是格外的灵通。

她是不是马上就能知晓母亲的下落了?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