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缠上的第六十六天】
【被缠上的第六十六天】
——当被献祭的新娘?
一语既出,掀起千层风浪。
谢圭璋眸色黝黯,深深凝了赵乐俪一眼,她玉容之上一片沈笃坚毅之色,怕是早已做出了这个决定。
“我不同意。”他握紧长剑,嗓音冷寒几分。
李蓉亦是道:“我也不同意,你一个女子,孤身潜入海寇的大本营,这一桩事体,何其凶险,万一有个好歹,我如何同你母亲交代。”
两人皆是不同意,此番情状其实已在赵乐俪的预料之中,但她并不放弃,尝试着去说服他们,凝声道:“要打击这些匪盗,就得打入内部,擒贼先擒王,海寇一患一旦除掉,对於歙县官府而言,就形同被剥去了硬螯的田蟹,他们之所以如此猖獗,一来是有京城的贵人襄助,二来是有海寇这些外部势力在暗中扶持,歙县这一潭水,我们不知有多深,暂且无法铲除,但海寇盘踞於一座岛屿之上,只消精心埋伏,夷平一座岛丶擒获兀术此人,便不是难事。”
李蓉闻罢怔然,看向赵乐俪的眼神,有些不太一样了。
她的眼神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谨慎且惊异,道:“大小姐所言,也是我曾前想做的事,乔装成被献祭给河伯的新娘,潜入黑岩岛,攘除海寇匪寨,确乎不失为一个法子,但如何取信於官府,便是一个关键的问题。”
李蓉指着李樯道:“我曾经想要派遣我这个外甥女,乔装成新娘潜入黑岩岛,你猜怎么着,官府很快就认出她的底细,露陷了,从此往后,对我们李家海寨有诸多防备。”
李樯道:“这些官府选择新娘,不仅是要皮相好,还要家底干净,他们一查我的家底,三番审问盘诘,我招架不住,这不就露陷了……”
李蓉用手指狠狠戳了外甥女脑门一下,用一种「怒其不争」的口吻道:“所以,才说你成事不足败事有馀啊!”
李樯即刻觉得李大当家偏心极了,当初,敢让她一人孤身涉险,失败了就斥责她。
如今,赵乐俪主动请缨要去黑岩岛剿匪,李蓉将她护得跟一块宝儿一样。
李樯心中微有不悦,麂皮靴猛地跺了一跺地,娇哼一声,扭身就走。
李蓉见状,眉心蹙成了一个疙瘩,道:“你这个孩子,怎的学成这般鬼样子!……”
李蓉对赵乐俪道:“兹事体大,万请大小姐三思,今日谢公子让曹统领没了一条胳膊,那一批官吏怕是早已记住了大小姐的面孔,大小姐要去当被献祭的新娘,怕是有些困难,近些时日,我们还是莫要轻举妄动为好。”
言讫,匆匆擡步追赶负气的外甥女去了。
这厢,只馀下赵丶谢二人。
赵乐俪望向谢圭璋:“你还能在做一个假身份出来么?”
谢圭璋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唇畔处的笑意,淡到了几乎毫无起伏,他淡声说道:“我自然是能给你再造一个假身份,但不能纵容你孤身一人去涉险。”
赵乐俪的办法,没得到李蓉的赞同,这也便罢了,如今谢圭璋竟是也不赞同,她心里难免有些悻悻,道:“老是被你庇护,不论我遇到什么危厄亦或是困难,都是让你一手解决,那我能做什么呢?就当一个摆设,一个瓷器,每次都让你保护么?谢圭璋,你难道就不能听一听我的真实想法吗?”
谢圭璋拂袖抻腕,在女郎的脑袋上,很轻很轻地抚了抚,道:“我不让你孤身涉险,你就生气了,是吗?”
赵乐俪道:“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觉得,你有些时候过於强势善断,都未好好听我说过话,你总认为我娇弱,一直将我保护在你的羽翼之下,你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一番自己吗?”
谢圭璋没有听见赵乐俪后半截话,只听到了「强势善断」四个字。
这四个字,俨若硌在他心口之上的石头,教他有些恍神。
他唇畔处仍旧衔着一抹淡淡的笑色:“在阿俪的心中,我便是一个强势善断之人,我之所行丶我之所言,处处皆是在压迫你,压得你喘不过气,只想要逃,是也不是?”
一抹凝色浮掠过赵乐俪的眉庭,她掩藏於袖裾之下的手,紧了一紧,指节之上青筋狰突,一片虬结的苍蓝筋络,以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之势,一径地延伸入袖裾之中。
赵乐俪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没有这种意思。”她的确有些喘不过气,但从未想过要逃。
谢圭璋笑了一笑:“可是阿俪方才说了。”
他低低地垂落眼睑,秾纤的睫羽,在卧蚕处聚拢成了一道浓深的翳影,几分委屈的面目,淡声说:“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早该同我说的。”
赵乐俪蓦然觉得谢圭璋误会了什么,她忙牵扯住他的袖裾,却是迟了一步,她的纤细指尖,只是触碰到了他的袖侧,尚未来得及牵握住他的手,他拂开了袖裾,转身离去了。
俨若一道墨点淡入深海,很快消弭不见。
赵乐俪心中空了一片,她直直凝视着谢圭璋的背影,一字一顿道:“你强势善断,那又如何,我心悦於你,从未想过要逃,与诸同时,也希望你能倾听我的想法,信任我一回,让我独当一面一回,难道这也不可以吗?”
赵乐俪深晓自己娇弱无力,遇敌之时,连敌人也无法伤及分毫,几乎是事事都要让谢圭璋来解决。
后来,她想明白了一桩事体,谢圭璋就是她的后路,她每次遇敌,心里都想着他一定会来保护她的,是以,她事事皆留退路。
从未以一种破釜沈舟的勇气与决心,替自己搏一回。
心中得出了这般结论,赵乐俪遂是想要与谢圭璋「解绑」——不想再像畴昔那般,事事依赖於他,她也想要依靠自己,自己保护自己。
赵乐俪看着谢圭璋的身影,只不过,在目下的光景之中,他好像是误会了。
赵乐俪心中其实也添了一丝气,他为何就不好好听自己说话呢?
哪怕听自己把话说完,也行啊。
赵乐俪踢了好一会儿滩涂上的小石子儿,朝着与谢圭璋截然相反的方向行去。
反正他目下不想同自己说话,那她也干脆不同他说话好了。
——哼。
赵乐俪来歙县有好一段时日了,但从未在市井街衢之中逛过。
歙县不同於京城,此处并无宵禁,她行走在街衢之上时,能切身地觉知到「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的时景。
赵乐俪未行一步,忽然听到前头如织的人潮之中,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让开!快让开!官府捉拿逃犯,闲杂人等速速让开!——”
诸多百姓闻罢,诚惶诚恐地避开两道。
赵乐俪撞见一个紫衣少女,珠钗散乱,乱发飞舞,跌跌撞撞地奔逃在前,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疾奔而至。
紫衣少女身后不远处,是一群县衙官兵,面容凶煞,仿佛索命的黑白无常。
赵乐俪眉心深锁,这哪里是官府捉拿在逃钦犯,分明就是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
县衙官府都是一群不讲道理的,为虎作伥,她自然不能跟他们正面交锋。
硬碰硬毫无胜算。
这些歙县百姓也非常害怕官府,见到他们来捉人了,纷纷各扫门前雪,阖窗锁户明哲保身,眼不见为干净。
无人敢去救那个紫衣少女。
赵乐俪想起自己的袖裾之中,还潜藏有一些麻药,那是磨镜在郴州时留给她的,以防不时之需,没想到今时今刻竟会派上用场。
赵乐俪往四下扫了一眼,很快做了一个简易的机关出来,比及官兵至,她遂是眼疾手快地释放出机关,裹藏着麻药的面粉,朝着这些官兵扑面一扫。
伴随着一阵狼狈的叫嚷,这些官兵暂且被拖延住了,赵乐俪忙对一筹莫展的紫衣少女道:“快逃!跟我走!”
赵乐俪初来歙县,人生地不熟,当下只能带着少女,往茶山海寨的方向逃去。
赵乐俪抄着是近道,在茶山的山阴处,渡江乘舟而行,那守江的渔伯识得她,当即就放了行。
乘舟之时,紫衣少女跪伏在赵乐俪近前,诚恳道谢:“多谢恩人仗义相助,若是没有恩人出手援助,我怕是要被落入那一批官兵手上,被献祭给河伯了。”
听至后半截话,一抹异色浮掠过赵乐俪的眉庭,道:“姑娘如何称呼,这一桩事体怎么说?”
紫衣少女道:“我名唤曹婉儿,家中三代经商,我今岁刚好及笄,我父亲本来为我相看了一户人家,今儿刚刚要下聘礼,但舅父突生意外,在收税的过程之,被刁民打死了,官府的那杨主簿说是河伯发了怒,舅父是做了怠慢河伯的事,就把我献祭出去,我父亲和母亲都被官兵缉拿住了,双亲给我制造了一条生路,但偌大的歙县,无人肯护我,任何亲戚都主动与曹家撇清关系,不愿襄助,遇此灾厄,我就遇上了恩人……”
赵乐俪稍稍怔住,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曹康这个恶吏,他方才受到惩治,这不,他的外甥女就被献祭给河伯了。
紫衣少女正要谢恩,哪承想,赵乐俪道:“我愿意代曹姑娘出嫁,不知姑娘愿意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