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小梅一时也有些不明白了“为什么要跟郑兰贞这样说。”
燕三娘摇摇头“后来,郑兰贞就好像不想再说了”皱眉道“只说那人有过三年没有回朝鲜,忆卿后来根据尹氏与尹任两方的冲突推测,时间大概是嘉靖十六年前后。”这个时间算去,燕三娘大概是之后一两年里出生的,几人心里都有了些结论。
“那后来你爹去哪了?”离歌笑有些担忧地看向,紧盯着小梅指的那片地,面色逐渐苍白的燕三娘“郑兰贞有没有提过?”
“没有”燕三娘仍旧摇摇头“再后来,她便只是笑....笑得都快背过气去了,到最后又哭又笑地,什么话也不说了,我们再问不出什么,就只好出来了”转而看向小梅“梅梅,郑兰贞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额......”原以为燕三娘会跟郑兰贞问得清楚,这下小梅真是没准备好怎么跟三娘说“其实......那天...”
“三娘”离歌笑快步走到燕三娘身边,执了她的双手,紧紧握住,看着燕三娘的眼睛道“你爹他,应该已经死了。”之后,将当晚的事情,略微精简了些与燕三娘说了,后者一时愣住,逐渐恍惚,嘴角时不时地抽搐着,最后慢慢变得惊恐,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离歌笑将三娘揽入怀中,缓缓道“哭出来三娘”慢慢地,感觉怀中的人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腰,力气大到让离歌笑有些喘不过气来,但仍旧任由她发泄着,怀中是燕三娘始终不肯放出来的呜咽。离歌笑待燕三娘发泄得痛快了些,温言道“那天救下小梅的时候,我们没有注意里面的尸骨,想着入土为安,所以就地掩埋了,时间太过久远,即使有仵作,也无法确定是不是他。但玉佩应该还在,那天晚上仓促,没有发现,你要找我们就把它挖开”怀中的燕三娘没有回答,但是坚定地点了点头,离歌笑扭头对柴胡道“老胡,去找个东西,挖。”柴胡应声跑到山脚下,向农户借来两个铁锹,赶回来将其中一把扔给离歌笑,两人按照小梅的记忆,将那片地逐层挖下去。
农房中,梓沁将近几日照顾小梅的经过,与常忆卿细细说了一遍,见常忆卿脸色愈发苍白,梓沁担心道“姑娘,你也别太难过了。”
“我若知道....”常忆卿咬着牙,恨不得现在回去,把郑兰贞千刀万剐,亏得她听闻郑兰贞的那些话,还对她有些心软,如今早便忘得干净,只觉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贺大哥现在恢复得不错,腿上的伤,多加调理是没有问题的,当年大小姐都没事,贺大哥他没伤到什么经脉,恢复得一定更快。”
常忆卿自然是知道的,但想到小梅吃过的那些苦,还有郑兰贞提及松都的事情,便心疼得要死“他差点儿就没命了啊。”
“那姑娘您,不生气贺大哥给人盘花草的事了吧?”梓沁忍不住逗了逗常忆卿。
常忆卿瞪了梓沁一眼“什么时候了,还提那个”旋即撇撇嘴“那个.....文姑娘也一直在照顾小梅?”
梓沁抿着嘴,笑着点点头“恩,我来之前,是离大哥和她一直在照顾着贺大哥,我看还蛮细致地给擦身子呢。”
“你!”常忆卿瞪了瞪眼睛“你提这个做什么,小梅都伤成那样了,当然得有人好好照顾了,离大哥一个人又顾不过来....”见梓沁在一旁若有其事地点着头,心里砰砰直跳,看似随意道“那...现在我来了,以后就不用她了呗”见梓沁仍旧抿着嘴坏笑着点头,有些焦急道“你别点头了,老点什么头。”遂笑骂着与梓沁撕闹起来。
这时,房门忽然被拉开了,两人僵在原地向门口望去,见是文蕴荷正要进门,见两人这般,愣在了那儿“啊..”遂不好意思地躬身行礼“我....我没听见,以为里面没有人。”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哎,你别走”常忆卿对文蕴荷心里其实是感激的,特别是听闻她几次救小梅于危难,如今见她眼眶红红的,不由得也有些过意不去,赶到门口,拉着文蕴荷进屋坐下“我们也是闲聊着,你怎么了?”想起陆绎之前说找她“是绎哥哥跟你说了什么么”见文蕴荷听闻陆绎的名字身子一震“他那个人,平时说话就是有些生硬,你别介意,他不是什么坏人”见文蕴荷缓缓地点了点头仍旧没说话,安慰道“他若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去找他。”
文蕴荷猛地看向常忆卿,慌张地摇了摇头“没....没什么,你.....你别去问他。”
见文蕴荷被吓成这样,常忆卿将陆绎默默地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遍,叹了口气道“好好好,那我不问了,但你要有事一定来跟我说啊”见文蕴荷仍旧怯怯地,心知陆绎大概是让她守口如瓶,而且想来陆绎的手段,大概没人敢违背便不为难文蕴荷了,转而向梓沁道“小梅他们出去多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大概是去查证燕姑娘的事了”梓沁想起中午吃饭时候的对话“我先去做饭吧,胡大哥应该也一时回不来,定安还在找房子呢。”
“我...我帮你。”文蕴荷赶紧说道。
“好啦,那今天的晚饭就咱们三个来搞定吧~”常忆卿笑道。
临近傍晚,离歌笑几人才匆匆赶回来,常忆卿见燕三娘脸色不太好,说是没有胃口不吃晚饭了,从离歌笑那里大概知道了些原委,将饭菜拨出来一些,让离歌笑给带过去,陪燕三娘吃些,陆定安那边找到了落脚处,陆绎便说他俩自己吃不来凑热闹了,最后便只剩了柴胡和小梅,五个人吃得也是了无生趣。晚上,因为离歌笑去陪了燕三娘,柴胡落了单,常忆卿便去找了陆绎,让那边给收拾出个房间,让柴胡住几日,另外让梓沁歇了,小梅这边便留了常忆卿与文蕴荷守夜。
小梅近几日,已睡得安稳许多了,常忆卿却仍是放心不下,撑着眼皮,几乎是盯着小梅的一呼一吸,不肯错了半分,后半夜的时候,文蕴荷起来要跟常忆卿换班,后者却仍是不放心去睡,便与文蕴荷一起守着。
文蕴荷看着小梅熟睡的面容,微微低了头,喃喃轻语道“你…是他心里的那个人吧。”
“啊?”常忆卿一时没听清,悄声问道“你说什么?”
文蕴荷抬头看向常忆卿,微微一笑“他喜欢的是你,对么?”见常忆卿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默默地笑了笑“怪不得,花草礼的时候,他连看都不肯看我一眼。”
“你说...花草礼?”
“恩”文蕴荷点点头,看向常忆卿“他为我着想,一直默认了那晚的事,但我总觉得,应该跟你说清楚”遂将在教坊的那晚与常忆卿说了“他就在门口的地板上睡了一晚,一早起来便悄悄走了”说着垂了头,漠然道“母亲有心将我托付与他,平日里,来教坊的世家子弟,即便再守旧循礼,若是妓生心甘情愿,也大多不会推脱”转而声音柔软下来“可他却劝我说不该违了本心....”声音愈见梗咽“..或许...许多妓生,都忘了,所谓的心甘情愿...不过是泥泞中...唯一能抓住的一点儿自矜,便是这条路...又有多少人是心甘情愿走上的呢,许多人都忘了,连我们自己也恍惚了...可..可”往日里,连自己都快忘却的痛苦,似乎在慢慢涌出,化作泪水努力地寻求缝隙宣泄“可他却...他却明白...明白....”怕吵到小梅,掩面转至一旁,身子不住地抖着。常忆卿绕到文蕴荷身前,将其揽在怀中,越过文蕴荷的肩头,望向熟睡的小梅,心里一阵暖意。
“他总是能感受到很多,被人忘却的事情。”
文蕴荷缓缓起身,抹了抹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你见笑了”想了想,看向常忆卿正色道“是我们行事不够磊落,但贺大哥从来没有越礼,他说‘人活于世,总会为了一些事情有所坚持’,我想,你应该就是,他想要坚持的那一个。”
“你...你别乱说”常忆卿避开文蕴荷的目光,神色也正了正“我...我跟离大哥他们,都是很好的朋友。”
文蕴荷抿嘴笑了笑“那位离大哥,心里的是燕姑娘,我看得出来”转头看了看小梅的动静“之前,纵然有梓沁姑娘在,离大哥都不放心别人照顾贺大哥”转而看向常忆卿笑道“可你一来,他就放心地交给你了。”
“哎呀...”常忆卿心急想要分辩,忽听得小梅那边有了动静,赶忙走上前查看。
小梅不知是梦到了什么,两只手伸出了被子外面,胡乱摸了摸,常忆卿见状,心知是被梦魇着了,将小梅的手一把握住,小梅挣扎少顷,方才安稳下来。常忆卿抬眼看去,见其额头上,浸出了许多汗来,一旁的文蕴荷忙递了块干净的棉布,常忆卿接过,给小梅拭去额头上的冷汗,见其仍旧皱着眉头,似被什么纠缠着,放下棉布,用手指肚轻抚了抚小梅的额头,后者方渐渐舒展开来,又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
转天儿一早,小梅醒来的时候,感觉脑袋沉沉的,回想起昨晚上,前半宿的梦做得乱七八糟,虽记不得有什么具体的,但感觉异常疲惫,唯最后有一种温温的暖意,让自己不知为何奔波的身心,一时间平息了下来,后半段才舒舒服服地一夜无梦。
正待起身,感觉左手被一片温软包裹着,侧头看去,见常忆卿一双手牢牢握着自己,人却已经倒在地上睡了过去,身上盖着个棉袄子,小嘴巴还半张着,均匀地呼着气,小梅慢慢躺了回去,不敢乱动,怕吵醒她,遂便这么看着常忆卿,这是继在寺庙养伤之后,小梅再一次和常忆卿单独待在一起,仍旧是这么静静地不说话,心里却越发觉得,是这段日子以来最开心的时候。
房门忽然被缓缓拉开,小梅小心地撑着身子看去,见是文蕴荷端了食桌来送早饭,赶忙用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小声点儿别吵了常忆卿,文蕴荷点点头,放下食桌,回身慢慢关了门,之后端了食桌,放在小梅身边。
“忆卿姐姐守了你一晚呢”文蕴荷在小梅耳边悄声道“刚睡下不久,应该是太困了,我给她盖上了点儿,让她先睡一会儿”说着要扶小梅起身“你先起来吃点儿东西吧。”
小梅刚起了一半儿,便感觉常忆卿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身子也缩了缩,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忙止了文蕴荷,慢慢躺下,待常忆卿安稳了些,转头向文蕴荷道“你先吃吧,我不饿,一会儿再吃。”文蕴荷以身体为由劝了劝,小梅却是仍旧坚持,文蕴荷无法,只好自己先吃起来。
近巳时,常忆卿才渐渐转醒,浑浑噩噩地翻了个身,皱了皱眉,感觉手里抓着个什么,摸了摸,猛地睁了眼,翻身坐起,脑子里嗡地一下,震得生疼,闭了眼睛缓了缓,这时,只感觉手里一紧,被一个力道拽了过去,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前响起。
“起猛了吧”小梅焦急地用两只手给常忆卿揉了揉太阳穴,担忧道“好点儿没有?”
脑袋上的疼痛劲儿慢慢过去了,常忆卿缓缓睁开眼睛,对上的,是一双熟悉的目光,忽然想起松都的那间药材库,一时间,几番情绪源源涌上“小梅....”
“忆卿你别哭啊”小梅手忙脚乱地想找东西给常忆卿擦眼泪。
常忆卿低头从怀中掏出个东西,拾起小梅的手,交到他手上“这个,你交给我的,还给你。”
小梅看着手里熟悉的绸帕,也想起了那个漆黑的仓库,低了头,微微一笑,喃喃道“对不起......”
还是对不起,常忆卿忽然想到,郑兰贞提到的,燕三娘的父亲,曾经对她说的最后那句话,心里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的,好像有些明白了,但又一时说不出什么,转见如今的小梅,却释怀了许多“谢谢你信任我。”
“啊?”小梅抬头看向常忆卿一愣,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本来就相信你可以做到啊。”
“小梅”常忆卿由衷道“谢谢你,还有...”终是解开了那日在寺庙中,郁结在心中的感受“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