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口县多丘陵山地,尤其是他们眼前的这座山,突出一个巍峨险峻、高耸入云,想来常人无法靠近,所以日益松懈的异能特务科没有在这儿设置岗哨——“其实是防也防不住,干脆摆烂吧?”有职员私下跟好友吐槽——咳,不管下达这条命令的家伙真实想法是什么,这的确方便了可以将金色小方块固定在半空踩着走路的超越者,以及擅长操纵重力的“荒神”。爬山对他们而言根本不难啦,不用额外费心避开特务科的岗哨只会更轻松,一大一小追逐嬉戏,几分钟便顺利站上半山腰一块突出的深色巨石。
山风冷润苍劲,兰波打了个哆嗦,从异能空间找出阿尔格尔去年编的帽子、耳罩把自己严严实实捂好。中原中也不怕冷,他还没上过这么高的山呢!仿佛抬手就能抓住头顶的乳白云雾,身后树林叶片沙沙作响,大鸟唱起空灵悠远的歌,一切都跟东京不一样!中原中也伸直双臂快乐起飞,突然若有所感,回头一看,草丛里竟然有一只红脸猴子耶?
中也:ooo!
小朋友心痒难耐,生怕吓跑野猴,当即掏出一把随身携带的狗饼干(?),双手捧着食物,嘴里不自觉发出“嘬嘬嘬”的声音,缓缓飘过去郑重申请贴贴。这猴是今年春天才诞生的宝宝,好奇心旺盛,否则也不会偷摸离开群体暗中观察两脚兽,现在被发现了也不害怕,大眼睛忽闪忽闪,鼻子轻轻抽动,直接忽略其他饼干,双眼紧盯中也右手上最爱的奶香小馒头,接受了互相围观的申请。小猴谨慎按下草叶,探出爪子爬了出来,中也都能看到它的尾巴啦,眼看两只小动物即将顺利会师,比幼崽大上一圈的猴子赶紧伸出毛爪把娃拽回草丛,窸窸窣窣飞快遁走,直到退至安全的地方才开始骂骂咧咧。
兰波打了个喷嚏,狐疑回首:奇怪,怎么感觉有猴子在骂我?
母猴:就是在骂你,你们两脚兽到处跑也就算了,能不能管好自家崽啊?出了事算谁的?!
兰波:你说的有道理,但是以我家孩子的异能,跟小猴打起来吃亏的绝对不会是他,那我为什么要管啊?
母猴:【一连串山口县猴群俚语】
“诶——”
对方家长拒绝的意思很明显了,中原中也眼巴巴望着犹在晃动的草叶,非常识相没有追上去强求一段跨物种的友情,只是垂头丧气把狗饼干丢进草丛,希望新朋友能尝尝受到劳德家所有成员欢迎的小馒头。
幼崽有幼崽的苦恼,大人也有大人的。即使到了这里,也还有回头的机会,兰波踌躇再三,还是撩开随风乱舞的长发,唤来另一个金色方块,取出天文望远镜,放在平整石块上耐心调试。望远镜拥有哥俩同款的深褐色涂装,中也认出这是兰堂先生半个月前买的东西,他们还在郊外野营的时候用它看过星星呢!
“我们是要在这里看星星吗?”
小不点很快从短暂的遗憾中缓过来,高高兴兴借助重力上下翻飞绕着家长直打转。他没想捣乱,单纯是坐不住。
“如果你想的话,当然可以。”兰波熟练调好角度,后退一步,眼神飘忽,催小朋友过来,“那个,来看看吧,中也。”
中原中也歪歪脑袋,终于从出来玩的激动中回神,感觉到爸爸的情绪有些不对。男孩小心翼翼飘过去,往望远镜固定的方向瞧。
那是一个小木屋,屋前栽有大树,树下是木质长椅,时值壮年的眼镜男人坐在长椅上,跟身边的和服女人分享一盘看起来很好吃的烤橘子,老人走出房门,乐呵呵为这对随和从容的中年男女端来茶水。中也不关心老爷爷到底低头说了什么,惹得阿姨捂唇笑倒在叔叔怀里,小朋友只是发现,叔叔的眼睛如大海蔚蓝,阿姨的长发如黄昏赭红。
赭发蓝眼的幼崽微微颤抖。
青年环抱住孩子,目光越过山间薄薄的雾霭,为他介绍这对趁着年假进山偷闲的夫妇:“柏村夫妇有过一个儿子,那孩子幼时长期住在外祖中原家,所以也有人戏称他为‘中原家的中也’。”
妖怪图鉴被猛地丢开,钻进阿尔格尔的怀里不停呜咽。
“战争爆发,柏村夫人独自回到母家,母子二人没能享受多久天伦之乐,那个孩子就因为一场意外离世了。”
阿尔小声安慰委屈哼哼的狗狗:“都是假的啦。”
“柏村夫妇团聚后开了一家小诊所,柏村先生还成为了议员,生活看起来平淡幸福,可实际上……”
天马梦见瑟瑟发抖,连忙给三只小伙伴分发符咒,据说可以防止妖怪窥视。
“你或许有看到一个老头?他表面上是柏村家的佣人,其实是特工,异能特务科在柏村夫妇不知情的前提下对他们进行二十四小时监管。”
成步堂美贯忐忑道歉,说自己不该揭开书上的封印,放出坏妖怪。
“好孩子,不怪你。”
阿尔格尔学梦见的模样把符咒贴上脑门,疑惑为什么要封印那只妖怪。
“原因……哼,无非是又心虚又贪婪而已。”
美贯壮着胆子捡回妖怪书:“咦?这是什么意思?”
“中也,那群被害妄想症不知道你是死是活,他们觉得把那对夫妇牢牢控制在手里,万一哪天你跳出来要向他们复仇,多少也有谈判的资格。”
兰波轻拍孩子的背,眸光闪烁不定,事情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截止到一年前,荒霸吐计划牵涉到的研究员、军政高层全员惨死,不排除他国间谍窃取情报顺便灭口的可能,但异能特务科,包括兰波,一致认为如此惨烈的死法,是知情人报复杀人的可能性更高。
当年被绑上实验台的“中原中也”年纪太小了,尽管凶手杀害计划核心研究员n的同时,特意带走基地保存的原初实验体的尸骨,柏村夫妇给儿子准备的墓地后来还被埋进来源不明的骨灰,不过那孩子进入实验室之前的生活过于简单,小学二年级还没念完就先后迎来社会意义、生理意义上的双重死亡,凶手根本不可能有时间与之产生如此深厚的羁绊。特务科从检方手里抢过高层被害案,比起小朋友的友谊,他们更偏向于凶手与柏村夫妇之间存在密不可分的联系;特务科忙活半天找不到可疑人物,www.youxs.org,发起一波毫无意义的兴师动众;最后一无所获,为求交差,还带着点“万一是荒神干的没准还能拿这对夫妇逼它归顺”的小心思,异能特务科这才派遣人手长期秘密监视柏村夫妇。
静观特务科一连串荒唐到滑稽的操作,他们费劲搜集的证据、以此为凭证做出的推论真的有可信度吗?肯定不可信啊,然而兰波面对与亲友有关的事永远没办法保持冷静,他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悄悄潜入检查过那些现场照片,那种手法要说是保罗干的,确实像,可又有许多细节对不上,说到底这世上有谁能比兰波了解亲友呢?
是模仿犯吧。
希望破灭,唯余无尽的落寞,兰波回家抱着几只崽吸了好几天才缓过劲来,因为打击过大,连愤怒异能特务科消费过世亲友的感情波动都没有。
太像了啊!虐杀荒霸吐计划的参与者,带走真正的“中原中也”的尸骨,最近听御剑透露,还把脚步扩展到其他试图跟风制造人工异能生命体的国家……保罗如果还活着,想必迟早会干出这样的事呢。
兰波明白亲友对世界的恨意,兰波不明白那个模仿暗杀王的家伙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收集信息的速度为什么可以这么快?那份暗杀名单太长、太全了,望之触目惊心,第一个目标竟然是在横滨爆炸后的第三天遇害。两年过去,兰波至今没能恢复到巅峰状态,即便恢复,他恐怕都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整理出如此完整的暗杀名册;至于那几个与荒霸吐计划牵连甚少的日本高层,他们的死法与其他人一模一样,要说是模仿犯扩大复仇,后来又莫名收手转战国外,那个家伙在想什么,兰波真的搞不懂,唉,先顾好眼前的事吧。
兰波揉揉太阳穴,对小小的孩子说:“这大概是最好的机会,中也。”
男孩闷在家长怀里不吭声。
“特务科擅长放弃,柏村夫妇这次进山,他们只派遣了那一个异能者贴身监视。”青年感觉到幼崽的身体突然僵硬,不禁暗叹这孩子过于伶俐聪明,“那人不是我的对手,我可以把他们抢回家给你当爸妈。”
“……阿蒂尔。”
“嗯?”
“你越来越像阿尔了。”
小中也顶着红红的眼睛无语抬头,怎么回事,突然没那么难过了呢,给你抢个爸爸妈妈回家养什么的,这既视感简直不要太强=-=
阿尔格尔:诶嘿。
“哎呀,一家人越来越像不是很正常的事吗?”www.youxs.org,“我的稿费足够养两个大人啦,嗯嗯,只要阿尔不介意我再吃一年白饭。”
“阿尔不会介意哒……”
“所以你呢,你愿意吗?你知道,不管怎么选,我都会帮你。”
这句话他早该对另一个人说,此时此刻对这个孩子说,或许也不算太晚。
“……”
阴云密布,猴群长啸,鸟雀匆匆划过天空,在望远镜里生活的柏村夫妇伸手望望天,招呼老仆一块回屋避雨。
“我不愿意。”
金色立方体挡下豆大的雨点,男孩轻声回答。中也想了很多,他以为自己想明白了,说出来又觉得好委屈。就像阿尔说的,哪个孩子不希望拥有疼爱自己的父母呢?他闭上眼睛,重新躲回青年温暖的怀抱。
“我已经有大家了,他、那个‘中也’什么都没有。叔叔阿姨是最后会记挂他的家人,连他们也夺走的话,那个‘中也’不是太可怜了吗?叔叔阿姨也是,如果发现孩子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受了那么多苦,一定会很伤心吧……”
没叫柏村夫妇爸爸妈妈呢,兰波静静抚摸孩子细软的发丝。
可以预见的结果,他亲自听到中也甘愿放弃却还是感到一阵阵难过。这确实是极不公平的,对自家的中也,对那个死去的“中也”,对尚在人世的柏村夫妇。或许因为兰波这一年习惯了做家长的感觉,他之前做应急预案的时候难免反复代入那对
夫妇的视角。
人到中年,好不容易慢慢接受独子意外离世的现实,尽管心里空落落的,夫妻二人互相劝慰扶持,倒也能够勉强过上平凡幸福的生活,突然某天有人袭击家里佣人,跟儿子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跳出来说出当年真相。他们会信的,兰波调查过夫妇俩的为人处世,当然,利用彩画集的特殊性可以瞒下袭击异能特务科成员的事,但观测目标突然多出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还是眉眼很像他们的孩子,迟早会引起怀疑。兰波在今天之前便做足准备带这一家三口逃亡海外暂时避避风头,吉尼亚共和国不就是最适合的第一站吗?然而柏村夫妇呢,他们或许愿意丢下一切,跟着陌生人背井离乡,从零开始躲躲藏藏,不过一旦得知真正的中也遭遇了什么,哪有父母能心安理得与另一个孩子享受全新的生活?
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轻易接受了孩子的死;自责,自责与伴侣相拥而泣时儿子或许还在某个秘密基地饱受折磨;憎恨,憎恨不借助荒神的力量单凭他们自己无法报复的日本。
面对那张与儿子一模一样的脸,即使柏村夫妇能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狠下心逼迫中也为他们复仇,兰波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理。推演到最后全是互相折磨,共同痛苦的结局呢……可人心就是偏的,不管中也想选哪条路,兰波都会陪他走下去,这是家长该做的事啊。
“我想回家了,爸爸。”
“好,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