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 202(一更) 左右逢源

长安那头的董卓和李傕会不会从一方软禁另外一方, 发展到两方争斗的状态,皇甫嵩未曾知晓其中的全部情况,不能直接做出一个判断。

但他可以确定一件事——

他年少随同父亲皇甫节在雁门征战, 被举荐为北地太守后会战凉州, 因黄巾之乱而更得重用,辗转于中原和凉州之间, 一向都是身先士卒,恪尽职守, 还从未有这等看起来在赋闲混日子的状态!

当然要说混日子也不全对。

在他替乔琰镇守于高平的时候,他凭借着自己在安定郡内积攒的名望,协助于凉州的民生治理, 以及火石寨军屯的秩序维护。

以高平城为中心的商贸市集, 也随着乔琰恪行五铢钱交易, 以及凉州民众的生活从战乱归于平静, 而逐渐发展了起来。

凉州虽以汉阳冀县为州治,可要说交通上的四通八达, 还是以高平为最。

若非乔琰的有些举措和发展并不适合为外人所见,选择高平发展远不如放在武威和金城, 她其实不该将高平放权给他人。

好在皇甫嵩如今得算是自己人, 也将居处高平、中正执法的标杆树立得极好。

只不过是……按照皇甫嵩给自己的武将定义,他还是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舒坦。

总得靠着打上几场战来舒展筋骨。

要不是乔琰已先一步提及, 徐庶抢先一步夺取了陈仓, 皇甫嵩还挺想来上一出请战的。

眼下便只考虑长安战局吧。

他回说:“这倒是可以解释,为何是由李应和樊稠等人统兵前来了。”

若忽略掉董卓在进入洛阳后为权力的腐化, 只看他在凉州地界上的统兵方式,他怎么都不可能让李应这种人作为进攻凉州的主将。

有作战经验,有一定的地位, 和真正负责这等规模的军队调动绝对不是一回事。

哪怕是让樊稠来做这个主将,都比李应听起来靠谱。

这确实像是李傕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皇甫嵩想到这里又不免有些忧虑,虽说李傕代替董卓把持长安事务,也就代表着他们这趟进攻长安所要面临的难度大大降低,但同时也意味着,在他们未到的时候,长安城中的局势可能会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混乱。

李傕这个人,皇甫嵩知道他有几斤几两。

倘若让他身居高位,他做的可能还不如董卓。

而董卓料来也不是什么坐以待毙之人。

双方冲突之下,身在长安的天子朝臣,能否得以保有安全,等到他们的救援,实在是一件不好说的事情。

但他也知道,此刻若贸然进军并无好处。

所以他也只是说道:“我等先抵达陈仓,在军队开拔中,令哨骑往长安方向多探听些消息吧。”

因陈仓与上邽都在己方手中,在解决完了西凉豪族和俘虏去向的问题后,大军行进南下的速度,其实要比李应樊稠等人先前进军的速度更快。

也算是迅速进入了关中。

抵达陈仓后,乔琰便见到了早候于此地的徐庶。

他此时已经换下了先前用作伪装的五斗米教制服,但谈及他此番两次前来陈仓,乔琰还是不免感慨道:“以送粮稳住李应等人,为局势之必需,但直接抢夺陈仓,却还是冒险了些。”

徐庶回道:“冒险归冒险,早一步拿下陈仓,也好让君侯的渭水河谷进军无需防备敌人,对保持士卒作战的精力来说是个好事。”

毕竟当乔琰在这条路上行进的时候,徐庶便很难再快速联系上她了。

先有个准信总是更好的。

乔琰又听徐庶说道:“何况,若说冒险,谁又比得上文和先生呢?”

这话说的……倒也对。

贾诩自去年乔琰进攻金城郡得手后,就在名义上作为被阎行劫持为人质,送到了长安。

知道他是卧底在那头的,只有她的几位心腹而已。

哪怕是被乔琰委任为护堤使者的贾穆,也并不知道他父亲此去是做大事的,还以为他是因乔琰并不打算牵连到其他人,做个表态,才得到了继续办事的机会。

出于这种想法,他协助毕岚在凉州境内规划督造水渠,那叫一个尽心竭力。

要想骗过对手,也只能先骗过自己人,便是如此了。

比起贾穆这种为防清算的勤勤恳恳打工,从危险性上来说,还是贾诩在做的事情高得多。

这也正是为何乔琰要让阎行也一并前往。

以贾诩的机智权变,他要在这种处境下,让自己调用阎行这个护卫应当不难。

贾诩负责动脑,阎行负责动手,正是一对绝佳的组合。

何况在贾诩离开凉州前往长安前,乔琰已经提前告知于他,倘若事有不可为,那就立刻放弃计划,先确保自己的安全。

他眼下搅动南方局势的目的已经达成,这趟长安之行就不算亏。

让刘协按照预设的方向运送,并不是非要做成的事情。

实在不行,启动备选方案就是。

料来贾诩自己也会做出个合适的抉择的。

乔琰站在陈仓的城头,朝着东面望去。

在董卓西以郿坞为界,东以华阴为边的戍守范围内,消息的进出多有不易,她也无法得知更远处的情况。

只喃喃道:“你说,眼下的长安是个何种局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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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李傕派出进攻凉州的队伍还未抵达陈仓的时候,走地道离开长安的董白就已经抵达了郿坞。

驻扎在郿坞的段煨才将手下的兵卒交给了李应,便从董白口中得到了这样一个惊人的消息。

这事可不像是假的!

经由将近五天的跋涉,董白虽有食粮傍身,走的也是关中平原的通途,等到出现在段煨面前的时候,依然有一番精疲力竭状态的观感。

董白也没有必要跟他开这样的玩笑。

无论是出于对董卓的忠诚还是出于对能力的评估,段煨都不觉得李傕能有这个承担重责的本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手和盟友在评价实力上是很相似的。

所以他当然要选择董卓。

但这个让他得知消息的时间,其实稍微晚了一点。

若是有机会让他早一些知道此事,还能借着将那五千士卒划拨出来给李应的时候,趁机将其给拿下。

李傕不会明目张胆地对所有人告知他取董卓而代之,至多就是对参与到夺权行动的这些士卒和一部分董卓麾下的高级将领。

起码那些最底层的兵卒不会知道这件事。

这就让段煨有了操作的余地。

可现在对方已经继续进发前往陈仓的方向了,贸然与之发生冲突,不仅成功的概率不大,甚至有可能引起京中的警觉。

那就只能直接打长安。

段煨说道:“郿坞这里必须留人戍守,以防进攻凉州的这一路失利,让乔琰长驱而入,我还能调动的兵将在千人上下。”

董白对这个人数没有太多的概念,好在段煨又给她做出了解答:“这么说吧,长安的守军现在听从李傕的调动,他又必定对我有所防备,那么凭借坚城壁垒,即便是趁其不备速攻,也需要五千人以上。”

乔琰当年进攻洛阳,也是带了万余人攻城的。

长安再如何空虚,在董卓处于此地的两年内,基本的营垒戍防之物还是齐备的。

要不是董卓未曾想到在自己的部将中还会出现这样一个叛徒,李傕绝无可能得手得如此容易。

但他这一说,却让董白心中一紧。

若早知如此,她便应当不管危险与否,直接奔马而来。

她连忙问道:“有可能多调动两千人,先取长安吗?”

段煨回道:“有,但不能是我这边动。”

郿坞是董卓专门加固的防御,这也意味着此地对长安的屏障作用非同一般。

自益州通斜谷道,便可抵达郿坞,凉州方向则可顺渭水直下,经由陈仓抵达此地。

如今局势万变,不能对盟友有过高的期待。

连李傕都可以背叛董卓,那么只是被董卓加封了个大司马的刘焉,也不是非要跟他维持友好关系的。

所以他不能倾巢而出。

“但有一个人可以协助我这头一道出兵。”段煨语气笃定地回道:“张将军可以。”

这个张将军说的是张济。1

段煨解释道:“张子度此人若非相国委任,借协助刘表击杀孙坚,还未必能重拾信心,相国于他而言有恩。此外,李傕早年间与其起过冲突,如若李傕掌权,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我猜相国为李傕所挟制之事,并未传到张济的耳朵里。”

“请渭阳君在此地稍事休整,我着人送信前往张将军驻扎的上雒,等两方商定了进攻时间后,必定合入京城,以平李傕之患。”

董白看得出来,祖父对段煨的判断是对的,在这种董家失势的时候,段煨并未落井下石,也并未做出什么观望以待时变的选择。

他已经站定了立场。

而联络张济同攻长安,确实是此时的最佳选择。

她语气坚决地回道:“我跟你的信使一起去!”

不等段煨提出什么劝阻之言,董白已接着说道:“只有我也去才是最合适的。就像今日,如若是另外一个人来给将军送信,透露京中的这个情况,你会相信吗?”

答案大概率是,不会。

见段煨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沉思之色,董白又道:“我想张将军也不会相信的。”

所以必须有一个足够分量的使者!

在董白看来,比起先前徒步从长安走到郿坞的情况,现在从郿坞往上雒还可以骑马而行,也有侍从相伴拱卫左右,已经是再好不过的处境。

更让她深觉庆幸的是,董卓选择段煨作为求援的目标没有选错,段煨选择张济作为策应也并未评判出错。

张济不仅和李傕有矛盾,还有个侄子先前落到了乔琰的手里,一旦让李傕继续掌握长安局势,张济必定要遭到清算。

如此考虑之下,他就必须要出兵。

他盘算了一番郿坞往长安的行军时间和自己这方的,向着董白说道:“给我一日整军与安排各种事宜的时间,我这头先出兵,屯兵蓝田谷一带,而后你前去告知于段将军,我等相约于哪一日同时发兵,大约能一并抵达长安城下。”

董白闻言大喜。

有这两路齐出,祖父和曾祖母他们便都有救了。

当李应等人在另一头自陈仓发兵入凉州的时候,她也与张济完成了这出会面。

而后她跟随张济抵达蓝田谷,再行前往郿坞给段煨报信,相约了那个进发长安的时间。

这也正是李应等人刚要走出渭水河谷,遭到乔琰迎面冲杀的时候。

只是虽一切进展顺利,董白还是觉得自己的心中隐约有几分不安。

这种不安或许是因为凉州的战况,也或许是因为她悄然离开长安所存在的隐患。

可如今局势如此,她也只能接着走下去。

她不知道的是,也便是在她往复奔波达成了这份段煨与张济合作计划的同时,在长安城里,董卓所禁锢的地方迎来了一个特殊的来客。

“你来做什么?”董卓朝着进门的贾诩看去。

比起李傕对他的背叛,董卓显然更不理解贾诩的这个选择。

李傕这人短视,且有权力欲,久处人下,又骤然得到了上位的机会,确实难免恶向胆边生。

可贾诩是个聪明人,何必选择李傕这种蠢蛋来辅佐!

若真选李傕,贾诩还不如趁机逃回凉州去,将长安的情况告知于乔琰,让她来收取渔翁之利,岂不是还能将功折罪。

然而让董卓意外的是,他从贾诩这里听到的回话却是:“我是来帮相国一把的。”

“帮我?”董卓讥诮地反问道:“若无你给李傕出谋划策,我不相信他能想得到借用天子的名义来向我发难,他也想不到利用王允来达成这个目的。”

李傕有点脑子但不多,这种建议只可能出自贾诩的手笔。

处于下风的状态让董卓比任何时候都能清醒地思考。

面对董卓的这份质问,贾诩摇了摇头,从容回道:“这又为何不是在帮相国呢?就像我明知道相国以渭阳君为信使,传信段忠明,我也并未将此事告知于李傕,甚至还帮忙打个了掩护。”

董卓眸光一变。

贾诩这句话直接揭露了董白的所为。

哪怕他说着什么并未告知于李傕,对董卓来说也是个意外的坏消息。

可他又听贾诩继续说道:“李傕说这是在拨乱反正,也不能算错。我也在以我的方式替相国拨乱反正,只不过是为了相国才做的这件事而已。”

见董卓愤怒之色减弱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狐疑,贾诩说道:“相国错过了最合适的左右开弓、袭扰凉并二州的机会,战机稍纵即逝绝不等人,所以那支进攻凉州的队伍不可能取胜,不过——”

“他们可以将乔琰引到关中来。”

“从凉州方向来看,先击入侵的李傕部将,后知长安有变,无论乔琰是否行事稳重,此时都必定要尽快进军关中。”

“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事。”

“如今的局面下,我们已不可能在凉州将其驱逐,重新打通这条后路,只能冒险一试将她拖入关中战场。若不这么做,我们就只能等到一两个月后她兵精粮足,缓缓推进关中了,到那时候,就只剩下中策和下策可走了。”

贾诩意味深长地说道:“而一场戏要演得逼真,只能先将自己人都骗过了。”

“……”董卓简直不知道该当从何处说起。

哪怕是骗过自己人,可要是连他都骗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偏偏贾诩像是能猜到他此时在想什么一般,说道:“相国也不必担心此举有碍于你的威严。知晓此事的也只是觉得你决策失当,随后以力挽狂澜之势击破敌军便是。”

“但在这长安城里,更多的还是不知道此事的,相国于他们而言依然高坐明堂,乃是西凉军之主帅。李傕何敢与您相比呢?”

董卓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但你又如何确定,乔琰要选择急行进军。”

贾诩回道:“相国是否忘了,她到底是为何要进攻长安的?”

当然是为了刘协。

入侵凉州的那一支军队能给她带来多少麻烦不好说,可有一件事,无论是对关东诸侯还是对董卓来说,乔琰的目的都是将刘协救出来。

西凉军的内讧给她带来机会的同时,也可能会造成天子的送命。

按照旁人的理解,她是不敢迟疑的。

贾诩朝着董卓拱了拱手,“相国大可放心,此番先平李傕后战乔琰虽是危险,却是破而后立,即便事不可为,我等也可走上雒至武关,抢荆州南阳暂居,依然留有一条退路。”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让董卓无法从贾诩深沉的面容上看出任何的异样来。

他问道:“你为何要选择在此时告知于我?”

贾诩回道:“长安之乱,其他都不足为虑,唯独需要担心的是相国的家人。故而我想请相国给我一道敕令,让我得以护送池阳君等人避难到安全的地方。”

这还当真是董卓的软肋。

他不知道经由此事之后他还敢不敢相信贾诩,可他如今说出的每一句话,都确实正中要害。

他也只能相信这个智谋非凡之人。

他有些疲累地开口:“你若有办法,带着我母亲女儿和侄子避入地道吧,备用的钥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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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诩走出未央宫偏殿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缕微不可见的笑容。

有此一番诓骗,兵祸之中他的容身之所,和未来收拢董卓手下部将的人质,都到手了。

他也快到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现在,就差再给李傕这里加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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