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3 273(二更) 命题作文

说实话, 祖郎这人是不太相信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的。

毕竟无论是道教还是佛教,在大汉境内传播的时间都不能算特别长,就连整套理论都没有发展到特别完备的状态。

它们对于原本处在士族豪强吞并压迫之下的黔首, 或许因寻找精神寄托的缘故, 有着相当强的吸引力, 对于祖郎这种自号为“泾县大帅”的,却不是这样。

所以他也理所当然地不相信, 在徐州广陵郡传播发展的佛教,能起到让孙策遭受天罚这样的结果。

若是这话传到乔琰耳中,那听来就更像是个笑话了。

这世上倘真有业报天罚这种东西,以传教为手段蛊惑民众的笮融,无疑要比只是在跟士族相处上没有拿捏好尺度的孙策, 更加符合遭到报应的标准。

笮融也就是靠着没人能或者说没人想到来拆穿他的真面目, 这才到如今依然吃得很开,俨然一派佛教在东南方向代言人的姿态。

不过, 祖郎虽然对这话不太信, 却还是打算往徐州走一趟。

反正把笮融让下属说的东西翻译成人话, 大概就是——

我要举办浴佛节, 你来我这里参观一趟,我帮你对(诅)付(咒)孙策。

那这没什么毛病。

如今的本土佛教甚至还没有限制人吃肉的习惯, 自然也没有对酒水的限制。

祖郎想想早前从广陵郡那边流传到丹阳的传闻,猜测这场浴佛节的盛会上也就不可能缺了这两件东西的供给,说不定比起他在泾县的吃喝还要好得多,那也不妨去看看,顺便带手下的人混几顿饭。

但他这一有了动作,当即被人报到了周瑜这里。

“祖郎去了广陵?”周瑜抬眸朝着报信之人看去,脸上闪过了几分意外之色。

因山越实是扬州境内的头号不安定因素, 比起那些有可能会在背后捅刀的世家还要表现得直白,在孙策南下豫章之后,周瑜就让人专门对祖郎等人进行盯梢,以防他们忽然转守为攻,打一个措手不及。

这个盯梢的消息是他的心腹送回来的,可信度绝对高。

可祖郎这忽然有了动作,竟不是要对孙策不利,而是北上徐州。

豪强地主之所以是豪强地主,与他们和所处土地之间门的密切关联是有关的,等闲情况下,实不该外出走动。

但就算是周瑜也不得不说,祖郎他选了个很适合的出行时间门。

长安新帝登基之时,周瑜往长安走了一趟,在恭贺刘虞登基的同时,和乔琰做出了一笔交易——

由扬州给出增产产量的三分之一,交换并州的粮食种植经验。

扬州地界因为是新被孙策拿下的地盘,要将这些种植之法实行起来,起码要比袁绍容易得多。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实行的第一年,所以周瑜除了在前阵子动兵对袁术发起了一出支援,以防豫州落入袁绍之手,让扬州腹背受敌之外,几乎处理的都是内部的军员训练和农事督辖。

若要让他趁着这个祖郎暂时离开的契机发起对山越的围剿,他只能说做不到。

一来,他的粮食库存不足以支撑起他在支持孙策南下的同时双线出战,二来,山越不是简单的一支势力,没了祖郎还可以有张郎。

与其将泾县的势力连根拔起后让其他的占据上风,还不如暂时按兵不动。

但祖郎前往广陵不是个寻常的信号,周瑜暂时表现出的按兵不动,也并不代表着要对祖郎的这个行为视而不见。

从理论上来说,徐州也是他们的敌人,所以他必须弄清楚,祖郎前往徐州到底接受的是何人邀约。

这种突如其来的邀请,又会不会对扬州产生颠覆性的影响。

周瑜算了算自己手上的事务,做出了几个决定。

请张昭暂时接任九江、丹阳与吴郡的内政之事,由陆康对他做出协助。

由并未随同孙策出征会稽的韩当配合张昭镇压吴郡的严白虎旧部,由孙策麾下调拨给他的凌操负责继续盯梢丹阳郡内的山越。

而后,由周瑜自己往徐州一行。

但凡他的手下能多几个有勇有谋的人,在抵达徐州后能准确地判断出情势又做出对应的反应,他也不需要亲自走这一趟。

他不知道的是,本应当和他知己相交的鲁肃早早被乔琰塞给了陶谦,有“非复吴下阿蒙”之说的吕蒙现在也才十三四岁的光景,根本派不上用场,这才让他在面对这种意外情况的时候无人可用。

好在,如今的扬州已不是孙策刚抵达时候的样子,距离秋收也还有那么一两个月的时间门,让他可以有一点出行的余暇。

所以在祖郎领着一众兄弟上广陵郡去蹭吃蹭喝的时候,他的后面还跟上了这样的一只黄雀。

但大概,在这出徐州戏台上的所有人,再怎么觉得自己是个黄雀的,也不会意识到,在后头还有另外一处捕捉黄雀的机关。

对身在下邳的陈珪来说,新来到徐州的这对商贾兄弟,如他所猜测的那样出自阆中黄氏的可能性非常大。

虽然他们二人并未对自己给出这样的介绍,但在陈珪和他们二人的闲聊中,却深觉这二人的气度不可能出自于小家小户。

做兄长的稳重,负责把控大局方向,做弟弟的健谈又不失细心,负责与人结交,他们两人带着的管家也同样在谈吐间门显露出一个信号——他是经受过良好教育的。

这让并不太喜欢和商人打交道的陈珪,在听闻了他们的商品贩售组成、物品成色,又听他们希望能从陈珪这里得到些指点后,并未觉得这样的交谈中夹杂着多少市侩之气,反倒别有一番商贾生存的智慧。

所以他也对乔岚和乔亭给出了建议:“徐州境内最有可能吃得下这批货物的,一个是东海郡,一个是广陵郡。”

这两个郡在经济上相对来说是最发达的。

陈珪轻啜了口被二人当做见面礼送的蜀中新茶,又道:“我不建议你们选择东海郡。”

“东海郡这地方还有徐州的郡治郯县,所谓的上行下效,在这个地方表现得是最为明显的。近来州牧喜好棉衣,虽说数量依然很少,但架不住这东西存在。有了风潮推动,蜀锦在此地卖不上价。”

“相较而言广陵郡在这方面的问题要小一些,但也得注意些贩售的位置。”

陈珪说到这里的时候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有些人惯会躲开别人的眼睛做事,也多做些欺善怕恶的勾当,总之你们若觉得自家护卫瞧着像是本事人,就将这些蜀锦之中颜色合适的做成僧袍的款式,贩售到高邮去,若要观望一二,就先去海西、射阳一带。”

乔岚回道:“多谢陈公指点。”

陈珪的这句指点可算是帮了她们的大忙了。

他所说的欺善怕恶的“有些人”,当然是那野心勃勃的笮融。

笮融所建的佛寺正建在了高邮的附近,分布在广陵郡的中部和南部,而与东海郡接邻的北面几乎少有,真是摆明了一副天高皇帝远、陶谦也别想过问他的做派。

更有意思的是,此时卸任的前广陵太守张懿,就在广陵的射阳郡。

遵照陈珪给出的建议,乔岚和乔亭也算有了个顺理成章的行动理由。

乔亭带着货物之中的大部分花布和绿陶前往了郯县。

毕竟陶谦的“上有所好”影响到的只是蜀锦的价格,却不影响到她们所带来的其他货物,郯县又到底是徐州的州治郡治所在,对另外携带的洛阳特产价格是没什么影响的。

越是徐州的繁盛之地,大概也就越是能吃得下这批货物。

乔亭还能因为先前陈珪的“指点之恩”前去接触陈登,正符合了她先前对徐州着手之处的考量。

这当然还是以商人的身份和徐州官员结交,并未违背乔琰对她的要求。

而另一头,在家赋闲的张懿得知,同一条街上来了个阔绰的蜀中商人。

他背着手从外面溜达回来,就听闻自家夫人已去采买了不少东西回来。

张懿瞧着这一堆红红黄黄的布料,印花蜡染的图样,还有那绿底描纹的陶器,就觉得自己的脑袋生疼,忍不住说道:“你买这些个东西有什么用,不觉得这颜色太……太艳丽了吗?”

“你懂什么,”他夫人斜睨了他一眼,“你从七八年前开始这运气就没好过,按说以你这袁氏门生的起步点和你的年龄,这会儿就算不稳坐着太守的位置,得到一方百姓的拥趸,也该当入朝做京官了,结果你倒好,先把自己混到了广陵这地方的太守——”

“这也就算了,好歹还在大江以北,不算蛮夷之地,现在呢?”

现在啊……现在混成了个白身了。

便是遇上汉灵帝这种相对来说有些喜怒无常的,恰好说错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其实也少有直接将人的官帽一摘到底的。

毕竟能混到这种位置上的,多少有些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

只要别撞进士人和宦官之间门的争斗,也别战队在嚣张跋扈外戚的这一边,总的来说贬职的程度有限。

偏偏张懿遇上的这个两方朝廷对峙,那可真是四百年炎汉的头一遭。

要说这是运气不好也真没错。

见他没什么反驳的语气,他夫人又道:“正好这新到的大商人带来的除了蜀锦之外还有不少洛阳的货物,无论是花布还是绿陶都是些热闹欢庆的图样,买回来摆在家里,给你转转运气。”

张懿忍不住小声嘀咕:“洛阳都已经不是帝都了,买洛阳来的货物难道不会越带越晦气吗?”

但想到洛阳,他脸上不由有几分唏嘘之色,又将这句话给吞咽了回去。

他一边接受着指派,将家中的几处盆栽迁移到新的绿陶盆中,一边听着夫人继续说道:“说来也是好笑,这广陵地界上打着佛教的悍匪,连外来人都知道了,问及为何只来射阳,那商人也是欲言又止的态度,偏偏陶谦老儿不知此事,尽放任着他在这里胡作非为。”

“四月才办过一次浴佛节,这才到六月就又办,这是什么道理?总不能是在他们佛宗的规矩里两个月算一年吧?若真是这样,不如让他来表演一出一月之内庄稼成熟。”

张懿没回话。

他也不知道他是应该说,陶谦当然知道笮融的所作所为,只是眼下的情况对陶谦更有利,还是应该说,要是笮融真能如他夫人所说的那样,让庄稼在一月中成熟,他也懒得留在此地观望了。

把最后一个花盆给搬完,将几个绿陶罐搬进灶房之中,张懿便背着手往屋子里走去。

但刚走到一半又听他夫人说道:“晚膳之后我再出去一趟。”

张懿眼皮一跳,“你不会还没买够吧?”

“才不是,我去听人说故事。”她得意洋洋地回道,“因这蜀中之地向来与外头交通断绝,难得来个蜀地商人,我去再听听有趣的事情,比如说那大司马是如何与刘益州会猎汉中,驱逐张鲁的。那东家既是巴西阆中人士,必然清楚这些。”

张懿听到大司马三字,连乔琰的名字都还没听到呢,就觉得有点脸色发青。

别管和乔琰之后的战绩相比,她当年以箭矢贯穿了他的官帽举动是不是得算手下留情的,给他造成的心理阴影可一点没少。

“人家做生意的为什么还要负责给你讲故事,别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他夫人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这你就太小看我了,当然是因为我认得射阳地界上买得起蜀锦的人,能帮他们找到买家。对了,要我回来给你复述一遍吗?”

张懿连忙拒绝了他夫人这个建议。

他可没打算在已经够麻烦的生活里再多一些不痛快的消息。

这一番插科打诨,让他在意识到邻居里多了个新鲜人物的同时,也没对对方的身份做出任何的怀疑。

乔岚则是在满足了张懿的妻子赵夫人八卦的冲动后,在随身携带的本子上,将从赵夫人处旁敲侧击打听到的消息,都给一五一十的记录了下来。

现在还不是她要开始动手搅局的时候。

如果这潭水原本都还没有浑,她的鱼叉又怎能出手呢?

她将贾诩在临行前交给她的纸条取了出来,见上面写着“坐观局外”四字提醒,想了想自己今日的举动多少还是有些冒险,决定再收敛一下行事的尺度。

幸好,张懿此时的处境已经让他失去了一部分的危机意识,但当徐州局势变得混淆不明起来,他也会生出警觉的。

她还需要更加谨慎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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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琰对乔岚和乔亭前往徐州一事虽有担心,却也知道这是她们走上事业道路的必由考验。

总归还有不少护卫在侧,要想安全撤离出去徐州也不难。

若不经由这番磨砺,她们也只会是贾诩和李儒的弟子而不会是她们本人。

而在长安城这头,也同样有一出对后辈的考验。

因马伦从去岁的风寒病倒又康复,到了如今,始终没有回到生病之前的状态,就算有华佗在乐平,也只是让她的身体保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而已。

马伦觉得自己与其来长安接掌这个太史令的职务,还不如彻底明确了留在乐平,进行新一批技术人才的培养,并向着朝廷举荐任鸿为太史令的人选。

这个举荐可以说是考验深重了。

要知道,从灵台丞到太史令绝不只是迈出了一步而已。

虽然太史令只是一个六百石的官职,等同于当年备受戏志才嫌弃的二十首功的俸禄,但这已是一个正儿八经地出现在人前的朝廷官员,和灵台丞这种司命于特殊部门打下手的不同。

任鸿从开始接触灵台相关的天文气象观测和数据测算到如今,也只有短短的三年而已。

具体一点,两年零十个月。

马伦的太史令是由刘宏亲自册封的,也因她身为马融之女的背景和确实出众的相关学识,并未引起旁人的不满,但若是将这个位置直接以师父传递给弟子的身份交到任鸿的手中,交到一位昔年只是整理衣冠的女官手中,必定会有人提出不满!

乔琰郑重其事地朝着任鸿说道:“在这件事上我不会对你做出任何职务上的协助,要扛住这些质疑的声音只能靠着你自己,但我也相信马夫人对你做出的期许,所以我会为你压下那些以年龄和性别为由的否定。”

“能否真正鸿飞于天,还需要你自己交出一份答卷。”

听到乔琰的前半句话,任鸿的眸光中并未露出任何的动摇之色,当听到后半句话的时候,在她的脸上甚至更多了几分坚定。

从当年离开汉宫,改了这个名字到如今,她所学所思都在尝试着变更自己的命运,如今也当然不会后退半步!

乔琰望着任鸿在对她给出了个绝不退缩的应诺后离开的背影,扶栏而望之际露出了一抹笑容。

暑热升腾,天高气清,正是万物繁茂之际。

她麾下的这些人才也同样在茁壮成长,令人不由为这样的景象而心生激荡的情绪。

她并不希望这些在原本的历史上熠熠生光的名字,会只作为优势局面下的受益者而存在,更希望她们和他们都是这出时代变革里的一道巨浪。

乔岚、乔亭、任鸿是如此。

乐平书院中的那些学子更是如此!

这些人身在乐平的群山环抱之中,来自长安的消息倒是没少接收。

尤其是那几个最为出色,或者天资最为出众的。

为了预防部分消息的外泄,乔琰甚至专门让人在乐平书院中拿出了一座藏书楼,作为他们的交流之地。

从长安甚至是从各州各地获知的信报,被判定为应当被他们获知的,都会送到此地的信箱中,由一人取出后念给其余众人听。

这也是为了保持他们对天下局势的敏感度和见闻广博程度。

当然,最近这里的话题,大概还是跟长安比较多。

新帝登基和弘文馆落成的时候,他们之中的一部分是去长安观礼过的,庞统就是那个时候来乐平的,算起来都快有半年的时间门了。

庞统也早提前告知了乔琰,他已经做出了决断,解除了一些消息对他的限制。

可惜五月里的长安新路落成却没能让他们前去。

虽然在场的都见过水泥的样子了,但怎么说呢,没能见到其他人对这条路的反应,也得算是一种遗憾。

还有另外的一项遗憾大概是——

“若是我们也在那里,这长安新路的征文,哪里能只让王仲宣独占鳌头。”

这话是向来心气不低的庞统说的。

他话音刚落,忽见吕令雎闯进了书斋,高声说道。“行了,都别讨论什么长安路的征集文稿书画活动了!看看这个!”

众人循声朝着她看去,见她的手上还拿着一张纸。

准确的说,那是一张信纸。

戏志才跟在吕令雎的后面,慢吞吞地走了进来,对于这个太有活力的书院大姐头,他也有点无奈。

这孩子过分旺盛的精神还是得什么时候往战场上丢过去。

好在现在有一件可以分散掉他们注意力的事情了。

见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的方向,吕令雎清了清嗓门说道:“君侯给我们布置了一个命题作文。”

陆议和诸葛亮曾经被乔琰留过那个关于兽类排兵布阵问题,难免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不过,乔琰这回布置任务还是很正经的。

起码跟她在长安的征文活动一样,是出于实际作用考虑而做出的征集。

同时,这不是一出对着乐平学院的所有人发出的命题作文征集,而只对着她看好的这些潜力股。

考虑到其确实不太寻常,连年龄太小的都先暂时被踢了出去。

这次命题作文的内容叫做——

如何说降公孙度。

不是公孙瓒,是此时的辽东太守公孙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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