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是别人说什么要在一个月内攻克益州,或许听来还有几分玩笑之感,可这个消息若是由乔琰说出来,便只像是个斩钉截铁的陈述而已。
上一次的汉中之战对于益州来说,尤有震慑之力。
彼时那些刘焉麾下的官员做梦都想不到,在长安的登基典礼结束后的没两个月,乔琰就会悍然出兵汉中,将张鲁驱逐出境,夺取汉中后邀约刘焉北上来到益州会谈。
这样一个出兵果决,且丝毫没有被秦岭阻隔的可怕存在,若是再次莅临益州,只怕真能在短短的一月半月之间在此地掀起滔天波澜。
何况,徐庶做汉中太守的两年之间,并不是只在益州那地方为乔琰开办造纸厂、造船厂,以及顺便为乔琰监管身在汉中的小皇帝刘协。
只如此的话,根本不需要乔琰将这种心腹角色给派遣过去。
在这两年间,他一面协助着身在汉中的将领招募益州的兵卒,一面朝着广汉郡和临近的巴郡递出自己善意的信号,充分利用了刘焉此人对于益州北部地界不能全部为他所掌控的情势,甚至和白水关附近的羌人交好。
真要挥兵南下,能够调动的很可能并不只有原本就属于她的那一支势力,而会是一场对蜀中的围猎。
徐庶也在同时凭借着乔琰提供给他的情报组织,将益州南部的一些势力信息陆续整合成册,所为的正是在朝着益州全境展开战线后,不至于出现一步一城的艰难局面。
这些东西在平日里看着并不起眼,好像只是那位汉中太守在跟同样身处于益州的同僚打好关系,可实际上呢……
那就只有在益州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之时来看了。
荀彧对此并非全盘知晓,但在今年年初徐庶从汉中回返长安述职的时候,曾经和对方有过短暂的交流。
正是这一出言谈让他可以确信,为何乔琰敢对这个年轻人做出这样的放权举动,将他放到几乎是独立在外的汉中。
因为这必然是能为她守住进攻益州跳板的人物!
而她本身的行军风格也注定了这种千里奔袭并非一件做不到的事情!
一个月,这就是她给自己定下的平定益州变故的时限。
那么在她面前的两人需要做的,就不是质疑于她这个为期一月的进军是否可能达成,而应当回答她所提出的那个问题。
“若只是一个月,我可以确保,洛阳这边在君侯离开的时候是何种样子,等到君侯回返的时候,发展的局面只会朝着更有利于君侯的方向而去。”
荀彧郑重其事地给出了一句承诺。
他想了想又问了一句:“恕我操心于君侯的进军计划,我想知道,君侯这次兵进益州,想要从何处动兵?”
乔琰回道:“既然是要速战速决,直抵蜀中,那就不能走汉中了。”
赵韪等人要选择在刘焉病重之时,扶持其幼子刘璋上位,甚至极有可能和刘璋的母族江夏费氏做出了相应的利益交换,就必定要在刘焉的死讯传到长安之前,让益州的局势完全能够为他、为费氏的人手、为刘璋所掌控。
这样一来,朝廷即便当真获知了刘焉的死讯,因此时的人力极有可能不能往益州方向抽调,也只能接受由刘璋接替刘焉成为益州牧的结果。
这种掌控的目的驱使下,他们必须要将刘焉麾下的东州士都给严格管控起来,也要严格提防身在汉中的徐庶会留意到蜀中的变化,将他麾下任职的马超、褚燕和姚嫦派遣南下,插足这场益州境内的继承人之争。
所以乔琰若是走汉中,看似可以直接调动身在汉中的安南中郎将守军,实际上很容易被赵韪刘璋等人发觉,到时候惹出了什么狗急跳墙的戏码,那就有些不妙了。
一旦时局被拖延,又怎利于她来上一出神兵天降呢?
徐庶在汉中的筹备,是为了随后坐稳益州,并不是用在那个打开突破口的过程中的。
她道:“我走武都郡。”
从武都郡南下益州,抵达广汉属国!
因五斗米教,或者说是天师教这个益州道教,并没有在乔琰率众攻克汉中之后,就被作为此地生乱的罪魁祸首斩尽杀绝,张鲁的母亲卢夫人甚至被乔琰暂时抬出来作为汉中地界上协助教众赎罪的领头人,所以身在广汉属国的张鲁在当年被乔琰驱赶到此地后,依然带领着他的教众研读教义,以开辟道路作为集体活动的形式。
故而这条从武都郡往广汉属国方向而去,又在广汉属国内部延伸的道路,其实没有想象之中难走。
“君侯当年将张鲁驱赶到此地的时候就是为了今日的奇袭吗?”郭嘉在送乔琰离开之前问道。
若真如此的话,好像也过于神机妙算了。
乔琰回道:“或许是,也或许不是吧。益州迟早不能保持着独立在外的状态,多修点路没有坏处。”
汉中通往长安的几条路,是为了让被秦岭阻隔的汉中能够更加便捷地和长安之间往来。
武都郡和广汉属国之间的道路,以及经由广汉属国南下成都的这条路,一面是为了加强益州和凉州之间的联系,另一面的话,大概是当她站在后人的肩膀上归并历史,很难忽略掉这样的一条路在奇袭蜀中之时所发挥出的影响。
广汉属国这个名字,可能并不那么让人熟悉,但阴平道这个名字一定耳熟。
国末年名将邓艾偷渡阴平直扑成都,完成了令蜀汉后主刘禅投降的灭蜀之战。
明代之初,朱元璋手下的将领傅友德也是走的这条路越过摩天岭,完成了平定蜀地之战。
青川解放的时候,解放军也是从阴平道进军的。
让张鲁在广汉属国发展,将天师道的修路教义用在这样的一条路上,即便不是为了今日,让她在面对刘焉病危、诸子争嗣的局面快速做出应对,也一定会对多年独立在外的益州发挥出作用。
现在,不过是恰逢其时而已。
为了防止这趟出兵的消息外泄,乔琰甚至都没跟身在河南尹的司马防交代自己的去向。
在司马防的眼中,乔琰好像只是带领着一小队骑兵朝着长安回返,或许是因为在洛阳的某些举措需要得到刘虞的准允,又或者是因洛阳已渐渐接受由长安朝廷对这边做出的管理,让她有了条件暂时离开,将豫州战局的行动里稍有僭越之事统一在长安朝堂上做出一个汇报。
但司马防并不知道的是,乔琰从洛阳疾驰往长安,途径那座都城的时候正值夜晚,她并未在此地停留,而是继续往西而去,也就没惊动起长安城中的任何一人。
直到她领着部从一道策马行到了郿坞,才在此地稍事停留。
在此地,她通过信鸽朝着另外的两处信鸽哨站送出去了两封信。
一封信送往了汉中,令徐庶即刻让姚嫦和马超回返武都郡,前往羌水从武都郡流入广汉属国的位置和她碰面。
另一封信送往了汉阳郡,令身在此地的凉州别驾陆苑调度平凉中郎将傅干及其下属,从汉阳转道武都与她会合。
两处的调兵举动,严禁引发什么让外界察觉的动静。
虽说消息要从武都郡或者汉阳郡传递到身在成都的益州士耳中,可能还没有乔琰抵达成都的速度快,但怎么说呢,自从她以信鸽作为消息传播的渠道到如今,其实也有一段不短的时间了,路途上跑丢的鸽子也得是个两位数,谁知道有没有哪一方意识到,这并不再只是过去被作为吉祥征兆的鸟,而是最合格的信使。
为了避免消息为敌方提前知晓,效仿了她的方法传播,还是在这次调兵行动上小心为上。
总之,当乔琰为这出一月之内平定益州的计划而果断行动的同时,收到了乔琰消息的陆苑和徐庶也丝毫都没敢耽搁。
这两路队伍一路从汉中的南郑悄无声息地出发抵达了武都郡内的沮县,一路则从汉阳郡连夜兴兵,率先一步到达了武都郡的郡府,和身在此地的武都太守盖勋来了一出碰面。
傅干并不是孤身前来此地的,与他同行的人中还有一位盖勋的熟人,正是当年护送盖勋前往并州的姜冏。
故人重逢,盖勋觉得姜冏的模样实在是跟过去相比变了许多。
昔日身为汉阳四姓子弟,姜冏身上那明知不可而为之的锐气里,其实还是有几分家族可以在背后为他兜底的底气。
可在如今,因汉阳四姓的倒台与重建,这种底气里的几分轻浮骄狂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一种经历变故后的沉稳。
反倒是盖勋这个相对年长的,并未发生那样大的变化。
早几年间他虽还一度和张鲁在武都郡内争夺太守的位置,但比起当年的凉州叛军作乱、羌人为祸的局面,眼下的时局已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了。
在乔琰将凉州的秩序彻底划定,张鲁也在刘虞定都长安后被从武都郡驱逐出去,盖勋的日子也就更加好过。
他原本就因行事作风的缘故很是得到羌人的拥趸——昔日还作为汉阳郡属吏的时候就是如此,在成为了武都郡太守后也就更是如此——这会儿不必操心征战,甚至看起来还要比前两年年轻了几岁。
一人相见,还颇有一番唏嘘感慨之言。
不过也并未等到他们叙旧两句,盖勋就问回了正事,“这是什么情况?”
姜冏回道:“君侯有意兵出益州,还需盖太守协助我等再调动些擅长走凉州益州山路的兵卒,随同一道出征。”
“君侯亲自出征益州?”盖勋险些吓了一跳。
像是乔琰亲自抵达颍川,和曹操谈判划界而治,已经是极其冒险的举动了。
任何一个处在她这种位置的人,都应该很少亲自做出这样的进军行为才对。
可显然,乔琰不仅这样做了,甚至在才完成那出汝南会谈之后不久,还要做一件更加冒险的事情——
亲征益州。
要从武都郡走,还要将汉中和汉阳的兵力都调动到武都郡来配合她的行动,那就显然不只是要像建安元年她所做的那样进攻汉中,还要直接进入益州南部的地界了。
“这个问题,等到君侯亲自抵达的时候,还会给你一个更加明确的解释。”傅干在旁开口回道。
乔琰确实和傅干、姜冏等人没相差两天就抵达了武都郡中部,只是因为她还从陈仓方向调度军屯粮草随行,这才被稍稍地拖慢了一点行军的速度。
从关中到武都的散关并没有对她造成任何的阻拦,让她在收到了益州有变情况后的第六日成功地见到了身在武都郡的盖勋。
对于盖勋对她所提出的“亲征益州是否过于冒险”问题,乔琰给出了这样的解释。
“让汉中太守在这等冒领益州牧行径的现场出现,所能起到的效果大概远远不如我这位大司马出现在当场。如果说连这等大人物出现在益州的核心地带,都可以是这样一幅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谁又还有这样的胆子谋划这等鬼蜮伎俩呢?”
“何况我此行也不全然是在冒险。我所带上的安南中郎将乃是山地作战的好手,护羌校尉是和羌人与南蛮之间沟通的渠道,彦材等人也是习惯于苦寒条件作战的,这样的配置足以让我成功翻越阴平道。”
“再者说来,我也并非是在益州境内孤军奋战,面对这一路上行来的各种阻碍。就比如说,我先到广汉属国再行南下,途径的这个广汉属国,张鲁到底会是我所面临的拦路虎,还是我的助力呢?”
张鲁?
盖勋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地就想说,乔琰要想将其从广汉属国的地界上拔除,大概没有当年将他驱赶出武都郡和汉中郡那么容易。
在广汉属国经营的两年多里,张鲁必然要吸取先前的教训,在戍守的关卡上多下些工夫。
和当地羌人之间所形成的盘根错节关系,更是让他可以调动更多的势力为他所用,以免被轻易驱逐出境。
但盖勋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听错一点,在乔琰的语气之中,她似乎觉得张鲁并不是她的敌人。
面对盖勋疑惑的目光,乔琰朝着他回道:“是敌是友原本就是可以随着时局变化而改变的。我若能让张鲁不再只能受困在这小小一处广汉属国的地界上,甚至让他重新夺回天师道的荣耀,他到底是要选择被我突然入境的兵卒拿下,还是要选择与我达成协作呢?”
张鲁是个很聪明,也很识时务的人。
否则他也不会在天师道一度为张修所夺取后,很快就明智地选择与刘焉合作,利用刘焉手中的权势来达成自己重掌道统的目的。
若说两年之前他的手段还有些青涩,故而在被乔琰当做庆贺长安朝廷成立的贺礼打了一顿后,让母亲借着神鬼之说来向刘焉索取援助,那么到了如今……
他也该将这个性子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之中打磨出来了吧。
见乔琰说得如此笃定,盖勋便没再对她的这个决定做出阻拦,而是按照乔琰所吩咐的那样,将她所需要的运送粮草之人给她安排进了后勤的队伍之中。
从汉中前来的队伍、傅干带来的凉州军,外加乔琰从陈仓带来的千余兵卒,合计五千人上下,在这陇南之地稍事休整了半日后,就动身直扑广汉属国而去。
身在此地的张鲁因此地偏僻,本觉得自己格外有安全感,又因陆续在徐州、豫州等地发生的交兵,让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还有几年休养生息的机会。
到时候,等他在此地的教众发展更多,说不定就像乔琰对那些羌人的态度一般,他也会成为被归化吸纳的一员。
他却怎么也没想到,在北面已有两年多没有动静的武都郡会突然杀出这样的一支队伍,径直朝着他在这广汉属国的驻军地鹄衣坝而来。
为首的甚至不是统帅哪一路偏师的将领,而根本就是乔琰本人!
这位当年以雷霆之势定汉中的大司马,策马徐行至他的营寨之外,眼看着这一副将他给包围在此地的景象,虽未曾表露出任何一点嘲讽,但自她眉眼间所透露出的,却是好一派稳操胜券的姿态。
也对,是该稳操胜券的。
此刻屯扎在鹄衣坝的天师道教众只比她麾下部从的人数稍多些许而已,可若论实际的作战能力,对面几乎都是凉州出身的悍卒,说是可以以一对一也不为过。
他有何本事和乔琰抗衡!
只听得乔琰开口说道:“张师君,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