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057(二更+1w营养液加更)

别说张杨这个粗通几个字的觉得这书信不像个样, 戏志才眼看着乔琰认认真真画出了那个牛角图案的时候都笑得直想打跌。

“乔侯真是……”他笑了半晌得出了个结论,“真是神来一笔。”

此前乔琰以戏志才让她在信中提及的光武除贼之说,乃是神来一笔, 如今却被戏志才将这个评价丢了回来。

但她此举, 却无疑很符合张牛角的定位。

何况这信中所展示的也并不只是不识字而已。

这也正是一封最适合用来交给云中山山贼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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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辽上得那云中山去, 并未行路过半就已遭到了山中贼寇的阻截。

但他上手便伙同张杨一道将拦路之人给放倒在了地上,又旋即声称自己乃是受到了黑山军首领的委任前来送信的, 在对方端详他的打扮装束后许久, 还是选择将他带到了云中山贼首领的面前。

这山贼首领生得有些胡人的面目特征, 因其深目高鼻,而更显出几分威严来。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环首长刀, 朝着张辽看过来,问道:“我听说张牛角已经被乐平侯给擒住了, 既成了阶下囚, 为何又要让你来寻我,或者说, 又如何还能让你来寻我的?”

这后半句话里便明摆着是对张辽身份的怀疑了。

好在虽张辽神情清正, 不像是个当过贼寇的样子,但他旁边的张杨身上, 却颇有那么几分粗豪之气,让山贼首领稍打消了几分疑虑。

二人在上山之前便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 本也都胆子不小,此时面对对方的质问也不曾露出胆怯的表现。

张辽扬声回道:“足下此言差矣。牛角将军错估了乐平的实力, 不知那位县侯能在短短一月之内说动县中百姓归附,亦有洛阳北军在县中驻扎, 这才落败, 可一时之败并不算什么。”

山贼首领抬了抬下巴, 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如今情形不同,乐平侯得胜后自满,甚至任由我等之中的一部分在县中走动,协助农耕之事,牛角将军有意脱离对方掌控,便寻了个机会让我二人前来寻个外援。若事情可成,便同对方瓜分这县中财富。”

“我等有人手,若有请来的援军做那个制造机会的引子,算起来也正是各出了一份力气。”

他话说到这里留意了一番那上首山贼的神情。

正如乔琰所猜测的那样,以对方在太原的行事方式,足可见其有做贼之心却无甚胆气,更是小心谨慎得很,要让他相信其中确实有利可图,也要让他放下戒备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又因张辽上山之时打翻了他们不少人,现在在他和那山贼首领之间还隔着手握兵刃的数人,让他再如何悍勇也无法直接杀到那山贼首领的面前。

的确还得徐徐图之。

他眉眼间佯装出几分作为黑山军面对寻常山贼的高傲神态,活像是因如今的确有求于对方才稍稍压制下来了几分,看得那山贼首领直皱眉头,却因为对他的话将信将疑,而暂时没有发作的意思。

他又旋即见到张辽将一样东西朝着他递了过去,说道:“此为牛角将军写给您的书信。”

书信?

这山贼头目本就是杂胡劫掠了汉人女子生下的,乔琰按照王氏提供的消息判断出他的身份后,觉得他极有可能与后世的羯人相仿,估计他认得的字应当不多。

事实上这种猜测也的确不错。

他刚接过信的时候看到那一片密密麻麻的字样便觉不妙,可若是他直接说自己不怎么识字,岂不是要被对方看个笑话……

好在在将纸展开后,他便看到了那个格外醒目的圆圈和落款。

这……这位张牛角老哥可真是个妙人!

这年头识字的人少之又少,难保张牛角是不是也只认得那么三两个字,又不想在对方首领面前露怯,才想了这么个法子。

但这也恰恰方便了他这个收到信的。

若是让此时远在乐平的张牛角知道,这云中山中的匪寇头目到底是如何看他的,他只怕怎么都要给自己喊个冤枉。

他再如何不是个文化人,也不会真就画个牛角当做签名。

然而他这会儿可没有远距离伸冤的机会,只能任由这山贼首领对他产生了错误的判断。

捏着这封特别的书信,山贼头目朝着张辽问道:“此为何物?”

他说的自然不是信,而是这张纸。

他行为粗莽,方才接过信去一见字样的时候险些将其撕成了两半,却发觉这纸张和他曾经见到过的大不相同,这一拽之下竟也未曾被直接扯破,着实有些不同寻常。

“此乃乐平的……”

张辽刚想说楮皮纸,可他转念一想,此纸还未曾在并州传开,难保乔侯并不想让人知道这原料,若是之后山中贼寇里有侥幸走脱的,或许会将此事泄露出去,心思急转之下改口道,“乐平侯纸。”

“乐平侯纸?”山贼头目拎着纸张看了半晌,琢磨着前有蔡侯纸,后有乐平侯纸,好像也不是什么说不通的事情。

又听得张辽说道:“牛角将军聪颖,被乐平侯送去了制作乐平侯纸之处,声称是什么以功抵罪。也正好让牛角将军拿到了这一页纸张传信,好叫足下知道,这乐平虽为小县,却只靠着这乐平侯纸已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山贼头目听到前半句的时候还觉得,这张牛角的下属给他往脸上贴金,以“聪颖”二字说他着实好笑,也便是这下属不想堕了他的威名才拿出了这等说法。

但听到后半句的时候,他又有些坐不住了。

他也不算是个全然没见识之人,而是自有一套分析财货收益的想法,听张辽这么一说,他还真觉得此物的确可以算得上是大笔钱财。

这乐平侯纸比之蔡侯纸要不易损毁,可想而知那些个家中藏书不少的,是愿意多付出些钱财将其采买回去的。

再若真如张辽所说,张牛角被那乐平侯安排去了制作纸张的地方做工,岂不是代表着他也掌握了制造的技术?

这么一想,他连看向这“信纸”上十个字里九个不认识的鬼画符,都觉得它们长得眉清目秀的,就是长得陌生了一点而已。

他这份意动并未逃过张辽的眼睛,张辽又乘胜追击地说道:“若是足下协助牛角将军进攻乐平,所收获的绝不只是乐平侯纸而已。”

他话说到这里,接收到了他信号的张杨当即就将外衣给脱了下来,露出了里面那身楮皮衣,也正是乔琰在他们两人出发之前让他们穿上的。

张辽指了指说道:“乐平此地,这楮皮衣堆积如山,连我们这些俘虏都各有一件,以您觉得,这是否也是一笔钱财?”

一见此物,这山贼头目当即就站了起来。“是,如何不是!”

他此前冬日劫掠所得之中,便有几件楮皮衣,在如今这三月气候回暖的时候确实是没多大需求了,可彼时在身上穿着,有无这一层的区别,他曾经亲自体会过。

他也深知,若是有了此物,下一个冬天便不必发愁了。

而这抢回来的这几件中有过不慎穿破的,他们尝试以线缝补,竟也毫不影响使用。

这是实打实的好东西,也是耐用的好东西。

虽然此物没有寻常衣服昂贵,只是五十枚五铢钱一件,可对他们这种除了劫掠之外无有进项的,也着实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了。

想到张辽口中的“堆积如山”四字,这山贼头目只觉自己看到的乃是一座金山!

若真能做成这笔无本买卖,他便可以将他手下的那些个山贼都给尽数以楮皮衣武装起来,免得过了个寒冬就折损了一半人手,再将余下的寻个地方卖出去。

他想到这里,又忽然意识到自己表现得过分激动了一些,不是谈生意时候的稳妥样子,轻咳了两声,以掩饰住自己失态的神情,“只是如此?”

“自然不只是如此,去岁常山、上党以及太原三郡都因乐平收容我等黑山军之功,各自送了五万石的粮食过来,可那乐平侯又如何会真将这些粮食给我们吃用。还是牛角将军领着我们于山中掘草木为生……以足下觉得,那十五万石的粮食,能否算是个筹码?”

竟还有粮!

山贼头目的呼吸都变快了几分。

三万石的粮食都能让张牛角选择铤而走险,更何况是十五万石的粮食!

这还只是那三郡太守送去的,加上一县之地的库存,岂不是数目更多?

他又不知道张牛角在乐平吃得饱睡得好,还长了点肉,只看到眼前的张辽和张杨二人确实不像是吃得很好的样子,还难保不是张牛角从手下人中挑选出了长得最体面的派出来,以图支撑场面。

再一琢磨张辽话中的意思,他估计,这只怕才是张牛角要联系外援,以里应外合之法攻破乐平、夺粮而去的根本理由。

吃不饱就得反,这是个自古以来的真理。

更何况做过行事自在的山贼头目,又哪里会想要以囚徒的身份过活。

这三道筹码一个个压下来,让他拍板做出了决断,“好,我同你们去乐平,不过在去之前你得告诉我,这收益是如何分的?”

“不知将军这里有多少人?”张辽问道。

从“足下”到“将军”的称呼,明摆着是在表示亲近之意,这称呼之中的恭维也让这山贼头目心中一喜,他回道:“冬日冻死了那些个妇孺孩童,还剩下五百有余。”

张辽被他话中表现出的漠然情绪惊了一惊,在脸上却并未显示出分毫来,只回道:“我们黑山军中的青壮还有三千上下,但忍饥挨冻,有一战之力的不过两千,按照牛角将军所说,将军与部从若不来,我们没有反抗的机会,可以双倍计算人数,故而便按三七分。”

山贼头目微微一怔。

该说不说,这正是个卡着他底线的分成。

他若真觉得自己有黑山贼那种本事,也不必次次劫掠都只在这么小的范围里了,但若是真按照五百对着九千的比例,他又着实觉得自己没有这个冒险的必要。

既然没打算除却乐平的财货之外,也将张牛角的队伍给一并吞了,那便自然是大家合伙发财的好,现在这个分成的方式正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

这买卖可做!

“三七分便三七分,我随你往乐平去。”

他提刀便要去召集人手,却被张辽一句“且慢”给打断了行动。

他当即不悦地朝着这少年看来,“你们莫非是来耍我的不成?”

张辽否认道:“将军勿怪,我不是这意思,只是我二人途径晋阳的时候听闻那并州刺史在这两日就要到了,这几日间周遭的防卫只怕会加强不少,不若过两日再出发稳妥。”

山贼头目尴尬一笑,本要提刀砍人的动作变成了以另一只手拍了拍张辽的肩膀,“你说得不错,既要对乐平出手,自当一击即中才好,避开那并州刺史的风头也实属应当。”

为给自己找回些脸面来,他又说道:“说来,我还没问你二人叫什么名字?你二人冒险前来,本事不小,若是哪一日在张将军那里干不下去了,不如来我这里,我必定厚待。”

“多谢将军好意,不过不必了。”张辽还没来得及开口,张杨已先一步回道,“我二人都是早年间被牛角将军所救的,也得蒙将军恩典,给我二人都赐姓为张,故而我名张杨,他名为张辽。”

“……”张辽的表情有一瞬的木然。

他单知道张杨先前能说什么三百年前是一家,没想到还能继续发挥出他们两个的“张”是张牛角的“张”的意思。

这话可不在乔琰给他们提前准备的诸般说辞之中,明显是张杨自己的临场发挥。

但张辽应变极快,根本没让这伙山贼看出他此时颇有些恍惚的状态,只是跟着那山贼头目安排的人手一道,在这山贼营地之中住了下来。

如这伙山贼一般在云中山内往复辗转的,自然跟先前的黑山贼一般,并没有固定的住所,全靠着以粗布搭建起的帐篷营地作为歇脚之处。

或许是因为太原郡中之人此前觉得剿匪的开销过大,却难以将这批滑溜的山贼擒住,加之冬日派出卫队不易,已有数月不曾来山上找他们的麻烦,让他们的营地暂时不曾搬走。

张辽朝着四周望去,发觉这片山中营地的周围一圈林木都被砍伐殆尽。

见他看向那些树,领路的山贼说道:“这冬日太冷,附近的都被用来取火了,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张杨趁机说道:“既是如此,不若等取下乐平之后,我们两方直接霸占了那乐平县城,有群山庇护,又有屋子可住,岂不是比在山上度日逍遥。”

张辽“连忙”瞪了他一眼,张杨立刻止住了话茬,仿佛意识到了他在此时试图挖那山贼首领的墙角的确不是什么妥当的举动。

但对随后收到消息的山贼头目来说,这却无疑是又一件证明对方立场身份的话。

何况他也不得不承认,倘若真能如对方所说的占有乐平,能住在房子里,谁又乐意住在山上呢?

若是有官兵前来征讨再入那太行山中也不迟。

心中颇有几分意动的山贼头目又听手下来报,这两人对自己名字的反应都很正常,显然这的确就是他们的真名。

那这取自张牛角的“张”字这种说法也好像站得住脚跟。

想到这里,他彻底放下了对张辽和张杨二人的提防。

他却哪里知道这二人何止是在所说的话上造了假,就连肤色都是作假的。

他们在脸上都涂抹了一层薄薄的姜汁,在气味消散得差不多后只剩下了让肤色显得发黄的颜色,加之两人都正处在抽条的年龄,这才让他们看起来像是半个难民的样子。

这两人此刻暂时得了个单独的帐篷,却也不敢高声说话,生怕被外边的人听出什么不妥来,但相顾一看对方的样子,又不觉发出了两声闷笑。

不过他们也到底还是年轻人,笑够了后,还是感到几分后怕。

今日种种行事,但凡有一处表现不妥,他们极有可能就再也下不得这云中山了。

尤其是——

想到张杨本不必冒险上山来,以他的年纪和武艺,完全可以走正规途径效力于太守府或是刺史府,张辽在心中多了几分感动。

算起来他们两人相识的时间并不久,但以张杨所为,足可以称为肝胆相照的兄弟。

张辽是如此想的,也是这般说的。

他又随后低声说道:“若此番功成,你我果能入那刺史府中大展身手,此后互相帮扶,与兄弟无异。”

然而他旋即便听张杨回道:“其实……我琢磨着乐平也不错,说不定就不去那刺史门下了。”

见张辽有些诧异,张杨解释道:“你说我们此番上山来所用的工具以及言谈方式,无一不是出自乐平侯的谋划,她有此等算无遗策的本事,岂不是要比那位如今还不知道是何许人也的并州刺史看起来顶用?”

张辽也不是看不出这一点,只是……“乐平侯并无实权在手,你我既要做那对阵匈奴之人,光是效忠于她怕是起不到作用。”

“话是这样说不错,但人也没什么不能赌一把的。”张杨回道:“我刚从云中郡出来的时候,以为只要有奋勇之力便已经足够了,可这连铲除个山贼都有这般多的说法,要在刺史面前出头也有这么些个规矩,我不是个聪明人,自觉也弄不明白这些事情。”

“总归乔侯此前也说了,助你在刺史面前出头,乃是为她自己进言做个铺垫,想来往后我替她做事,有人动脑子我卖卖武力,也未必不是一条好出路。”

“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张辽居然可疑地觉得他这话中说是说着自己不聪明,却很有大智若愚的意味。

可这选择……

“行了,现在说那么多也没什么意思。一来那乔侯要不要我这么个打手尚是未知数,二来咱们总得先将这些山贼解决了才能谈待遇的问题。”

张杨一边说,一边从衣袖里摸出了火石。

要对这些山贼动手,无论是他还是张辽都没有这么多的心理负担。

他们这些个边地男儿,最痛恨的莫过于有勇力之人不将力气用在对付外敌上,反而劫掠更弱者。

而从这山贼头目的口中透露出的营地现状,也让他们更少了几分顾虑。

在他们上山之前,乔琰还专门叮嘱过,若真要选择火攻,务必选好位置,以免山火不熄,殃及了无辜。

现在倒好了,这周遭的林木都在这伙山贼的手里被砍伐出了一片空白地带。

如此说来,这把火还真能放!

那山贼头目还在做着领人劫掠乐平的美梦,却忽然被火起的惊呼之声吵醒。

他刚睁开眼睛,伸手去摸手边的佩刀,却忽然闻到鼻息之间何止是有什么东西烧焦的气息,还有一股血腥味。

他心中惊觉不妙。

可还不等他走出营帐,便有一道身影当先闪身而入。

外间火起映入的火光,将帘帐给染成了通红之色,也将此人的身影给隐约映照了出来。

这不是那白日里前来的张辽又是谁。

但这个名字还未曾喊出来,张辽已经一刀劈来,正中他的脖颈。

这山贼头目也算是力量不小,可要知道张辽所属的家族虽改姓潜踪,却到底是昔年豪族,绵延到今日家中也还小有资产,足以让他在修习武艺的过程中,得到远非野路子可比的教导。

他一击得手,眼看着这倒地的山贼头目已经失去了呼吸,又果断地一刀砍下了他的头颅。

头目先死的顺利并未让这少年出现什么自得的情绪,他抓起这头颅的发髻,迈步而出营门,高声喝道:“贼首已死,速速除贼!”

张杨早在四方多处点着了火,这五百余人聚集的营地中火势绵延得极快,现在听到了张辽顺利得手的消息,他又从那楮皮衣中摸出了一把铜锣,狠狠砸了两下。

这实在是要比张辽那贼首伏诛之言还要具有穿透力的声响。

本就先被起火吓了一跳的山贼,先是听到了头目身死的消息,又有横空一颗头颅砸下,让他们辨识出了头目的身份,当即乱了阵脚。

偏偏还在此时出现了这等响动,让他们很难不怀疑,正是官兵上得山来了。

但火光夜色之下难辨敌我,更有身上也着了火的在四处扑腾扰乱判断,使得他们只见周遭人影攒动,并分不清楚具体的情况。

而张辽和张杨一个丢了山贼头目的头颅,一个丢了手中的铜锣,此刻手中空闲,便掣刀朝人砍来。

本还有机会聚集起来逃出火场的人,因不知在何处响起的惨呼声,先不免彼此提防攻击了起来。

黑夜中的乱象本就容易诱发人心中的恐惧。

其中一人心中惊惶,下意识地便朝着距离他最近的一人砍了过去,但在他砍去方向上的那人本是个武艺好手,当即就提刀迎了回去。

因他们这向来劫掠成性所养出的残酷作风,他虽是后发,却极为干脆地将这先动手的小卒给砍倒在了地上。

可在此时的躁动局面中,他这致命一刀带走的并不只是自己对手的性命,还有他自己的。

谁也不知道火是谁放的,更不知道首领是谁杀的。

虽然明知道应该当先被他们怀疑的应该是白日里上山来的两人,但距离最近的人看到的却是此人砍杀了弟兄。

在这样的乱象面前,他到底是要自保还是这一出的始作俑者,实在是没有这么必要分清楚的。

在想要活命的人面前,他也并不是什么人物,只是个提刀的屠夫而已。

他当即被人一拥而上给砍倒在地。

这只是一处而已。

倒是也有发觉张辽和张杨二人所为之事的,可他们二人的武力又哪里是这些不成体系进攻的山贼所能比的。

这些人若能快速列队尚好说些,可现在一部分人想要奔逃亡命,一部分人在内乱,剩下的一部分——

大约也只能见那少年和青年二人目若寒星,刀锋如电,被映照出一片彤云的面容上满是势在必得的煞气。

那青年还趁乱又将山贼头目的头颅给捡拾了回来,随手扯了块布一包挂在了身后,对着张辽笑骂道:“你把投名状给丢了算怎么回事,万一别人不信这是你杀的人、你除的贼该当怎么办?”

张辽来不及回答他。

只以两人面对这一众山贼,因以有心算无心,并不像是他原本估量的那么艰难。

更有逃出火场的山贼因夜路难走,此时已经跌亡在了山崖之下,给他们需要砍杀的目标又减少了一批。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此刻所做的就是砍瓜切菜的勾当。

张辽此前从未面对过这样高强度的交锋战场,更难免在此时意识到,只靠着蛮力将对手砍倒,显然并非是个长久之道。

他年岁尚轻,此时握住刀的手也不免有些颤抖。

好在他的这种体力不足以维系的情况并未让他的对手察觉,在他觉得险些举不起刀之前,这些山贼只见到少年面上血痕飞溅,宛然是一只咬住对手咽喉便绝无可能松口的狼崽。

而现在他们是猎物。

在己方死伤越多,又分明还听见营地中别处还有骚动的情况下,他们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字。

逃!

张辽眼见这些贼人失去搏斗的勇气,夺路而逃,不由也在心中松了口气。

若是这些人还要跟他缠斗下去,虽然他心中念着的是项羽本纪之中的“於是籍遂拔剑斩守头,项梁持守头,籍所击杀数十百人。”(*)可他到底没有楚霸王的力量,再打下去真要露出弱点所在了。

幸好,狭路相逢勇者胜,而他站到了最后。

在这些仓皇的山贼选择出逃的时候,他当即也和张杨追赶于后,快速撤离了火场,而后——

他们守在了自这出宿营之地下山的路上。在这里他们将完成最后一波收割。

即便能有侥幸逃离之人,只怕也并不多了。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生出了几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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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的晋阳城中炸开了锅。

一少年身上还犹有残留的鲜血,背着揽有十数枚人头的包裹,出现在了新抵达晋阳城的并州刺史门前。

杀人者偿命,但除贼者却为英雄。

县衙官吏出门前来查验,发觉这正是那云中山上的流寇。

更有人只比张辽晚一步抵达晋阳城,汇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云中山上前夜夜半火起,因山势陡峭,直到白日里方才有人上山查探,发觉那起火之处也正是山贼营地所在,营地之中被烧死的数十人,自相残杀的盗贼又有百人之众,跌坠山崖而亡的同样不在少数,还有下山山道之上死于刀劈的。

而活下来的人里,也有不少为求庇护撞入了山下县城之中的,当即被拿了个正着。

这为祸一方的山贼竟是被人给铲除了!

而此刻,这除贼的少年站在刺史府,或者说是州府之前,稍显疲倦的眉眼间带着一派惊人的锐气,沉声说道:“州府先时云我年少,然年少亦可除贼。不知如今又有什么说法?”

什么说法?

这话自然是要那如今正在州府之中的刺史张懿来回答的。

在张辽和张杨二人往那云中山去的时候,张懿已经抵达了晋阳。

乔琰彼时身在那楼阁之上,将对方策马入城的样子看得清楚。

若只以表象来看,乔琰足可以断定,这是个实打实的文官,还是个稍显气度温吞的。

但若因对方是个文官便放松戒备无疑不合适。

有刘表凭借荆州刺史身份单骑入荆州建立功业的例子在,谁又知道这张懿是否也能将并州境内的各方平衡玩转妥当。

总不能因为他死于南匈奴之手的结果,就真将他当做是个废柴。

不过乔琰倒是希望他是个废柴。

以乐平小地容纳不下这些个被她看好的贤才,就比如张辽这种还需要靠着边地战事来磨砺的将才,放在乐平这山地环境下训练就属实暴殄天物,还是只能先忍痛放弃拉拢的算盘。

她难道就不想奇才在握吗?

她难道就只想要坐拥乐平这一县之地吗?

可唯有张懿处在她的下风,她才能顺理成章地来上一出取而代之。

而凡此种种,也都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

乔琰心中忖度,又听得徐福领着张杨来报,张辽已经抵达了州府门口,但在她落子于面前棋盘上的时候,却未露出片刻的松懈。

棋子落定,发出了一声不曾犹豫的清越叩击。

乔琰抬眸朝着戏志才看去,问道:“以先生所见,那张懿会如何应付?”

张辽—— 一个刚杀了一伙山贼的年轻人,一个刺头,也是一个干将后备役。

面对这样一个人物,张懿所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将作为乔琰对他的评判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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