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 184(28w营养液加更) 李傕之念……

有些人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有些人却是老则老矣又奈其何。

董卓显然属于后者。

对李傕这等早早追随于董卓的人来说,他这种变化尤其可悲。

他早年间从凉州的一方豪强投身军伍,靠着日益扩张的势力去争取更高的位置, 直到有机会去碰一碰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方, 又抓住时机一举得手。

那时候的董卓野心和眼光一样不缺。

当他们在洛阳横行无忌的时候, 李傕无比庆幸自己选择了追随董卓。

可现在呢?

他有些恍惚地听着董卓说,以乔琰用兵的习惯,她不可能会放任自己的后方存在这样的空虚, 让他们有这样的可乘之机。

而以她习惯于开春动兵的惯例, 谁也无法保证他们这边出兵的同时, 乔琰会不会也同时进军长安。

若真如此, 他们的后路就被彻底斩断了,连原本的中策下策两条退路都将会不复存在。

从理论上来说,这话也有那么一点依据。

中平五年春, 乔琰出兵塞外进击鲜卑王庭。

中平六年春,她为了确保鲜卑不再进犯, 加深其对大汉的敬畏, 再度出兵。

光熹二年春,她出兵高平城, 屠钟羌八千。

在光熹三年的春天, 她确实有不小的概率继续出兵作战。

可李傕虽然没在董卓进入洛阳的时候,就在他的手底下谋取到一个中郎将的位置, 论起对董卓的了解, 他丝毫也不比旁人要少。

董卓到底是因为对局势的明确判断才选择不在此时进军,还是因为不敢作战而选择畏缩不前,他看得清清楚楚。

李傕心头生寒。

董卓这个处于领头地位的人都是这个样子了,那他们这些跟随他的人该当怎么办?

跟着他一起等到乔琰的势力越发强盛, 直到将他们围杀在长安吗?

还是继续往南逃窜,进入益州和荆州的地界?

若李傕是那种小富即安的性格,他或许会接受于这种安排。

但在董卓身边可用之人在洛阳一战中死伤大半,也将他从校尉提拔上来后,他就有些不满于此了。

董卓这种老之将至的状态,和周遭富贵却冷寂的环境,无疑加剧了他这种心态上的变化。

他虽没在应对董卓的时候,将这种烦躁的情绪表达出来,可当他回到高陵驻守之地后,他的脸色就立刻垮了下来。

“相国想要等,他的对手又不会让他这么安稳得等下去,你说这算是个什么情况!”

“我看相国再不做出决定,我们要么就把行囊收拾好,随时准备离开,要么就直接给自己准备寿衣吧!”

一旁的李傕妻子大惊失色,“这是何意?”

她早先还觉得长安这边的戍守稳如泰山。

董卓最终还是没按照贾诩所说的,将这些地方的守军轮转起来,所以依然是李傕镇守高陵泾水河口,他的外甥胡封驻扎在淳化的安排。

在这一年半有余的时间里,这两方驻守的势力都随着董卓的扩军招募,也随之扩张了起来。

这种兵力的增进,让她心中安定了不少。

怎么现在他们又得给自己准备寿衣了。

李傕叹道:“相国已经不想打了,他打不动了!”

他提高了几分声调,咬牙说道:“可他到底知不知道,到了他这个地步,退一步根本不是什么寻个地方安享晚年,只会从高处摔下来摔个粉身碎骨。”

“——连带着我们一起!”

李傕妻子在说其高陵和淳化优势地位侃侃而谈,可到了眼下这种要命局面的时候又说不出话来了。

她好半晌才从口中挤出了一句话问道:“那……那我们该当如何?”

李傕从妻子的手中接过了茶盏,将水灌下了肚,平复下了几分胸中的烦闷,说出了他在路上便已经想通了的答案,“相国不想打了,我还想打!那就从他手里把军队的掌控权接管过来!”

人总是不想死的!

他也得拼一拼。

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

他看出了董卓此时心态的变化,可董卓所统帅的兵将并不会因此就听从于他的指挥。

这些人是以董卓为核心而形成的利益和军事集团,而不是他李傕。

他扶着有些发疼的脑袋,朝着妻子问道:“你说,如果让式儿娶相国的孙女,让我们和相国成为一家人,有没有可能……”

李式是他的儿子,董白是董卓的孙女,年龄也算是相仿。

若是能以这种方式得到董卓进一步的信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已经遭来了妻子的厉声否决。“你想都不要想!”

“我告诉你,你就算是想靠着姻亲关系接管相国的部将,你也别想着靠式儿娶董白,那姑娘都被她祖父给宠坏了,哪里是什么良配。我看你把女儿送给董相国,混个岳父当当也成。”

“你瞎说什么胡话!”李傕脸色一黑。

“你还知道我说的是胡话啊?”她冷笑道:“我告诉你!你要是真抱着想要式儿给你当夺权筏子的想法,你也不必等到并州军攻入长安了,我现在就带着你儿子去跳高陵城墙去。”

“行了行了你少在这里给我添乱……”李傕扯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转头要走的动作,“我换个法子总行了吧。”

他夫人一向溺爱儿子李式,会在此时有这种表现真是让他一点也不意外。

可这条路一断,他也不免想到,他好像也不是非要和董卓拉扯起这样的关联的。

盘算一番他手下的势力,其实也着实不少。

董卓在兄长早逝,胞弟战死后只剩了老母、孙女和统领着禁卫军的董璜,没几个相互照应的亲属。

就连董璜也只是因为董卓多疑,这才取代了樊稠,作为镇守长安宫城的卫队统领。

可他李傕手下的亲人是不少的。

他有两个堂弟李应和李桓,此时和他一起身在长安,又有两个已经到了能领兵作战年纪的侄子李利和李暹,还有个被董卓册封为骑都尉镇守淳化的外甥胡封。

若这些人都各自统领一支部从……其实也不必这么害怕董卓。

李傕推己及人,又怎么想都觉得,倘若灭亡之事已在眼前,难道樊稠张济段煨等人,就当真对董卓忠心不二吗?

还有那因为凉州之变才投效到董卓麾下来的阎行。

那家伙是因为董卓是唯一有机会出兵凉州、为韩遂报仇之人,才选择为董卓效力的。

这样一个武艺非凡的小将,若是得知董卓已经打算放弃反攻,又会是什么反应?

还有那屡屡为董卓出谋划策,却因董卓这个选择而唉声叹气的贾诩。

倘若李傕没有记错的话,他是念在董卓能让他有振兴武威贾氏的机会,才宁可放弃身在并州的妻儿性命,为董卓谋划。

但董卓显然辜负了贾诩的局面铺设。

这么一想,说不定连贾诩都是可以被他给拉拢过去的!

李傕想清楚了这一点,心中顿时豁然开朗了起来。

不过他也没选择立刻行动,而是等到贾诩被董卓安排着前来各处营防处监军,眼看他对着直道又愣神了许久,像是在唏嘘为何董卓不按照他的计划行事,这才跟贾诩搭上了话。

“文和先生,恕我冒昧想向您请教一件事。我也觉得您这出袭击并州的方法可行——”

见贾诩因为这一句话对他的态度温和了不少,李傕趁热打铁地说道:“相国或许是因为先前在洛阳的兵败,和看到马腾韩遂的接连失败,才觉得乔琰不可战胜,可归根到底,她也不过是一区区小儿罢了。想要一人掌控两州还不出任何差错,便是天神也办不成这样的事情。”

贾诩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您看,若是我们能来上个先斩后奏,让相国见到先生这一策中的精妙之处,或许就能醒悟过来,立刻采取后续的行动。不如试一试。”

李傕义正辞严地说道;“我等都是凉州人,凉州人也只能靠着彼此了,哪里能看到这等天赐良机从眼前错过!哪怕相国要因此怪罪于我,要将我论罪,我也认了。总比一步都没踏出去就被人消灭在关中平原上好得多。”

他话说出口,便紧紧盯着贾诩的表情。

一旦对方露出任何的异样,他宁可拼着扫尾的麻烦,也要将贾诩给解决在此地。

但他看到的只是对方似有几分动容之色,却很快被压制在了平静的神情之下,而后开口说道:“你说晚了。”

李傕茫然:“什么说晚了?”

贾诩回道:“若是你早些时日说,或许我还能再试试帮你一把,让你既打出个战绩来,又不至于被相国怪责,可现在不行。”

“你不会没收到从直道巡视的哨骑送回来的消息,几日前并州牧着人在上郡继续开垦土地,甚至派出了驻军。这或许只是她在设立又一处军屯,继续拓展上郡的耕地,但也另外一种可能——是有人走漏了消息,让她防备起我们从这一路的进攻。”

李傕这一犹豫要不要找贾诩搭话,直接犹豫掉了一个月。

按照行军作战的情况来说,这便是已经错过战机了。

乔琰的表现还让贾诩不需要多找理由,就可以打消掉李傕执行进攻上郡的想法。

虽双方位处两地,没能进行多余的交流,可事情的进展始终在把控之中。

贾诩倾向于这是乔琰这边又有什么提高亩产的法子,这才在上郡拓展耕田。

不过只怕他都不会想到,此时在上郡南部,也就是今天的延安和绥德的位置,正在被种植于此地,又以重兵把守的,并不是黍麦,而是棉花这种作物。

当然这并不影响他在长安城里继续“兴风作浪”。

他先前寻董卓提出那进攻并州建议的时间,自是经过了精挑细选的。

正是在李傕前来向董卓汇报戍守情况之前。

而李傕所看到的场面,也便是他提建议无果,不由发出长吁短叹,也是他有意为之。

他也终于听到了这位西凉武将想要枉顾董卓指挥,独立行动的意愿。

这个墙脚已经松动了,正是他该动铲子的时候了。

见李傕因战机已失而露出了几分迷茫的神情,贾诩说道:“我知道李将军乃是有勇有谋之人,想要先斩后奏也并不是对相国有什么背叛的想法,只是想要替相国打破眼下的困局而已。”

“但局势已变,请将军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若非要做的话,得换个时间,也换一个方法。”

贾诩这句“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可以说是尤其对李傕的胃口。

他连忙朝着贾诩行礼而拜,“请先生教我。”

李傕在这一刻心中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若是董卓用不好这个谋士,那就让他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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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里的这些暗潮涌动并没有对外传出任何的征兆。

在李傕被贾诩劝说、按捺下了那个动兵的打算后,此地看起来还是董卓的一言堂。

乔琰对贾诩操纵局面发展有信心,所以此时已开始专心地主持凉州与并州的春耕活动。

尤其是凉州。

去年在田地开垦后播种下去的冬油菜,于紧随而至的四月里,变成了一片在眼前铺开的金色花海。

油菜花开花后二十天便可结籽,当乔琰巡视于武威郡田垄之上的时候,花期其实已经过半了。

十来天之后花期过去,此地便要收获菜籽,而后改种小麦。

这一段交接的时间里,原本被引导到那五处办事地方的羌人,其中的绝大多数也要被填补到种田的队伍之中。

例外的大概只有接待办和外语办的成员。

但前者中的羌人数量原本就有限,后者目前最大的任务,是将各个羌人指引到对应的田屯中,凭借他们在冬日学会的汉语,完成对各项工作的解释说明,其实也该被算在这个春耕的行列里。

乔琰踱步而行,就看到田垄间站着不少穿着统一制服的羌人,他们一面要同并州调配过来的老农打交道,一面又要跟这些羌人转述消息,不是一般的忙碌。

比起二月里她刚回返凉州时候从窗外所听到的音调,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或许是因为熟能生巧的缘故,传入她耳中的汉话又有了不小的长进。

起码听起来已要比先前顺耳太多了。

其他的羌人经过了造物办、纺织办、建造办等地工作一冬,又拿到了对应的薪酬,也已算是初步建立起了对乔琰的信心。

在下地从事农活的时候,好像很难让人在第一时间看出,他们原本隶属于游牧民族。

也更让人很难想起,在前两年的时候,他们还在和汉军陷入你死我活的交战。

眼前所见的种种景象,让乔琰不无感慨地对着一旁的赵云说道:“子龙,你看今日的羌人,像不像昨日的黑山贼?”

而现在,黑山贼已是黑山军……不,已是并州军中难以分割出去的一个部分了。

那么,这些羌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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