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医学奇迹?
那明明是系统的加点功能!
乔琰能有今日的体魄确实和她平日里的勤加苦练分不开, 但也正如华佗所说,她先前的情况应当叫做不足之症,是所依附的这具身体本身的毛病。
要发展到她现在这个状态, 已经不是她依靠着所谓的锻炼和食补,就能够在七年之中发生这种突破性发展的。
说这是医学上的奇迹也不为过。
乔琰也当然不能将其归结于什么上天垂怜的结果。
将自己和天命在这个时代捆绑在一起,并不是什么明智的操作。
就像当年汉灵帝会放任她和张角之间驳斥天人感应之说的情况一样。
倘若她今日说什么自己的身体康复是因为并州治理渐入正轨, 民生安定,上天不忍看她经历病痛的折磨,故而让她的身体康复。
那两年之后那场接连三四年的旱灾蝗灾,以及建安年间发生的那场十室九空的大疫到来, 她又该当如何让自己免于舆论影响呢。
最好的办法, 就是用另外的一件事来转移华佗的注意力。
“或许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吧。”乔琰轻描淡写的回答, 显然并不能解释华佗的困惑。
可他很快也没有这个多余的时间了。
他是因为胡椒这种在当今时代来之不易的特殊材料, 才会前来的并州。
但是乔琰又郑重其事地说道,将他请来,还有另外的一件要紧事, 需要得到华佗的支持。
对华佗这种希望将自己的医术运用在中原各处的人来说,留在一个地方其实不是他的首选。
偏偏乔琰说的是:“吴先生在并州数年间的行医, 记录了以千计数的病症。去年做总结的时候我们在其中发现了一些问题, 以伤寒病症为例,现存的这些药方都是大药方, 在配备上过于复杂了, 若是放在大州大郡也就罢了, 可若是在穷乡僻壤, 只怕能知道什么药方对症下药,也无法集齐药材。”
华佗回道:“这是因为如今的医典要的是药到病除,在医方上必得将剂量用足。”
乔琰指了指自己:“但实际上, 人本身是有自愈能力的,我这种情况可以算是特例,可也有病症减轻到一定程度后便可复原的案例,再便是通过食补以达到辅助治疗的目的。”
华佗的沉思之中,又听乔琰说道:“事实上也并不只是穷乡僻壤无法配齐药物,这天下间的药物就如同北麦南稻一般,各有其生长的环境,然现今正值动乱之时,南北之间的调度甚为不易,要寻到看诊的医者也不容易,有这个寻人寻药的时间,人已死了三回了。”
乔琰的这个说法稍显夸张,可华佗还真没有反驳她的办法。
他是个神医却不是个神仙,做不到点草成药,先前在各地诊疗的时候也只能尽量变更药方,让人便于配置而已。
但他听乔琰的语气,好像是有些想法了,便问道:“君侯的意思是?”
“我想出一本书,请元化先生负责编纂,叫做《备急方》。”
“其中的一部分,是对现存病症的记录,务求将不同的表征尽量记录下来,以便突发急症之时可判断其归属。”
“第二部分就是我先前说的,将一部分大药方简化为简便易得的小方,适应于乡里乡间。这件事不能让粗通医术的人来做,只有让元化先生承担此事我才放心。”
事实上在百年后就有这样的一本医术问世,出自名医葛洪之手,叫做肘后备急方。
意为随时可以从肘后这种便捷易得的位置将其取用到手。
三国时期大疫横行导致的医术发展,以及战争所带来的对医者的需求,在葛洪所在的时期,促成了这样一本更能普适于民间的医书形成。
但从另一个方面看,这样的医书要到西晋时期才出现,未尝不是因为天下动乱中,医者的行医遭到了极大的桎梏。
在类似于医院的医道寺出现之前,虽有医馆的存在,医者的诊疗还是更偏重于单体的行医。
可乔琰有这样的条件,也有这样的远见来支持华佗和吴普去做这件事。
乐平月报上所刊登的医学小常识是一种推广的先行尝试,现在才是真正以系统的方式来执行。
以华佗的眼力并不会看不出来,若是能形成这样的一本救急医术,能带来多少好处。
凉州并州目前相对来说稳定的局面,也确实适合他来专心成书。
毕竟华佗的家乡沛国谯县,此时正因为刘备奉命征讨袁术之事而处在战火之中。
要不然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前来了。
他问道:“那么敢问君侯,若此书能成,该当如何推广使用?”
乔琰虽然没有用肘后备急方这个听来更像是随手可得医书的名字,但备急方的备急二字,已不难让华佗看出乔琰想要将其推广开来的野心。
光是将书放在乐平书院或者是州府中存档,肯定达不成她想要实现的目的。
当然,他会问出这个问题,也就代表着他对乔琰提出的建议是同意了。
闻听此言,乔琰心中舒了一口气。
靠着胡椒这种新鲜玩意,不能保证能将华佗长久留在此地,但著书立说可以。
著书期间他总也得诊疗和带弟子,以便扩展病例,这样一来,并州的核心医疗能力就有保障了。
有了华佗在,她也可以适当地将吴普工作的重点往军事救急的方向转移些,还不至于因为给他丢的任务太多而觉得有些内疚。
此外,虽然华佗的外科手术能力是开创先河的存在,但他的内科也并不差,尤其是他在妇科和儿科上的造诣,等他确认长期留在此地,乔琰就有的可以挖掘了。
至于华佗这个如何推广的问题,乔琰回道:“以乐平侯纸的质量,要进行记载抄录不难,而后先以一乡一亭一里的长官各自手持一份,在必要的时候便于查询,我会让人将其列入并州政务考核的项目中,由假佐从事监管。”
这个操作方式,以她并州牧的身份不难分派下去,对于华佗来说,也是一颗定心丸。
而在她送华佗去找吴普这个弟子会合的时候,乔琰想了想,又道:“说来还有一事,想同元化先生商量。”
华佗笑道:“我现在算是知道,为何我那弟子会想请我来救急了。”
乔琰这真是将压榨劳动力发挥到极致了。
备急方这本预设的医书要想完工,已是个极其可观的工程,可她倒好,还能在这个时候想出些别的事情。
但一听乔琰所说之事,在医道上向来谨慎的华佗不由端正了面色。
乔琰问道:“元化先生应当听说过虏疮?”
华佗颔首,“此病发作之时头面起疱疹,随后遍及全身,由红转白,触之即破,纵然不死,也会在皮肤上留下紫黑疮癜,期年方愈,我在中原行医之时曾见过。敢问君侯麾下可是有人得了此病,需尽快与人隔绝才是。”1
“那倒不是。”乔琰回道。
虏疮就是天花。
这病症在汉光武帝时期因南阳交战,从胡兵中产生的,故而被命名为虏疮。
她继续说道:“我此番让人行于丝路,除了带回胡麻之外,还在贵霜听说了一件特别的情况,说是有一户人家的牛得了这种虏疮,传染给了养牛的人,但病症远比寻常的虏疮要轻。在痊愈后恰逢此地有虏疮扩散,唯独此人并未被感染,我想请元化先生如有空闲,也能研究一下此事。”
医疗病症的症状和名称,在如今经常没有明确的划定,大范围的传染疾病,就统称为大疫。
但大疫也是分很多种的,包括瘟疫、痢疾、麻风等等。所以中平年间的那一次大疫,乔琰只能用笼统的方式来防治。
这种情况直到葛洪的肘后备急方中才有所改变,出现了明确对天花、钩体病、黄疸性肝炎等病症的记载,而这些其实也极有可能出现在大疫中。
其他的东西乔琰束手无策,天花倒是还记得牛痘这东西。
不过术业有专攻,还是交给华佗来折腾吧。
她能做的,也就是仗着自己有人在丝路上往来,消息获取的渠道并不只是局限在中原之内,在特定的情况下,可以来上一出瞎编乱造。
反正也没人能对她的“听闻”之说打假。
就算被人揭穿了,造福于民生的产物已经出现,谁又敢说这不是善意的谎言呢?
华佗当即答应了下来,声称会对此事上心研究。
将其安顿下来后,乔琰这才转道去了山中坞堡,去见一见养在此地的信鸽。
被豢养在笼中的鸽子当然不是白鸽,而是体型偏小的银灰色鸽子,只有脚是白色的。
驯养在并州半年多的时间,这些鸽子也都认此地的窝了,哪怕乔琰这个陌生人忽然出现给它们喂食,也没让这些鸽子生出什么怕生的情绪。
乔琰收回了散播饲料的手,目光逡巡过这些鸽笼,对着戏志才和陆苑说道:“上次从扬州和兖州安然送回来的消息,已经证明了飞鸽送信的优越性,差不多也可以扩大规模去养了。”
“不过这样一来,各地的鸽子需要做好对应的标记,破解信鸽传信的密码,也只能掌握在心腹的手里。”
“这件事,我想交给志才先生来做。”
华佗已到,又有这几年里对戏志才饮酒的限制,加上额外的食补,这点附加的工作量对戏志才来说不成问题。
何况也只是让他去想密码的优化,以及负责掌握密码人手的挑选而已,又不是让他去亲自养鸽子。出不了什么问题。
乔琰又道:“此外,这飞鸽送信的规模还有一个弊病。”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看向了陆苑,让陆苑可以确认,这是给她布置的任务。
她心中稍一思忖,大概知道乔琰要说什么了。
如今天南海北的运输路线很难稳固,若是被人发现飞鸽可以传信,鸽子的携带反而容易暴露信使的身份。
——特征太明显了,携带的还是活物。
所以必须延后被发现的可能。
那就得在扩大信鸽豢养规模的同时,寻找一个合适的运输信鸽的方式。
她回道:“我建议君侯以商队作为掩护来运送信鸽,但这个商队,不能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东海麋氏的身上。”
先前在将郑玄等人送到并州的时候,已经借用了他们的力量,但不能次次都用。
在东海郡并不属于乔琰的情况下,谁也无法保证他们会不会在什么时候做出倒戈之举。
那么最好给自己准备另外一个更加可靠的下属,作为铺开情报网络的人选。
“这个人要能说会道,还要有一定的手腕,最重要的是,要对君侯足够忠诚,或者起码能被君侯完全掌控。”
这也会是个需要长期操作的工程,所以这个人还得能耐得住长期没有官职在身,只是一个商人而已。
这些约束条件,让麋竺被顺理成章地排除在了外头。
他可以是乔琰置换东西物资的交易对象,却不会是乔琰能放心将此事交托的存在。
乔琰朝着陆苑说道:“不错,至于这个人选,我希望你在三个月内给我一个答案。”
她可以确定,在自己麾下的人手中目前还没有人能完全符合这个条件。
相对来说符合的徐庶,也已经和她几乎捆绑在了一起,忽然让他转行去经商,大概只能引起别人的怀疑。
那就只能从现有的部从亲属以及新近来投的人中,试试能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不容易啊……
乔琰说是说的将这个任务交给了陆苑,但在继续过目并州的其他事项中,也不免分神往此事上又多考虑了一会儿。
直到来跟她汇报乐平月报进展的蔡昭姬打断了她的思绪。
身量又长高了不少的昭姬在汇报起事务来,更多了几分气势,让乔琰将思绪收回,落到她身上的时候,很有一番培植幼苗成功的喜悦。
只听她说道:“乐平月报的五月刊里,农学板块暂时改成了经济,将君侯安排的回收市面上缺角铜钱,重新铸造标准五铢钱的事情给刊登在了上面。为此我和君侯申请过,往铸币三官走了一趟。”
这是蔡昭姬在先前就跟乔琰说起过的事情。
货币的标准化改铸,随着凉州和并州之间的货币越发流通起来,是增强并州民众信心之事。
对比董卓小钱,更是显得乔琰对经济秩序的保护。
但此时她在六月再次提到,显然有另外的目的。
她接着说道:“并州的铸币三官,是从上林三官中迁移过来的,在钱范的打造上手艺很高,对应的钱币上,货值五铢的字样也很清晰。”
“我在想一个问题。我们能以钱范铸钱,为什么不能以文范来批量出产书……”
蔡昭姬话未说完,已见乔琰面色骤转为肃然。
她竖起了一根手指,做出了噤声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