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妃,江氏。
曾几何时,她也曾这般温婉可亲的对她。
“天气凉了,阿芸记得添衣,府里要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或者下人敢怠慢了你,你同我说。”
“阿知性子冷清,跟我这个当娘的也不大亲近,你别往下心里去。”
“以后我们就当母女处着,我会将你当婷婷那般疼爱,若我有哪里做得不妥的,你直说无妨。”
……
言犹在耳。
那些话,曾是她在冷冰冰的靖王府里唯一的慰藉。
在那段晦暗无光的日子,哪怕顾玉婷欺她辱她,她也只当她是性子娇纵的小妹,因为江氏的缘故,她会多忍让她。
谁曾想,这样一个温婉端方的人,会在顾瑾知率兵拿下京都之后,在回京的路上撕破了假面,要置她于死地!
如果不是当时翠珠惨烈又笨拙的用自己的身体引开了恶狼拖延了时间……
她当时就没了。
虽然她心中已经起疑,回京之后对她有了些防备,但那时候的她势单力薄,身子骨也已经毁了,哪里敌得过她的强势和手段。
不知道江氏从哪里听来,她同闵楚然有些交情。
亦不知是为了在已经登基的靖王面前邀功,想借此打压显国公府,还是为了找个由头除掉她这个眼中钉。
江氏让人模仿了她的笔迹给闵楚然送了封密信,邀她出来一见。
从她嫁入靖王府之后,就彻底跟闵楚然那边断了联系。
闵楚然本就不放心她,想找机会见她一面,收到这封密函之后,并没有多想,欣然前往。
而不知情的她也被江氏以出门踏青为由带了过去……
如果不是闵楚然是女儿身的话,她的清白就这样毁了。
可最后,即使她保住了清白,闵楚然甚至整个显国公府都受到了牵连!
这一切,都是拜江氏所赐!
魏婉芸浑身上下都似是被浸在凉意刺骨的冰水里。
犹如当时被江氏强喂了断肠散又绑了石头,丢进太液池的时候一样。
那刻骨铭心的恨意,她怎么可能忘!
如果说,是德妃和周家杀了她阿娘害了阿兄,罪不可恕,那么,她人生的后半场悲剧,全是拜江氏所赐。
同样不可原谅。
最近这段时间,魏婉芸一直很纠结。
仇是要必然报的。
但有时候理智又能压过她的恨意一头。
她知靖王谋逆是大势所趋,她知顾瑾知将来会成明君,为万民谋福祉。
从大的道义来说,她该顺应天意。
只是,想着前世那刻骨的恨意,仅仅只是避开靖王府对前世的仇怨不管不顾,她又怎么能甘心。
她恨江氏入骨,恨不得能亲手杀了她。
但在此之前,有一个必然的前提是……她那么做,就等于跟靖王府,跟未来的新皇为敌。
她要杀江氏报仇,就越不过靖王府和顾瑾知。
一想到顾瑾知,魏婉芸的太阳穴就突突的疼。
她深吸了一口气,迅速将纷乱的心绪压了下去。
阿娘身上的毒未解,德妃和周家还未解决,跟江氏的事情,她只能先放一放。
“表姐?”
许是魏婉芸发愣的时间有点儿长,见她迟迟没动,面色又不大好看,已经迈步出去的顾毓秀停下步子,一脸担忧的看向她。
魏婉静也拉了拉她的手。
魏婉芸已经回过了神来。
“没什么,就是有些头疼,被这风一吹,越发有些不好了,等下我们找个避风的地方歇歇就好了。”
她自幼体弱,这个说法倒也没让几人多想。
顾毓秀又牵回了她的手,甜甜一笑道:“我扶着表姐。”
三人这样并排入门,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魏婉静原本扶着魏婉芸另外一边胳膊的,见状,她主动松开了手,走在了两人身后。
才一进门,就听到靖王妃江氏笑道:“毓秀快来,让婶娘瞧瞧。”
江氏着一席藏青华服坐于首位。
虽育有一子一女,但岁月仿似乎对她格外优待,除了眼角间一抹几不可察的细纹,她肌肤依然娇嫩莹润,仿若二八年华的小姑娘。
即使穿着暗沉的华服,也只是给她多添了几分持重温雅,并没有半点儿显老。
她生得一双的杏眼,看过来的时候,自带了几分亲和。
在她旁边还有几个世家贵妇作陪,魏婉芸几人才一进门,数十道目光便打了过来。
“上一次进宫没见着,你母妃将你藏得太好了,难得给了我们一个面子,舍得将你放了出来。”
江氏的话音才落,几个陪坐的夫人笑做了一团,纷纷来询问顾毓秀的身子。
顾毓秀笑着带着魏婉芸和魏婉静见了礼,才道:“多谢婶娘关心,我身子已经好多了,往日母妃也是怕我出门受了风寒,才捂得紧,还请婶娘不要怪罪才好。”
在场的贵妇中,也有封号在身的命妇,曾进宫赴宴见过顾毓秀的。
见顾毓秀这般落落大方的神色,跟她们记忆中的怯懦判若两人,都有些吃惊。
一众人话题都在顾毓秀身上打转儿。
只靖王妃江氏突然转头看向了陪在顾毓秀身边的魏婉芸。
“这就是魏四姑娘?”
在此之前,魏婉芸同她并无半点儿交集。
魏耀宗也不过区区四品官,入不得这样的贵人眼。
能被靖王妃记住的,多半是因为宫里头的淑妃,以及蓟州赵家。
魏婉芸强忍着心中的恨意,面上不显,上前福了福身子:“正是。”
她的语气清冷寡淡,听不出半点儿被点到名字的欣喜和激动,也听不出半点儿不悦或不安。
就那般冷冷淡淡的语气,倒让靖王妃甚至一众贵妇都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在旁人看来,收了帖子来赴宴的姑娘们的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哪个不要上赶着在靖王妃面前表现。
魏婉芸的态度这般冷淡,甚至连多说半句的客套和讨好都没有,要么就是故作姿态以求吸引靖王妃的注意力,要么就是嘴笨脑子蠢反应不灵光。
不管哪一种,都会让人本能的不喜。
就连靖王妃都微微眯起了眼睛。
不过,但她面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往日常听人说起,今日见着,果然是个标致的小姑娘。”
这话听得魏婉芸心中越发不安。
常听人说……只是一句客套,还是说她是听人说起过她的?
如果是后者,那人怕是只有顾玉婷了。
魏婉芸垂眸,还未答话,就听到外间又有脚步声传来。
人未至,声先至。
“母妃,阿兄今天会回来吗?”
话音才落,着鹅黄色百褶留仙裙的顾玉婷自门外进来。
许是跑得有些紧了,她的气息还有些喘,面上犹带着惊喜。
只这一惊喜的神色在瞧见魏婉芸的一瞬间,就似是被冰封住了一般。
“你怎么在这里!”
话一出口,顾玉婷的目光转了一圈,也立即反应了过来。
在这种情况下不好发作,她冷哼了一声,直接越过了魏婉芸,转而笑吟吟的看向靖王妃道:“刚刚我听来福说,阿兄今日要回来?”
闻言,靖王妃笑了笑。
她接了侍女手中的帕子,一边仔细替顾玉婷擦汗,一边笑道:“不仅你阿兄,连你皇祖母都说要来呢,只是御医说这两日她身子有些不大爽利,不宜出门,眼下宫里头还没个准话儿呢。”
即使不确定的事情,但这话还是实打实的让在场众人给惊住了。
太后要出宫,这可是多少年都难得一见的。
唯有顾玉婷,满不在意的哼哼道:“皇祖母也太偏心了,她肯定是为了来瞧阿兄的!”
太后对顾瑾知的偏宠大家有目共睹。
不过也都放在心里不敢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也只顾玉婷能这般有恃无恐。
靖王妃脸上的宠爱笑意都跟着僵了僵,她拍了拍顾玉婷的手臂,责备道:“你这孩子,皇祖母都是一样的疼着的,再说这样的话,小心你皇祖母知道了打你手心。”
面对她满是宠溺的威胁,顾玉婷浑不在意。
她扭头,身子也跟着转到了一边,“皇祖母才舍不得打阿兄的手心呢。”
靖王妃被她说得有些语塞,正好瞧见顾毓秀几人在这里也是无趣,便笑着看向顾毓秀道:“秀秀第一次来,你这个主人家且去好生照顾,带她们去园子里走走,切莫怠慢了人家。”
似是怕顾玉婷再使小性子,靖王妃还递给了她一记警告的眼神儿。
顾玉婷只好敷衍的笑了笑,点头道:“好好好,我知道了。”
“走吧,秀秀姐,我带你们出去好好转转。”
话是对着顾毓秀说的,但她的眼神却落在魏婉芸的身上,尤其是说到“转转”两个字的时候,魏婉芸分明听出了的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要不是知道她怕顾瑾知,也害怕在太后面前落个坏印象,魏婉芸都要怀疑她等下出去了还要使坏了。
“好啊,就有劳婷妹妹了。”
顾毓秀也不是傻子,当然也瞧出了魏婉芸同顾玉婷之间的不对付。
在同靖王妃等人告退出了屋子之后,她就拉着魏婉芸的手,用不大的声音道:“表姐,你今日就跟紧了我,怕我有人欺负了你。”
走在前面的顾玉婷步子一顿,她没有当场发作。
而是等带着几人出了院子,转到外面的长廊上,才转头看向顾毓秀道:“秀秀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在这靖王府,还能有谁欺负了她去?更何况看,你身边的这位主儿,寻常人可欺负不了。”
顾毓秀只拉着魏婉芸的手笑笑,不说话。
顾玉婷自讨了个没趣。
一般人她还可以仗着身份压人,但对方是顾毓秀,五公主。
人家生母还是圣宠不断的淑妃,她就算再娇纵,也得看人下菜碟。
所以,只嘴角抽了抽,没再说什么。
穿过了抄手游廊,就是靖王府的南花园。
魏婉芸对这靖王府并不算熟悉。
上一世同顾瑾知成亲之后,没多久就去了封地,等靖王父子谋逆成功,她随靖王妃入京之后,住的是太子东宫。
在这处府邸总共住的就没有几日。
顾玉婷步子飞快得走在前面,才不管后面几人有没有跟上。
等将人带去了南花园入口,她拍了拍手:“秀秀姐,这里精致不错,你们就在这里赏玩一会儿吧,宴席就设在前面水榭,花厅那边的姑娘们等下也会过来的。”
说着,她抬手招了两个丫鬟作陪,见顾毓秀没别的话要吩咐,便脚底抹油溜了。
顾毓秀本也不待见顾玉婷。
见她走了,她拉着魏婉芸的手道:“那边凉亭风景不错,正好我们姐妹几个说说话。”
开宴还早,更何况,很有可能太后也会来,今日怕是没那么快能脱身,魏婉芸也只好耐着性子点了点头。
三人相携去了凉亭。
丫鬟们手脚麻利,她们人才过去,就已经重新给亭中的石台上换上了茶水和瓜果。
秦妈妈上前用银针一一验过之后,便带着春桃和春喜恭敬的退到了凉亭外候着。
没有了外人,顾毓秀也没了架子和遮拦,她凑到魏婉芸身边,悄声道:“等下谨知表哥回来了,0表姐也能亲眼瞧见了,倒省了我再费一番力气了。”
魏婉芸只笑了笑。
一旁的魏婉静不解,好奇道:“公主要费什么力气?”
顾玉婷想着之前答应魏婉芸的不外泄要她画顾瑾知的事情。
她调皮的眨了眨眼,“这个嘛……是我跟表姐之间的秘密,不能告诉你。”
本是一句玩笑话,却让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主动跟她搭话的魏婉静面容一僵。
但也只是一瞬,她便恢复了浅浅笑意,夸道:“公主同四姐姐的关系真好。”
顾毓秀的注意力都只在魏婉芸的身上,而魏婉芸还在想着顾瑾知的事情,自是都没有注意到魏婉静面上的不自然。
顾毓秀拿了一颗果子,亲自剥开递给魏婉芸,“那是,因为表姐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姑娘呀!”
闻言,魏婉芸忍不住噗嗤一笑,打趣道:“听你这么说,难不成我在你眼里,比你自己还要好,还要重要么。”
魏婉芸只不过那么一说。
没曾想顾毓秀当即拍着桌子笃定道:“当然!”
声音之大,惊得停在不远处树枝儿上的鸟儿都振翅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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