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那些原本落在魏婉芸身上的,带着好奇的打量目光,在这一瞬间多了几分羡慕和嫉妒。
这人……
魏婉芸哭笑不得。
不过转念一想,既然跟闵楚然的婚事说定了,她跟闵楚然之间多一些走动倒也无妨。
至少,让德妃那边提前得个信儿,想要对她动手,也要有所顾忌。
说不定德妃还得推波助澜,巴不得他们这婚事成了,免得她再跟顾修文沾上边。
闵楚然一走,魏婉芸也提起步子往自家马车跟前走去。
只是,还未等走至跟前,就见一小沙弥步履匆匆的自台阶上下来。
远远的就朝着她招手道:“施主,请留步。”
如果不是正对上他的眼神儿,魏婉芸都不能确定叫的是她。
毕竟,她跟这寺庙里的僧人并没有什么交集。
为数不多的来相国寺的几次,都是等赵兰心去上香之后,她悄悄去见了闵楚然。
魏婉芸站定,抬眸看去,“小师父。”
小沙弥快步走至跟前,对魏婉芸见了礼,“打扰施主了。”
“明空师父托我将此香赠与施主,并叮嘱施主入睡前焚此香,可缓解施主的头疾。”
闻言,魏婉芸微微一怔。
明空大师怎么会知道她近段时间因总是被噩梦纠缠,头疼不已。
半梦半醒间,脑子里浮现前世的种种,尤其是一想到跟靖王世子顾瑾知相关的,她的脑子就像是被人用刀子在剜似得。
魏婉芸尚未开口,小沙弥又道:“明空师父说,缘来缘去,如潮水涨落,自有其定数,即使眼前如雾里看花,也不必苦苦纠结,只是机缘未到,还望施主静心,养神,随心而为。”
魏婉芸仔细琢磨着明空大师的这句话。
静心,养神,随心而为。
是暗示那些她想不通,串联不起来的记忆或者跟前世不同的轨迹,只是因为时机未到?
世人都说,明空大师早已跳出了红尘,已有半神之姿。
他的这番指点是想告诉她什么?
魏婉芸双手合十,恭敬道:“多谢小师傅告知,只是我一介俗人,愚钝得很,一时间参不透明空大师的禅语,可否请小师傅行个方便,让我当面请教明空大师?”
那小沙弥似是已经料到了魏婉芸会有此一问。
他抬手将手中的香盒递了递,神色恭敬道:“阿弥陀佛,明空师父说了,机缘未到,施主若是有意,可十日之后来相国寺参禅。”
魏婉芸接了那香盒在手,目送了小沙弥离开,这才垂眸看着掌中不过半个巴掌大的香盒。
十日之后。
她想不通,难不成,这十日里,就能发生什么机缘吗?
“绾绾?”
魏婉芸正发愣,在马车上迟迟没有等到她过去的赵兰心出声提醒。
魏婉芸连忙收了香盒,转身快步迎着马车走了过去。
“阿娘。”
马车上,中了迷药的魏婉静和青竹都还陷在昏迷之中。
翠珠扶着青竹,赵兰心扶着魏婉静,一左一右,分别让她们靠着马车侧壁躺着。
“大师说了什么?”
刚刚小沙弥的声音不大,赵兰心在马车上听得并不真切。
魏婉芸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就是最近我总是做噩梦,梦醒之后会头疼,大师赠了我这香盒,说是能静心凝神的。”
想着魏婉芸之前说的那些噩梦,赵兰心不免忧心忡忡。
魏婉芸笑着抱着她的手,撒娇道:“阿娘,我没事的,明空大师还说十日之后,让我来这里参禅呢,可见我还跟佛有几分缘法。”
闻言,赵兰心也不由得惊讶,不过想着刚刚显国公府小世子的那一番举动,赵兰心不由得提醒道:“我知你跟小世子有几分青梅竹马的情谊,往日说闹便也罢了。”
“但如今你们也不小了,都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以后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应该避着些。”
马车滚滚前行。
魏婉芸眨了眨眼睛,半开玩笑道:“阿娘,你觉得闵楚然如何?”
话音才落,赵兰心的眼皮子都跟着跳了跳。
她一手按在魏婉芸的手背上,神色间带着几分警惕道:“你之前说要嫁的,该不会就是他吧?”
虽然被说中了,但瞧着赵兰心的神色并不大好,魏婉芸没有立即承认,反而追问道:“阿娘不喜欢他吗?”
赵兰心摇了摇头,但很快又点了点头。
她握了魏婉芸的手,叹了口气道:“诚然,小世子人是不错,但是……我瞧着他未免也太乖张了些,为人失了几分持重不说,在外面的名声……”
“绾绾,娘不希望你走了我的路子。”
“我只盼着你能嫁一个一心一意待你的。”
赵兰心的苦口婆心魏婉芸自是能理解。
也不怪赵兰心虽喜欢闵楚然,但并不乐意闵楚然做女婿,毕竟闵楚然招猫逗狗,沾花惹草的名声是人尽皆知。
想要直接说服赵兰心并不容易。
不过,也不急于一时。
魏婉芸反握住赵兰心的手,笑道:“阿娘,你放心吧。”
“我心里有数的。”
她之前也曾犹豫过,要不要将闵楚然女儿身的事情告诉阿娘。
但那犹豫也只是一瞬,就被魏婉芸否定了。
她倒也不是担心阿娘会往外泄露了闵楚然的秘密,而是以她对阿娘的了解,若她知道,定然是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
哪怕是为了避开四皇子,只是先订亲,怕是也不成。
既如此,就先瞒着吧。
几人先行回了府,并没有等魏婉宁,不过怕再横生枝节,赵兰心还是差了赵宝林等在魏婉宁的马车跟前,将其接了回来。
不过,即使这般,魏婉宁回了府之后,依然跟太夫人那边哭诉了一通自己被赵兰心丢在了相国寺。
当然,还有她被魏婉芸甩了巴掌一事,也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
气得太夫人当即就差了人过来请魏婉芸过去。
只是那人还没等靠近明月楼,就被赵兰心手下的丫鬟锦绣给拦了回去。
给出的理由是魏婉芸今日受了风寒,出不得门,若病情加重了,没人担得起这责任。
气得太夫人连摔了几个茶盏。
魏婉芸虽然没有真染了风寒,但从相国寺回来,也确实觉得身体乏得很。
她守着魏婉静和青竹醒来,确定两人没事,又安抚了一番,叫翠珠将人送了回去,便再也提不起精神来。
匆匆洗漱了一番,她甚至连晚饭都没用,就直接睡下了。
不过在临睡前,她让翠珠点了明空大师给的香。
这一夜,魏婉芸又做了一个冗长的,关于顾瑾知的梦。
依然是那杏花纷飞的小阁楼。
她才从翠珠口中听到外祖父一家的消息,当时便气得浑身发抖。
噬骨的疼痛让她几乎窒息。
恰巧这时候,顾瑾知从外间进来。
急火攻心之下,魏婉芸拿了篦篓里的剪子,一个箭步朝着刚打起帘子进来的顾瑾知冲了过去。
“顾瑾知!”
“为什么!”
为什么好好的靖王府要谋逆篡位!
为什么靖王府的铁骑要踏破蓟州,逼得赵家上下走上了绝路!
那是她嫡嫡亲的外祖父一家!
她的骨子里亦流淌着赵家的血。
她还是他的世子妃,为什么他们能做到如此冷血!
几乎要失了心智的她,不管不顾的朝顾瑾知的胸口刺了过去。
顾瑾知一抬手,及时抓住了剪子,那锋利尖尖儿堪堪停在他胸口的位置,再晚一瞬,就能让他血溅当场。
然而,他神色清冷,就好似没看到那近在咫尺的杀招一般。
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竟然满是歉意和惶恐。
“绾绾,你且信我,此事非我本意。”
“待我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已经迟了……”
魏婉芸的手死死的攥着剪子的一头。
听到这话,她扬起脸来,笑得凄然,但语气却十足的讽刺道:“你会不知情?”
“别跟我说你父王的谋逆只是临时起意!”
“那三十万铁骑难不成是凭空冒出来的!”
“你们早有不臣之心!”
“顾瑾知,是不是从娶我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料到了如今这般结局?”
毕竟,赵家世代忠心为君,是靖王起兵谋逆的第一块绊脚石。
就算朝廷腐败,君王昏庸……
就算他们有一千个一万个要起兵的理由,但魏婉芸相信,只要有心,就一定能想到护赵家周全的法子。
不至于让赵家沦落到那般惨烈的下场。
但是,他没有。
魏婉芸双目几乎要充血,她死死的盯着顾瑾知,一字一句道:“你叫我信你,我也在试着信了。”
“可是,结果呢?”
“这就是信你的下场!”
话音才落,魏婉芸将剪子往回一带,趁着顾瑾知愣神的一瞬,就要再刺向他。
只是,这一次,他迎向了她的目光,不避不让。
甚至连半点儿防御的姿势都没有。
“绾绾。”
再一开口,他的嗓音里都沙哑了几分。
平日里总是从容优雅的他,这时候看起来竟显得疲惫又落魄。
没有了抵抗,魏婉芸分明可以将那剪子插入他心口的。
但是,不知道怎的,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她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顾瑾知!”
“我恨你!”
她恨极了他。
但更恨下不了手的自己。
她护不住外祖父一家,亦下不去手替他们报仇。
她的亲人,她要护着的人,一个一个离她而去。
而她却被折了羽翼和锋芒,只能被困在这四角庭院。
那一瞬,魏婉芸彻底失去了理智。
她发了疯似得推开了挡在面前的顾瑾知,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
沿路的丫鬟和护卫看到她这般疯魔的样状态,连阻拦都没顾得上。
府门外正好拴着一匹马,已经武功尽失的魏婉芸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爆发力,直接翻身上了马,一路不管不顾的狂奔了出去。
冷冽的风扑面呼啸着从耳畔过去,她脑子里空白一片,只有一股强烈的想要逃离的冲动。
眼前的一切全都成了虚景,就这样,她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身下的马儿突然一声嘶吼。
她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还不等她从极度的晕眩和痛楚中回过神来,就看到了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的箭羽,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人提剑朝她扑来。
那一瞬,她想,就这样死了也好。
反正她在乎的人也都不在这世上了。
她这样如同行尸走肉的活着,还不如死了。
死了之后,说不定她还能追上阿娘和阿兄,还有外祖父他们。
那一瞬,魏婉芸闭上了眼睛。
她的面上没有绝望或者恐惧,反而带起了一抹释然的轻笑。
只是,下一瞬,那预料之中的刀伤箭伤,并没有落在她身上。
倒是眼前一暗,她整个身子被人卷进了怀里。
随着那一缕沁人心脾的幽兰香钻入口鼻,魏婉芸一抬眼,就对上了顾瑾知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
这一瞬,那双眸子里满是惶恐和不安。
而同时,大滴大滴的尚且带着温热的鲜血从他的胸口滴到了她的脸颊。
已经心如死灰的魏婉芸这才蓦地睁大了眼睛。
就在刚刚那一瞬,顾瑾知冲出来,用他的血肉之躯替她挡下了致命的一箭。
那箭头上粹了毒。
眨眼的功夫,原本猩红粘稠的血就已经变了颜色。
还被他护得死死的魏婉芸眨了眨眼睛。
她尚未开口,顾瑾知已经抬手遮住了她的眼,并在她耳畔呢喃:“绾绾别怕,我百毒不侵。”
魏婉芸的心,也在那一瞬间差点儿停止了跳动。
下一瞬,却听他声音沙哑,更咽道:“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钻心的疼痛便从那一瞬,自心口蔓延至了四肢百骸。
魏婉芸一个激灵,就这样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
她没有听到当时自己的回答。
外面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屋子里的香也已经燃尽。
魏婉芸动了动手腕,撑着自己的身子坐了起来。
这一次,她没有丝毫怀疑,这梦境就是她前世曾经经历过的。
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如此真实,哪怕已经醒来,她也久久都不能从那种濒临破碎的情绪中走出来。
可是,哪怕再身临其境,在梦中她也没能看清楚顾瑾知的模样。
不过,这一次梦醒之后,她的头倒是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魏婉芸抬手擦掉脸上的泪痕,穿上鞋子来到了案几前,看着那已经燃尽的烟灰迟迟回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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