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某处偏院。
魏婉静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
自进了这东宫之后,她就没有一刻是踏实的。
这美轮美奂,尊贵奢华的宫室虽是她梦寐以求的,但真的踏进这里之后,她才发现,并非如自己所愿。
之前不是没有想过自己进了东宫会受到冷遇。
但她也没想到,哪怕她头上还顶着一个太子良娣的头衔,结果竟是直接被丢去了奴才们都不住的偏院。
就连她身边也只派了一个粗使丫头,梨香。
说是伺候她,倒不如说是监视她的。
只这两日,她在东宫,不但事事需要亲力亲为,甚至还要忍受梨香的冷嘲热讽。
宫里头的奴才们尚能吃一顿饱饭,而她一日三餐都还要自己硬着头皮去问厨房要。
本该是她的那一份吃食,也被后厨的宫女太监们吃了个干净,剩下一些残羹冷炙。
魏婉静这才知道,说起踩低捧高,魏府的那些人比起东宫来,简直算得上是菩萨。
至少,在魏家的这些年,王莲香管家让她们母女俩受了些欺负和打压,但到底没有少了她们吃食。
进宫两日,魏婉静只吃过一个白面馒头,还是又冷又硬的。
虽然离开魏府的时候,魏婉芸给她的银钱够多,魏婉静也想着初来乍到用银子打点一番。
但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招在东宫不管用。
她猜测,大概是得了吩咐,这些人不敢收她的好处,甚至为了讨好对方,为了邀功,还千方百计的刁难她。
太子妃尚未进门,东宫也未传出有什么侍妾,而能让这些奴才们连放到眼前的好处都不收的人,左右不过那么两个。
无非就是皇后或者太子。
她虽不想再去厨房受辱,但若不硬着头皮,忍下屈辱过去,她可能真的会饿死在这里。
这日,魏婉静抱着一丝希望,去央了梨香帮她去厨房看看。
梨香这次倒是很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只半个时辰过去了,眼看着宫里头用膳的时辰都要过了,也不见梨香回来。
魏婉静便知道,自己这又是被梨香给耍了。
她再晚一点过去,很可能连剩饭都没有。
她已经饿得手脚都使不出力气来。
为了活命,魏婉静不得不再一次起身出了偏院,朝着东宫的厨房而去。
算起来,她来东宫也已经好几日了,除了她所住的偏院,便只知道这条通往厨房的路了。
这还是第一日梨香带过她的。
这一带比较便宜,只厨房附近才有些守卫。
那些守卫这两日也已经见过了她这位良娣了,倒也没有为难她,放了她进去。
只是,面对后厨的掌事太监,自然又是一番羞辱。
魏婉芸默默的受了,最后才得了一个窝窝头。
她没瞧见多懒的梨香,便咬牙捧着窝窝头往回走。
即使是又冷又硬的窝窝头,此时也是她的救命稻草。
几乎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魏婉静在走出了厨房的范围之后,瞧着四下无人,便坐在了一旁的花坛边上,啃起了窝窝头。
那又冷又硬的麦麸噎得她眼泪都止不住的往下掉。
她深吸了一口气,咬牙才要咽下去,却突然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她本欲起身离开,只是下一瞬却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此事当真?”
那声音魏婉静不会认错!
即使,那一日她主动吸入了魅香,有些失了神智,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越发将跟自己纠缠在一起的那人的声音记得刻骨铭心。
听到那声音的一瞬,魏婉静原本要站起来的身子就像是被封印住了一般,纹丝不动。
这时候,只听另外一道陌生低沉的声音道:“是我们安插在靖王府的探子匆忙回禀的,这会儿功夫,五殿下该出城了。”
旋即听得一贯温和的太子顾俢礼冷笑了一声,“他倒是个痴情种,竟舍得给自己下血蛊。”
旁边那人附和道:“这不正好合了殿下的意吗?属下听说,那血蛊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便是养成了,养蛊之人也活不了,哪怕五殿下求到了相国寺明空大师跟前,也是回天乏术。”
“如此一来,倒是省了殿下那一番筹谋了。”
话音才落,却听的太子冷哼一声,不屑道:“你也说了,那是一般人,顾瑾知不是一般人,”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沉声道:“不过,眼下倒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顾瑾知命悬一线,老四被周家牵连,被禁于府邸,老三这两日被放到了周边州府,咱们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说到最后,顾俢礼的声音里已经透着几分森然和冷意了。
他身边那人连忙附和道:“殿下说得极是,我们本来也已经准备好天罗地网了,此乃天赐良机,万不可失。”
顾俢礼点了点头,压低了几分声音道:“吩咐下去,立刻按照计划行事,不过另外让张瑜带两千精兵去相国寺。”
听到这话,就他身边那人都不由得就惊呼道:“殿下,两千……是不是多了些?毕竟五殿下命悬一线,又未带什么人手出城。”
实在没必要带上两千人这般兴师动众。
然,顾俢礼却不这么想。
他曾亲眼看到过顾瑾知这个天道宠儿是如何一步一步走上那至高之位。
而那皇位,本该是他的。
想到上一世自己惨烈的结局,顾俢礼俊美的五官都有些扭曲。
若非机缘巧合,已经成了一缕孤魂的他入了明空老和尚的阵法,他又怎会有这重活一世的机会!
在他重生之后,他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去杀掉顾瑾知,然后再借助德妃的手除掉魏婉芸。
可是,派去的几拨杀手不但没能得手,反倒将顾瑾知和魏婉芸引去了落云城。
落云城那里,有他提前安排的桩子给灾民下毒,原是要打乱老四的计划和任务,让他因办事不利被父皇训斥嫌弃,却不曾想,弄巧成拙,反倒被顾瑾知和魏婉芸所救。
后来,他也想过,反正按照当时明空老和尚的说法,顾瑾知也没几日活头。
他自知论谋略和手段他比不上顾瑾知,再加上他又是天道宠儿,与其频频出手反倒增加暴露自己的风险引火烧身,倒不如安心潜伏下来。
养精蓄锐,坐等良机。
能引得顾瑾知同顾修文斗起来自然是好,再不济,也能等到顾瑾知绊倒德妃和周家,帮他除掉一块绊脚石。
再等些时日,顾瑾知一死,父皇受不住这打击病重,就是他出手的最佳是时刻。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世的轨迹已然跟上一世不同。
顾瑾知提前入京了不说,还用这么快的速度就恢复了皇子的身份不说,还得了靖王府的支持。
哪怕知道顾瑾知必死无疑,可是想到上一世明空老和尚说的天道等等,再想着自己上一世被废的结局,他怕顾瑾知因携了气运在身,能死里逃生……
他坐不住了。
除非看到他的尸体,确认他已经死透,不然,顾俢礼都不敢有丝毫大意。
想起前世的种种,他声音越发冰冷道:“你照办就是。”
莫说两千,如果不是因为京中还需要人手调度,他甚至恨不得派上万巡防营的精兵去踏平相国寺。
见他这般态度,那人也不敢再多说,只低头道:“那宫中……”
顾俢礼垂眸道:“我这就去跟母后说,她自会安排。”
“是。”
那人应声,转身便要离去,顾俢礼又道:“以防万一,魏家那边也安排下去,顾瑾知在乎魏婉芸,而魏婉芸不可能会置赵兰心的生死于不顾。”
说完,顾俢礼提起步子,就要离开,却敏锐的察觉到不远处的花树轻颤。
他对那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会意,当即抬手按在了剑柄上,然后一个纵身掠到了那丛花树跟前。
人还未落地,他手中的剑已经出鞘。
“殿下饶命……”
只下一瞬,却听到一道颤抖中带着惊恐的女声。
那一瞬间,魏婉静真真实实的感觉到了杀气。
生死瞬间,她用了平生最快的反应,从花坛边上滚了下来,然后噗通一声朝顾俢礼的方向跪了下去。
“殿下饶命!”
魏婉静不仅声音,就连身子都止不住的颤抖。
她只是出来找点吃的,谁料竟然听到了这样惊天的秘密。
眼前的那人着一席玄色锦袍,头束紫金冠,一身朱玉风华,温润儒雅,但看向她的眼神却犹如毒蝎。
即使他还什么都没说,只那一记轻飘飘的眼神,就让魏婉静有一种濒死的感觉。
这哪里还是那个平庸愚钝但却温和的太子殿下!
眼前这人,分明是有着狼子野心残暴冷血的恶鬼。
“是你呀。”
顾俢礼就像没事人一样,面上含着淡淡的笑意。
他甚至还主动走到魏婉静身边,亲自抬手扶了她起身。
“听说你进宫了,这两日孤都没有时间去看你。”
顾俢礼的面上还带着跟往常一样的温和笑意。
这一瞬,甚至让魏婉静觉得,自己前一刻亲耳听见亲眼看见的他的冷漠和肃杀的一幕是她的幻觉。
她内心告诉自己要镇静,既然他在演戏,她也就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可是,在他那样可怕的眼神注视下,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腿肚子发软,身子也止不住的颤抖。
“可是怨着孤了?”
顾俢礼抬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声音温和,竟似是在同她说着旖旎缱绻的情话。
但魏婉静却有一种自己被刀架在脖子上的错觉。
“臣妾不……不敢。”
顾俢礼笑了笑,捏着魏婉静的手却不由得用了几分力气,他的声音温和道:“既是进了这东宫,你便该知道,你的生死和荣辱,跟孤是绑在一块儿的。”
“所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必你是清楚的。”
听到这话,魏婉静吓得浑身发的,但同时也忍不住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顾俢礼在说威胁她的话,至少说明暂时不会要了她的性命。
魏婉静连忙垂眸笃定道:“殿下放心,臣妾是知道的。”
“你这么害怕做什么?”
顾俢礼笑了笑:“孤自是知道你的。”
“你只管好好的,孤保证待你好,让你享受别的女子不配享受的尊荣。”
他虽然是在笑着,但眸光里却透着冷意。
在这一瞬,魏婉静突然明白,自己之前将计就计算计了他一事,他应该从头到尾都是清楚的。
所以,她在他眼里……当然也不会是个什么好货色。
可正是因为给了他一种她为了荣华富贵不择手段的印象,也才让他知道她好掌控。
再加上,可能她对他来说,还有点儿利用价值。
所以,自己这才暂时保住了这一条小命。
魏婉静的脑子,从未有现在这一刻这般清醒。
她低头,故作受宠若惊道:“谢殿下疼爱。”
因为紧张,她都没有察觉,从头至尾,自己手上都还捏着那才啃了一口的窝窝头。
顾俢礼的眼神也正落在那窝窝头上。
他微微蹙眉,语气里明显带着几分不悦:“那些奴才欺负你了?”
魏婉静垂眸,没有吭声。
此时,沉默就是最好的表达。
也不知道是真生气,还是故作姿态,顾俢礼冷声道:“回头我就让人给你出气。”
说着,他一把夺过了魏婉静手中的窝窝头,丢了开去,并对已经拔剑候在一旁的心腹道:“吩咐下去。”
“日后若有人胆敢再欺负魏良娣,孤定不轻饶。”
“是。”
那人应下,转头便吩咐了下去。
顾俢礼亲自送了魏婉静回了偏院,待看到偏院的情形之后,立即让人将偷懒的梨香和之前欺负魏婉静的管事拖出去杖毙,并让人将魏婉静安置在了距他寝宫最近的望月轩,还让人送来了十个宫女,供她差遣。
待送了顾俢礼出去,再看不到他的背影之后,魏婉静双腿一软,竟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身边的那些宫女手忙脚乱的将她扶了起来。
她脚下踩着的是柔软的狐裘软毯,住着的是东宫除开太子寝殿之外,最好的望月轩。
有那么一瞬,魏婉静当真以为自己在做梦。
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