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的好奇心让瓦尔一直盯着他们,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察觉到一股慑人的冷意,猛然打了个激灵。
自己是被发现了吗?
瓦尔惊恐万分地僵在了原处,可是在他的视野里,那几名虫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血翅也好,艾瑞尔那只疯子也好,奇兰也好,他们的注意力始终只停留在血翅怀里那名瘦弱青年的身上。
某种直觉让瓦尔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头。
接着,他便对上了自己上方六双闪烁着微光和审视的眼睛。
原始形态幼虫?瓦尔瞠目结舌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六道白色身影。明明只是幼虫,可是他基因中的本能却在叫嚣着对其的臣服和恐惧。那是多么可怕的幼虫,哪怕是瓦尔之前接触过的好几名高等主教也不曾带给他如此强烈的压迫感。
自己好像被锁定了。
在幼虫们漠然的注视下,瓦尔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快要被杀死了。冷意顺着触角一路向下蔓延,他害怕到开始颤抖,但是在等级的压制下,他甚至连徒劳无功的逃跑都做不到。
自己会死。
一定会死。
“别这样……”
而就在瓦尔觉得自己随时会被杀掉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声非常疲倦而细微的低语,自血翅怀中软软传来。
原本气息冷厉慑人的幼虫,在这样一声虚弱到微不可闻的声音中骤然变得不安和忐忑。
他们飞快地收拢了翅膀和隐隐探伸而出的口器,假装出若无其事,只是单纯想要看看瓦尔似的模样。
虫族怀里的人影似乎有些无奈。
“不要吓人。”
明明只是最普通的一声叹息,可莫名地,瓦尔却有种腿软的感觉。
想要靠近……靠近那发出声音的存在,想要……
“嘘,别说话,”最后是血翅冷漠的低语,瞬间让瓦尔从奇异的恍惚状态中抽回到现实,“继续睡吧,孩子们没打算捣乱呢,他们就是习惯性巡视周围而已……”
“可是——”
“乖,听话。”
…………
男人声音渐低。
高大而强悍的虫族甚至不屑于朝着瓦尔的方向看一眼,自始至终,他都只是垂着眼睫,专注地看着被自己翅膀所包裹的青年。
异常结实的双臂像是在保护着怀中珍宝一般小心地拥抱着那青年,但是瓦尔看着那只虫族,却总觉得那个动作更像是某种囚禁。
三名虫族很快就穿越了精心布置的中庭远去。
只有那六只苍白的幼虫像是不太满意似的,又观察了瓦尔好一会儿,似乎终于确定了瓦尔的弱小和无害,这才骤然转身飞快地回归了人形雄虫的行列。
转瞬间,那一行虫族身形渐远。
强大的气息终于散去,瓦尔本应该能够恢复自如活动的能力才对,但这名弱小的虫族却还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与其说是想要探查情报所以才看向那一行虫族,倒不如说是……
想要看到“那只幼虫”。
瓦尔不受控制地抬手抚上了胸口,感受着心脏的狂跳。
经受过精良训练,本应该不会有任何异状的身体好像变得完全不听使唤。
刚才他似乎看到了那只虫族。
在猩红虫翼的缝隙中,不小心被瞥到的虫族青年面色苍白似雪,虚弱得好像随时可以化作一阵微风散开,可是……
他非常,非常地美丽。
过了好一会儿,瓦尔才勉强恢复神志。
刚才看到的人影实在是过于完美,瓦尔这时候甚至有种不真实感。
自己真的曾经看到过那样一只美丽的虫族吗?
从离去的方向来看,那一行虫族的目的地应该是飞船的上层,因为就在几天前,瓦尔和自己的教士同伴们才千辛万苦地清理完了上层的整个区域。
整个飞船的上层都被彻底地清空了,偌大的空间被装饰得富丽堂皇异常奢侈,各处都充斥着没有任何必要纯粹就是用来浪费能量的奇怪装饰物。
所以,那里就是为了那一位而准备的……
在整理上层空间时,作为反叛军的瓦尔曾经打心眼里看不上这种奢侈糜烂的作风,更无法理解神母教团如此浪费的各种举动。但在这一刻,瓦尔却发现自己的想法变得很奇怪。再奢侈的装饰物,再完美的装潢,好像也配不上那名虫族青年,那完美得好像是他幻想出来的存在。
那一天踉跄着离开中庭过后,瓦尔有意无意地向自己的上司刺探起了情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得知抵达飞船的“特殊人物”的身份。
考虑到他温和不起眼的人设,这样刺探情报的行为之前一直进行得很顺利。
唯独这一次,他所有的询问和刺探都格外艰难。
旁敲侧击了许久之后,他唯一得到的回应是来自上级虫族无比冷酷的呵斥——
“你不需要打听这么多,也不应该对那一位的来历有任何的疑问和推测。我们这样的存在没有资格去提起祂的名讳。”
瓦尔的上级沙哑而亢奋地说道。
瓦尔因此而感到无比失落,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自己的主管在身后发出了意味不明的低语。
“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向那里跪拜并且祈祷。当你们有幸能够得知那一位的真实身份时,你们会为自己的举动而感到自豪和骄傲,你们会为自己加入了这一次的航行而感到无比荣耀……”
“你们这帮家伙,简直幸福到了极点……”
“所以,神母教团又认为自己找到了原初之母吗?”
就在教廷飞船上的某只弱小虫族正在因为中庭中惊鸿一瞥的虫族青年而魂不守舍的同一时刻,在数百万光年之外的虫巢母星,至高王台之内,响起了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
王虫舍里·圣者,正注视着自己面前浮现出来的半透明屏幕,屏幕上正是忠诚于王庭的一名间谍虫(那是一名神母教团的高层主教)秘密传输过来的信息。跟地位低微的瓦尔不一样,这名主教传递过来的情报非常详细,至少在男人的面前,光幕上清晰地呈现出了洛希,奇兰以及艾瑞尔的面容和身份信息。
唯一模糊的,就只有那一道被洛希死死护在怀里的身影。
那是所有情报关注的重点……
那名被认为是原初之母的青年。
被包裹在猩红的翅膀之下,青年裸露在外面的,只有一小截纤细的小腿以及无意间从袖口露出来的苍白指尖,即便只有一抹模糊的轮廓,也可以感受到青年的虚弱与纤细。
资料上显示,这不过是一只已经被转手过好几次,在好几名雄虫身下辗转过的劣等蜜虫。
因为实在是过于微不足道的存在,在奇兰·猩红之主秘密联络神母教团,并且表示这只名为苏林的露巢实际上就是回归的原初之母前,虫族的资料库里甚至都没有他的详细记录。
如今留在屏幕上的,也只有寥寥几行字,连影像记录都是空缺的。
那名忠心耿耿的高级主教倒是想过要在苏林进入教团的时候留下影像,然而据说他之后得到了一个非常惨痛的教训。
【据观察,奇兰·猩红之主,艾瑞尔·圣者以及名为洛希的无群流浪虫族,都表现出了对该个体的强烈保护欲望……】
看着那一行字,一阵厌恶顿时涌上了观看者的心头。
“真是可笑,就这样的伪造品,又想要冒充‘母亲’吗?甚至还迷惑了这么多高级虫族……”
“这群愚蠢的虫子怎么会明白‘母亲’的伟大……‘母亲’的美丽……”
一步又一步,男人摇摇晃晃地,从宽大高耸的王座上慢慢走下。
他所经之处,留下一行腐臭的血水脚印。
高大的王虫身上没有任何华美的装饰物,甚至连面容看上去都非常普通。如果光看外貌的话,恐怕不会有人觉得王虫舍里·圣者是什么邪恶而疯狂的存在。甚至跟绝大多数虫族拟态出来的那种俊美到邪恶的模样不太一样,王虫舍里有着一张沉稳温和,看上去甚至可以说是让人信赖他的脸。
可此时,这张脸却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微微痉挛。
这让他的面容显得有些狰狞。
“真可恶……为什么这群愚昧无知的家伙会觉得,他们能够等来‘母亲’的回归?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我们的‘母亲’是多么残忍。
“只有我知道。”
男人的声音久久回荡在空荡的虫巢内部,然而无人应答。
……也不可能有人回答他。
在漆黑宽广的地下巢穴之中,立着一根又一根巨大粗壮的圆柱形密封容器,在这些密密麻麻的容器中,漂浮着无数惨白而畸形的巨大身躯,每一具身体,都比相邻的前一具更加丑恶,更加怪异,被防腐液浸泡到褪色的肿胀眼珠此刻正冷漠而平静地注视着巢穴之内,那于王台之上喃喃低语的男人。
那些畸形得各不相同,却又与王虫舍里有着相似面容的可怖尸骸,一如既往地以沉默回应着他的喃喃低语。
可舍里却像是得到了回应一般,忽然间开始冷笑起来。
“哦,天啊,在这么漫长的等待后……你们竟然还对‘母亲’抱以希望?真是天真到让人恶心呢。我们已经等了多久?让我数一数……”
舍里伸出了手指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点着数,瞳孔深处却一片涣散。
“七……八……九……十……十万年……等了十万年呢……
“嘻嘻,十万年了,‘母亲’还是没有回来。”
沙哑而绝望的声音自舍里的唇间逸出,伴随着他的呜咽,他落在地上的阴影开始不断膨胀。
直到虫巢彻底被黑暗覆盖。
“祂早就不要我们了。”
舍里重复道。
一遍,又一遍。
第82章
洛希带着苏林回到天启号奢华的居住区的时候, 金属门开启的摩擦声让一直晕晕乎乎的苏林猛然惊醒过来。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在好几名据说是神母教团高级主教的主持下,接受了一次非常高级, 非常昂贵的深层基因治疗。
苏林根本不知道那所谓的治疗究竟对他如今濒临崩溃的身体有什么好处, 他只知道, 每次治疗的时候他都会做很多奇奇怪怪的梦,接下来在好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会晕乎乎的, 仿佛喝醉了酒一般神志不清。
嗯, 然后他就得被人抱着走。
而作为一名标准的直男, 苏林在人生的前二十五年, 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沦落到如今这种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