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答应了张总的要求之后,我就马上开始着手办理起来,也对张总口中的那几位朋友展开了调查,调查结果很奇妙。
除了三位省城来的人和另外一个地级市的人之外,其他四个是我们本地的人,无一例外都是与和尚有着多年往来的老客户。一开始,我以为这只是一种巧合,小二爷点醒了我。
他给我说:“胡钦,没的一个皮财鱼的人。呵呵呵,张总这个人是真的蛮义道,拼老命在把你往上抬啊。这个事怎么都不能办砸,我告诉你。”
我恍然大悟。这是张总送给我的第二个礼物,诚心要让我可以立身扬名。所以,他给我挑了一块比较好啃的软骨头。
真的好啃吗?
不知道。不过,我的牙口向来都还不错。
只是,在完全展开之前,我需要先得到一个人的支持与同意。
我赶到廖光惠的家,将所有一切都告诉了他,并表示,如果他同意我做的话,我只拿四成,其余六成都是孝敬他。
他听了之后大笑了起来,看得出确实很开心,拍了拍我的肩膀之后,他给我说:“小钦,不错!廖哥记得你。这件事我晓得,张总早就通知过我的。天天太忙哒,也没来得及给你说。你放心去做。我一分钱都不要你的。当哥哥的看着老弟有这份心就相当满足哒,还真的和你争个什么钱啊?哈哈哈,去吧,好生搞。我这边你放心,你廖哥不是你三哥!”
廖光惠说出来的都是好消息,他全力支持我。但是当从廖光惠家里出来很久之后,我却还是感到遍体生寒。
张总通知过他?是通知还是商量呢?
如果是商量,那么张总本意也许是抬我上位,而廖哥这么支持的理由,就只有一个了。
如同支持我当初办归丸子的那个理由一样。
幸好,我今天主动找他说了这个事,如果没有说呢?
也许,廖哥并不是三哥,可我胡钦,在他心里到底还是不是那个与义色翻脸的胡钦?
江湖路遥,风寒露重,自安天命。
那天黄昏,和小二爷、地儿几人一起在场子里吃了顿晚饭,他们留下来准备场子营业的事宜,我则带着贾义、小黑两人,一起去一个亲戚家,为母亲搬点东西。
从场子大门出来时,就已经看见了站在门边的那几个人。当我走向旁边露天停车场取车的时候,他们也一直跟在我们周围不远的地方。
但是,我并不以为意。这个时候,路上来来往往赶着回家、赶着吃饭的人很多。这也许只是几个凑巧和我短暂同路的人而已。
如果是流子要冲着我来,砍人办事,除非他脑袋进了水,想坐牢,不然此时此刻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我没有猜错。他们果真不是流子。
我的手还没有搭到车门上的时候,就被从背后扑上来的几人死死摁在了车顶。
“*!干什……”
“钦哥……”
贾义和小黑的声音都只响到一半就突然停了下来,如同被拔了电源的收音机。
极度愤怒中,突然中断的呵斥声让我一凛,同时,腰间顶上了两样东西。坚硬,圆润。
枪!
我即刻停止了挣扎。任凭脑袋被人死死压在冰凉的车皮上。
“老实些,莫动!动一哈,老子一枪就打死你!”
说的话和流子办事的时候没有任何分别,不同的是,语气里少了流子的那股狠劲,却多了一层流子没有的底气。
关键是,他们说的并不是市里方言,而是九镇所属那个县的话。
果然,一样东西飞快地在我面前一闪而过,正想看清,对方已经收了起来。
“这是我的证件。你是胡钦唦?莫怕,我们是公安局的。不是来办你的,有点事找你,跟我们走一趟。”一个声音说道,语气轻松调侃,掩不住的得意和嚣张。
“你们是哪个公安局的啊?”
“x县公安局。”
一种很不对的感觉涌了出来。
我到市内发展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如果要找我,也应该是市局。为什么以前的县公安局会找上门来,他们要干什么?是我以前在九镇办的哪件事情出了纰漏呢?
他们没有抓贾义和小黑,也没有拷我的车。反拧着我的双臂,飞快地将我扭上一张民用牌照的小轿车。
上车之前,我看了贾义他们一眼。
我知道不用多说,他们马上就会回去告诉小二爷,而小二爷也一定会安排妥当应该去做的事情。
接下来的一切更加让我感到莫名其妙。
抓我时,兴师动众来了两张车,六七个人,还带了枪。好像是抓捕刑事重犯一样。等到了里面,却不咸不淡地问我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甚至连刚出道我和大脑壳摆场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最后,他们终于说出了一年多前,我到县里为三哥砍人的一件事情,并且不断地试图从我口中套出三哥的事。
开始,我以为是三哥得罪了人,别人要整他,所以先找了我。转念一想,又不对。他们明显没有掌握三哥的什么具体事情,至于砍人那件事,并不是不得了的事情,事后也已经用道上的规矩了结。
按照大家心照不宣的常规来说,警方没有道理再插手。他们应该很清楚,这样不大不小的事情,又过了这么久,就算插手,也只是吃力不讨好,搞不出任何名堂来。
不知道审了我多久,天开始慢慢黑了。
审我的人都陆陆续续走出了办公室,把我一个人留在那里。
当时的我,的确有点儿晕头转向,一个人静静坐在黑暗中,左思右想,满腹不安。
我知道,如果只是这点事,今天晚上就一定能够出去。可如果只是这件事,他们抓我干什么呢?
在这样的煎熬中,我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在窗外响起,那是小二爷与一个人的对话声,渐行渐远。
又过了半天,墙壁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午夜,办公室的门被打了开来,方才还满脸严肃审我的一个警察走了进来,满脸堆笑地对我说:“胡钦,没的事哒。你先走先走,我们也没的办法,要指标。呵呵呵,这个事,具体今后有什么需要你的,还要麻烦你啊。你朋友都在下面等着你的,哈哈哈。”
我强忍着想要狂喊一番的冲动,跟伸来的那只手握了一下。
走出办公大楼,来到机关外面的停车坪时,远远就看见了站在路灯下的小二爷和地儿,以及天哥、贾义四个人。
一股亲切感涌了上来,我由衷地对着他们一笑。
除了天哥也对我一笑之外,却没有得到其他任何人的回答。小二爷和地儿他们,每个人脸上都还是阴沉得快要拧出水来,一言不发看着我。
刚走到他们跟前,还不待我开口,就听到小二爷用奇怪的声音对我说:“胡钦,出大事哒!”
随着这句话,我刚刚落到肚中的心,猛地一沉,笑容僵硬在了脸上,望着小二爷。
莫名的恐惧疯狂涌上心头,甚至都让我忘记了说话。
夜色中,小二爷的眸子闪亮得让我发慌,我看见他的双唇再次张开。
“明哥和牯牛两个人,九点钟的时候,在巨龙被人砍哒,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
“嗡”的一声,脑袋炸了开来。
耳边继续传来了小二爷的说话声:“砍人的是大小民、****、毛子和……缺牙齿!”
车子在路上左弯右旋,开向了市内。
打开了身边的窗子,夜风轻拂脸面,身边小二爷再次问我说:“胡钦,你看现在怎么办?”
天边的星星是那么遥远,如同一口万丈枯井的边沿。
“通知险儿,不管什么事,两天之内,马上回来!”
天边两点红芒闪烁在夜空,越来越近。一架银色的小飞机如同鬼魅般从无边的黑暗中显露了出来,缓缓降落在位于我市近郊的机场停机坪。
“各位旅客,由北京飞往我市的……”
在机场广播播音员甜美到有些做作的声音中,我收回了一直望向窗外停机坪的目光,当先站了起来。
身边众人纷纷跟着起身。
“到哒到哒!这个贱货终于到哒!”
地儿嘴里嘟囔着,心底被刻意压制的情绪,从他急促的语调和有些泛红的眼眶中,表露无遗。
我的心无来由地剧烈跳动起来。满腔的高兴与期待,突然之间被一种不合时宜的荒谬情绪所掩盖。就如同多年前,拿着不及格的考试成绩去通知父亲开家长会的感觉一般,忐忑、紧张、慌乱,却又那么真实。
是啊,回来了!在外逃亡将近六百个日夜,厦门一别之后,就再也未曾见面的险儿,终于回来了。
我的兄弟,回来了!
我无法控制地小跑着奔向了出关通道,身后响起脚步一片……
自从三天前,明哥和牯牛出事之后,我的心里没有片刻安宁。巨大的恐惧与疑虑如同一只手,紧紧掐着我,一天比一天更紧。
事发后的第二天一大早,老鼠就主动找上了门来。
见到他之前,我以为他会说,这只是手下小弟之间的一次偶然冲突而已。但是他并没有这样,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聪明得让人感到心寒。
当时,他给了我一个近乎完美的回答。
“小钦,你也晓得前几年那个岩场的事唦。我已经是第二天就准备交钱了,义色从我手里抢走!他托人给我带信儿,要我最好别调皮!我什么都没有做。这次的事也是一样,前几天和你吃饭,我告诉你那个停车场的事,他也要抢。昨天皮铁明和牯牛就是在巨龙和溪镇的洪伟几个在一起,调枪过来的。呵呵呵,我迟一步,今天搞不好你来帮我上香了,明白唦?就是这么简单,他不让我活,我也没的法儿!打流就是这么回事。”
“那缺牙齿呢?”
“买码的事,你没有得到,你走了。缺牙齿呢?他也出生入死跟了义色这些年,你看到了,放篙子、开场子、生意股份,哪一门有他的份儿?本来是他的东西,都被拿了。小钦,你放心,这件事和你没有半点关系。我答应过你的,我记得。再说了,说句不好听的话,你而今跟的是哪个?廖光惠!我和黄皮都是这个意思,只想要赚点钱。我那天给你说了,你放一百个心!出事了我负责!不挡我的财路就是朋友,我夏冬从来不动朋友!”
老鼠的话我不信,却又不得不信。
因为他抓住了整个事件最关键的核心:这是生意的纠纷,是利益的冲突,是流子打流的根本。如果换作我是他,我也会先动手办了三哥。
所以,虽然感觉很不对,可每一个环节,我都找不到可以质疑的瑕疵。
我只希望险儿快点回来。
我和小二爷两人都想得太多,有些时候,想太多的人更加容易陷入迷雾当中。而险儿,他直接、果断、锋利、尖锐。也许只有他,才能看透九镇那一团乱麻背后的真貌,才能更加直截了当地解决黄皮。
我双眼死死望着前方通往大厅的电梯,在人流中,一双腿随着电梯的速度,慢慢下移,下移,腰部、肩部、下巴……
我的瞳孔越来越大。
“钦哥,看!险哥!!”
贾义喜不可抑的说话声,与周围众多兄弟们的疯狂欢呼,同时在大厅里爆开。
电梯上所有的人都望向了这边。
目光在这一刹那完美对接。
一种强烈到让我鼻子有些酸楚的感觉涌起,看着不远处那个熟悉无比的身影,我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