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李善道精益求精

但见此人,二十出头年岁,在这一干的瓦岗头领中算是较为年轻的,浓眉大眼,颔下蓄着短髭,六尺上下身高,穿着件朴素的布袍,佩着一柄横刀。

却非别人,刘黑闼记得,刚才此人自称名叫“李善道”,与徐世绩是同乡,亦东郡卫南人。

眼神对上。

李善道向着刘黑闼笑了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刘黑闼敏感地察觉出了,好像李善道与贾雄、单雄信、徐世绩等人有些不同,然不同在何处,他一时也说不出,下意识地回了一个笑容,也点了点头。

翟让与郝孝德尚在热情的叙话,两人暂时没机会说话,这头一次见面,也就如此而已了。

叙话多时,翟让邀请郝孝德进营。

已置下为郝孝德接风洗尘的酒宴。

刘黑闼等郝孝德的亲信俱皆相从,贾雄、单雄信、徐世绩、李善道等同做陪客。

半日痛饮,入夜方散,不需多讲。

只说酒罢,回到自营帐中,高曦问李善道,说道:“郎君,迎郝头领时,俺见你屡顾刘黑闼,又在酒宴上,数与刘黑闼遥相举杯。敢问郎君,可是与他有旧,原本认识么?”

“他是漳南人,此前并从未来过河南道,我怎会与他认识。”

高曦这就奇怪了,说道:“既不认识,郎君怎?”

“沐阳,有道是,‘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这位刘黑闼,我只与他一见,就看出来了,绝非常人。”李善道喝了两口热茶,摸着短髭,慢悠悠地说道。

方才宴上,侍从在李善道席后的,共两个他的心腹,一个高曦,一个高延霸,——即高丑奴。

高延霸呵呵笑道:“郎君此话从何讲起?这个刘黑闼,今日只是与他见了一面,也没见他舞刀弄枪,何来的‘行家一伸手’?要说体态,他倒与沐阳兄相差不多,称得上魁梧二字,但体态魁梧的人多了,……就咱这几天招募到的新兵中,魁梧的便不少,但却不见得魁梧的就一定神勇。郎君怎就能一眼确定,他不是寻常之人?”说着,挺胸昂首,颇有搔首弄姿之态。

他的心眼,李善道一清二楚。

无非就是在向李善道暗示,若论神勇,还得数他高延霸。

李善道笑道:“你这厮,莫要摆出这副嘴脸了。我说的‘绝非常人’,不单单说的是勇武。这位刘黑闼,若我察之不错,必是个出众的英杰人物。”

高延霸不解李善道之意,说道:“郎君,他英杰在哪里?小奴眼拙,就看到他脸上的那道疤,着实难看!”

李善道没多做解释,他也解释不了,因乃不再多说,只吩咐高延霸、高曦等,说道:“这位刘黑闼,咱可与他多多交往。往后,你们若是碰上了他,对他须当礼重。”

高延霸、高曦等恭谨应诺。

见侯友怀、王宣德、王湛德等也来在了帐中,李善道又喝了口热茶,问他们说道:“今日招兵的情况怎样?招到了多少人?”

开仓放粮的消息传出去后,远近郡县拥挤而至的百姓多不胜数,招兵的事十来天前就已开始。

李密、翟让两营是各召各的新兵。

又两营帐下的各部,亦是各召各的。

李善道部的招兵工作,现是由侯友怀、王宣德、王湛德等几个他的帐下吏负责。

侯友怀从席上起身,很讲规矩地转到帐中,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叉手礼,然后乃才回答,说道:“回郎君的话,今天召到的新兵比昨天又多了些,计共一百三十四名。”他是县寺曹掾出身,统计、数字等是他的拿手好戏,亦不须再翻看每日的招兵记录,至今天为止的总体数据,他也记得清清楚楚,补充了一句,说道,“到今招兵已十三日,总计新兵已募得九百四十二名。”

李善道点了点头,说道:“今天募得的新兵,都合要求吧?”

“请郎君放心,全是谨遵的郎君的命令。十八以下、三十以上者不要;五尺七寸以下者,不要;成伙来投者,不要;盗贼之属,不要;有油滑之气者,不要;曾为府兵者,优先录用。”

兵源不充足的时候,可能歪瓜裂枣来投,为壮声势,也得收下。

於今赶来取粮、投军的百姓,一点不夸张的说,真是人山人海,单只每天新来的百姓,就得成千上万,兵源这块儿,堪称已是“十分充足”,那在这种情况下,不看重表面“声势”,只看重实际的李善道,他当然就不会来者不拒,而是“精挑细选”矣。

故与别部不同,他却是在招募新兵上头,定下了这么几条规定、标准。

这几条标准、要求,都是他费心想出来的。

年龄、身高毋庸多言,自年轻力壮的为好,——隋一尺,合后世的二十九点六厘米,五尺七寸,大约即后世的一米七,实则李善道不知,年龄不提,身高这条,他竟是与原本时空,后来唐时在募兵上的身高要求近乎相同!唐时募兵,对从军者的身高要求也正是五尺七寸。不过唐时的尺比当下稍长,一尺折合后世的三十点六厘米,但大差不差,皆后世的一米七多点。

盗贼之属、有油滑之气者不要,曾为府兵的优先录用,这三条也毋庸多言,前两条当然是为了保证新兵录用之后的军纪、操练等事,本是盗贼、有油滑之气的不好管束;后一条更不必多说,当过府兵的,具备优於常人的军事素养,不仅李善道要,别部也都抢着要。

“成伙来投者,不要”这条,却是为何?

按常理说之,成伙来投的,不应是更好么?一次收一伙,这不省了很多事?

这么考虑不为错,但凡事有利有弊,一方面,省事诚然是省事了,可问题是,另一方面,他们既然已是“成伙”,则在入伍以后,必然抱团,这就亦不利於管束。

两下权衡,弊大於利。

所以,李善道特地要求了这么一条规定。

事实上,在制定招募新兵的标准上时,李善道原本还想多制定一条规定,便是“拖家带口者不要”,后来在高曦的进言下,把这条规定他给取消了。

他想制定这条规定的初衷,是觉得“老营”不正规,哪有一支打仗的正规部队,不管走到何处,成天带着一个老营,跟着群妇孺老弱?不利於行军的快速,也不利於战斗时的心无旁骛。

故此,他寻思着,是不是在这次新兵的招募上,凡拖家带口者,一概不要?

高曦向他进言了三个反对的原因。

首先,高曦进言说,就算府兵,其实早前也是家属随营,后入到本朝,“先帝”,也就是杨坚对府兵制进行了改革,把府兵编入进了“户贯”,亦即民户后,“凡是军人,可悉属郡县”、“垦田籍帐,一同编户”,这才他们的家属不用再一直跟着军队就食,有了他们各家自己的产业,——府兵是融合了鲜卑部族兵制和封建兵制而产生的一种兵制,之前属於军户、兵户。

再一个,有家属从营的话,高曦以为,固对行军、作战有不利,然仍是那句话,凡事俱有利弊,却也有好处,就是军人的家属们相当於是成为了人质,部队的主将能够以此更好地管理军人,——是以,前代北周时,乃至鼓励家属从营,高曦颇读过些书,还举了曹操的例子,曹操也做过相似的事,不算是令家属尽数从营,但曹操把兵士的家属集在一起,置於一地,亦是对之进行统一的管理,也等同是把他部众的家属充作了便於他约束他的这些部众的人质。

第三个是,高曦从眼下的客观情况出发,向李善道分析说,於今来兴洛仓取粮、投军的百姓虽多,可招兵的“营头”也多,李密营、翟让营,有资格募兵的营头,不下一二十个,一二十个营头分这些有意愿从军的百姓,加上李善道又已定下了那么几条“严格的规定”,恐李善道营已是不太好能召到太多的新兵,则若再加上“拖家带口者不要”此条,——来就食、投军的百姓有几个是孤身一人的?大多都是拖家带口,那只怕李善道营更召不到多少新兵了。

三个反对的原因,特别是最后一条,极有道理。

李善道幡然醒悟,从善如流,当即修正了自己的想法,於是取消了这条规定。

听完侯友怀的回禀,李善道点头,说道:“好,既都是按我要求的便好。今日天晚了,我就不去新兵营看今天招募到的新兵了,崇吾,你们组织下,明天一早我去看。”

每天的新兵招募结束后,李善道当天都会去新兵营,见见新才招募到的新兵,给他们些赏赐,这亦是李善道在这回的新兵招募中定下的规定,——当然,这条规定是规定他自己的。

侯友怀恭声应诺。

“另外还有个事儿,刚才宴罢,我回来的时候,徐大郎与我说了句话,……丑奴,你挤眉弄眼作甚?”

高延霸赶忙收起嘴脸,咧嘴说道:“郎君,小奴不敢挤眉弄眼,小奴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高延霸说道:“郎君,徐大郎营,小奴前天跟着郎君去了一趟,哎哟哟,他那新兵营里人挤人,听说单头领等的新兵营中,愈是挤拥不动!就只前天一天,徐大郎说他就募到了四五百新兵!郎君,徐大郎一天募到的兵,就赶上咱们十几天募到的兵数的一半了!小奴、小奴……”

“我知道了,你这痴汉,你是羡徐大郎募到的新兵比咱多了。”

高延霸弯下腰,赔笑说道:“郎君,对郎君的募兵要求,小奴不敢质疑,郎君肯定比小奴思虑得周全,小奴拍着马也赶不上郎君。可是郎君,十几天才募到了不到一千新兵!这是不是也太少了点?不说与翟公、蒲山公比,郝头领今日一投,翟公轻易就又得了数千部曲!但咱是不是也可以稍微把郎君的要求放低些?好赖也不能与徐大郎、单头领等相差过多吧!”

“有一句话,丑奴,你可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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