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越峰脸上开始出现离大谱的表情,褚长扶知道了,又猜错了。
也没有下药。
她又来来回回琢磨了几番,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能让赢玉答应,干脆直接问:“既没打断他的腿,也没有囚.禁他,连药都没下,您是怎么说服他的?”
顿了顿,试探问:“打他了?”
现在的赢玉对付干爹还是有些难的,因为元婴初期里面还夹着中期,后期,巅峰,干爹是半步化神,足足四个小境界。
在金丹期时,他确实可以越一个大级,三个小级,筑基巅峰战金丹期,初期,中期,后期不成问题,到元婴期只能越三级,勉勉强强对付到巅峰,再往上要吃亏。
干爹出其不意,赶在他使用六位师父给的保命手段之前强行镇压他,未必不可。
除了被逼的,她委实想不通还有什么手段能让他屈服。
赢越峰擦了一把额间的冷汗:“……倒也不必如此凶残,他是自愿的。”
???
“自愿的?”褚长扶蹙眉反问,“您觉得可能吗?”
赢玉会自愿?就像太阳晚上升起一样,叫人听去只觉可笑。
太阳怎么可能晚上升起。
他又怎么可能自愿。
“看来您还不知道,他有多讨厌我。”她耐心的解释,“我是唯一一个见过他吃不饱喝不足穿不暖的人,如果您小时候有过卑微求生的过往,您是想抹除她,还是娶她?”
外人知道的那些其实只是冰山一角而已,赢玉还有更狼狈的时候。
她全都看见了。
掉在地上的肉,他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继续吃。
拾别人丢掉的饴糖,那人嫌弃说,这个味道太难吃了,然后把装在小盒子里的一整盒糖倒了出来,带着色彩的颗粒滚满了台阶,赢玉等他走了蹲下来,将饴糖都收集起来,用布小心包着,时不时掏出来塞一颗到嘴巴里,每次眼睛都很亮,装满了小星星一样。
那个丢糖的只是家奴之子,都可以如此任性,他可是赢家的三少爷啊。
因为炼体的原因,他个头长得很快,衣裳小了,足袜和鞋都被顶出洞来,小脚丫子漏在外面。
想找他的亲生父母,为此甘愿被打,被戏弄,打完戏弄完会有灵石拿,他说攒够一百万颗就能寻到真父母了。
还曾上过斗兽场,在里头跟狼群厮杀,跟虎斗,跟家奴打架,给一群赢家子弟和受邀而来的世家取乐。
活的多艰难多窘迫啊。
旁人只能瞧见他一面而已,她看到的是所有。
到现在还能记得小小的少年一张口,嘴里好几个豁口,稚嫩的乳牙掉了几颗。
因为受伤太重,起不来,憋不住尿了床,弄的身.下一片狼藉,是她一点一点擦的,正好借着机会给他从头换到脚。
衣裳,鞋袜等等,还给他洗了个澡,犹记小少年趴在她怀里,烧的圆脸通红,小声地问她,是不是嫌弃他?
她说没有他才一歪脑袋睡去。
那时候他小,很依赖她,也不讲究那么多,现在大了,身份立地飞升,成了开元大陆第一天才,见识过那么多人的阿谀奉承,讨好和恭敬,再看曾经那些往事,怕只有难堪吧。
她就是见证人,对赢玉来说威胁很大,随时有可能爆出他的秘密,叫他遭受整个天下耻笑。
少年心中合该对她恨到了极致,只有解决她,尴尬的旧事掩埋,他才能安安心心做他的开元大陆第一天才,继续受人尊敬追捧,怎么可能自愿联姻。
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她第一反应是——荒唐。
干爹在骗她,或者赢玉不甘只有自己的狼狈被她知道,也想戏弄戏弄她。
叫她高兴高兴,然后和赢家另外两个人一样,于成亲前逃婚,彻彻底底叫她沦为整个衢州和开元大陆的笑柄。
被人唾弃、侮辱、谩骂,和他的遭遇持平,才能解了他心中的怨吧?
如此俩人半斤八两,都有肮脏不堪的过去,王八笑乌龟,彼此彼此。
她敢抖出他的事,他就敢让她更惨。
他应该是抱住这样的想法来的,所谓自愿,就是扯淡。
她这边心思几番流转,那边赢越峰在听到‘吃不饱喝不足穿不暖’的时候脸色一白,很快又安心下来,“不怨得他非要娶你,原来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只有你陪在他身边。”
他在收拾聘礼时和夫人聊了聊,女人总是心细些的,过往旧事一翻,俩人吃惊的发现了点东西。
赢玉在修行有成,已经能自由搬走偏院老嬷嬷留下的房子时还不走,逢年过节擦着时间回来,可能不是他俩的努力,和慢慢处出来的感情,单纯是那混小子喜欢褚长扶。
如果搬走了,他怎么找褚长扶,用什么借口见面,能不能再相遇都是问题。
那混小子为了褚长扶忍着住了下来。
当初被检测出逆天体质时说要回家,也不是因为和赢家有什么关联,亦是怕留在玄天宗,这辈子再也见不着褚长扶。
小孩子知道的不多,对未来很是迷茫和恐慌,只有褚长扶能让他信任,所以打死也不愿意和褚长扶分开。
后来知道能回来,可以自由去任何地方,才拍拍屁股走人,专心去修炼,每次归家都是因为褚长扶。
可以说要不是褚长扶,他们早就没了第三个儿子。
赢越峰突然有些感激,他望着褚长扶,险些老泪纵横,“侄女啊,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当初施以援手,哪有今天的玉儿,你不仅是玉儿的恩人,还是我赢家的恩人。”
他由衷道:“嫁来我赢家吧,伯伯一定拿你当亲闺女疼。”
褚长扶:“……”
她只好继续解释,“干爹,三弟弟顽劣好玩,任性随心,您怎么也跟着胡闹。”
她还是坚持自己的称呼,不紧不慢打了个比方,“远的不说,就讲近的,您忘了吗?他看不上我,不止一次说过我配不上赢明和赢家,不惜折损六张万里遁符也要送赢明离开,拆散褚家和赢家的联姻,本来我褚家还不至于如此,得亏他出了一把力,叫我成为旁人茶饭之余桌上的谈资。”
赢越峰:“……”
他怔了怔,饱含歉意道:“这事是赢玉办的不对,小孩子家家的,没什么心思,也不跟大人讲,自己就做了决定,我们也是事后才知道的。”
他语带感叹,“他不知什么时候晓得的,明儿那孩子眼皮子浅,看上了侄女家的基业和天材地宝才愿意与侄女联姻,赢玉那个脾气哪里肯啊,这不先斩后奏,故意贬低侄女,把明儿劝走,实则是为了侄女好,怕明儿惦记侄女的家产。”
“他其实没有坏心眼,就是考虑不周,让侄女受委屈了。”
褚长扶还是不信,“赢明心术不正,那何溪呢?”
赢越峰一愣,“何溪?”
褚长扶点头,“方才在坊市相遇,赢玉一直在想办法拆散我们。”
赢越峰了然,“这还不简单,他想娶你,何溪也想娶你,俩人这个关系,当然不可能……”
他越说越觉得哪里不对,及时止了损,拐个弯继续道:“侄女放心吧,他绝对没有坏心思。”
褚长扶又问了他一个问题,“假如衢州是个村子,开元大陆是个国家,赢玉是开元大陆的皇子,从前落难,被个村姑救下帮了一两年,后来他回到开元大陆,见识到形形色色的美人和天之骄子,您觉得他还会想娶那个村姑吗?”
“那些美人比村姑不知道漂亮了多少倍,她们有天赋,有背景,能追上赢玉的脚步,陪他并肩作战,给他更多的帮助,村姑只会做做饭洗洗衣裳,随便一个下人也能干,假设是您,您真的会为了村姑放弃一片汪洋大海吗?”
赢越峰语气略微着急,“侄女莫要这般比较,你不是村姑,他也不是皇子。”
褚长扶不为所动,“先不要管那些,干爹只要告诉女儿,您会怎么做?”
赢越峰迟疑了,“若是旁人,还真有可能心动,赢伯伯说实话,依着赢伯伯自己,也会先考虑对自己有力的一方,但那是赢玉啊,赢玉从来就不在乎那些有的没的。”
“他那个性子你还不知道吗?连他自己的小命都没怎么在意过,每次回来都带着大大小小的伤,有些长有十多寸,从肩头一直开到腰骨,也没见他多上心,那些外在的钱财和珍宝,他更不可能留意。”
虽然相处不多,但自己的儿子什么秉性,他清清楚楚,“侄女所言忘恩负义,见色兴起根本不存在。”
褚长扶颌首,“确实,他是个不为金钱和任何外力打动的人,什么都不可能束缚他,也意味着——我也不能吸引他。”
她扬手,“干爹觉得他喜欢我什么?帮过他吗?”
“帮过他的人太多了,干爹和干娘,他六位师父,哪个不是尽心尽力?”
赢越峰叹息,“锦上添花和雪中送炭是不一样的。”
褚长扶摇了摇头,“我反而觉得他是为了报复我,我不仅见过他最凄惨的一面,还曾阻止他干这干那,给他立规矩,不照做就惩罚他,他因为听了我的话,被人又打又骂一剑捅去,差点丢了半条命,这样也算雪中送炭吗?”
“自己的拳脚功夫都很烂,还跑去教他,耽误他修行,害他两年修炼上没什么进展,最后废掉重来。”
“他之所以表现的……‘非要娶我’,依着女儿之见,不过是骗干爹的而已,不这么做,您不会容许他胡闹,叫他一个开元大陆第一天才,接我这个衢州商家之女进门。”
她继续:“您想想看,如果我嫁给他,他那些不堪的过去不就没人知道了吗?自己的丈夫,我怎么可能抖出去。”
“我在他眼皮子底下,彼时那些恩恩怨怨,还不是他想怎么报就怎么报,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我褚家就我一个后人了,希望干爹也为我考虑一下,赢玉和赢闵赢明不一样,他乱来可能会害的褚家和女儿万劫不复。”
她笑了笑,“您也别怪女儿多心,赢闵和赢明逃婚,褚家已经立于悬崖之上,容不得半点损失。”
“还有句话希望干爹能带给赢玉,不用娶我,我也不会将他那些过去说出去,叫他放心吧。”
赢越峰很头疼,“侄女有没有考虑过,赢玉根本没那个脑子算计你,他要真的讨厌你,直接就会提着刀架到你脖子上,哪里会费这些功夫?”
褚长扶不认同,“女儿到底还是于他有恩的,恩和仇并驾齐驱,他不好安排,这才花了些心思。”
赢越峰长叹,“侄女为什么就是不信呢,赢玉其实——就是单纯的喜欢你而已。”
褚长扶手里的茶盅一歪,里头的茶水倒出来,险些烫到她。
她稳了稳杯底,怪异地看向一旁的男人,“干爹不要再拿我开玩笑了,女儿也算走南闯北,阅览群书,勉强有些见识,纵是如此,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喜欢一个人的。”
针对她喜欢的小朋友,背地里说她坏话,贬低她,破坏她每一段联姻,为了让赢明逃婚,送给他那么珍贵的东西,化神期炼的宝贝说给就给,还答应给天材地宝和修炼资源。
这些予她是侮辱了她,还是不能成事啊?非要他舍近求远,白送给别人?
就算翻遍所有书籍,看遍所有恩爱情人和夫妻,也没有这种喜欢法的。
赢越峰深吸一口气,“侄女,赢伯伯没有开玩笑,赢玉他真的是认真的。”
褚长扶将茶水搁回桌子上,态度不亲不近,“干爹,赢闵当初认真吗?赢明认真吗?”
她挨个讲,“赢闵认真的和我有联姻,认真的跟表小姐不清不楚。赢明认真的答应亲事,然后认真的被别人两三句话忽悠走,您也很认真,两次答应要照顾兄弟遗孤,给女儿幸福,结果呢,女儿一次又一次被整个衢州嘲笑,您现在说赢玉很认真,他会不会也认真的逃婚,叫女儿和褚家永无翻身之地?”
赢越峰脸上显出尴尬之色,“那些都是意外。”
褚长扶背靠在椅子上,“干爹,人可以失误一次两次,巧合太多就不是失误了。”
赢越峰:“……”
他脸色不好看,但也反驳不出所以然来,褚长扶说的没错,人不可能总是失误,太多就是故意为之。
任谁都是这么想的,他自己也觉得最近有些古怪,怎么就都赶到一起了?
像是有无数双手推动一样,赢家一次次让侄女失望。
“再者说了,如果每次都出错,是不是说明褚家和赢家有缘无分,连老天爷都不成全?”
赢越峰蹙了眉,心中有些不甘心,继续劝道:“侄女,再一再二不可再三,这是最后一次,如果赢家再让你寒心,你要怎样就怎样,我赢家绝无二话。”
这是赢玉唯一的需求,他必须办到,否则回去交代不了,连夫人那关都过不去。
“干爹,您会给伤害过您两次的家族机会,叫它有可能再给您一剑吗?”褚长扶拒绝了,“褚家如今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她跟何溪联姻,即便不成,最多多添一笔叫人笑话的往事罢了,若是被赢玉退亲,那生意怕是真的没得做,所有人都会猜测她得罪了赢玉,那个开元大陆第一天才。
赢玉天赋越高,往后成就越是不可限量,她褚家越惨,想讨好赢玉的人能将她生吞活剥。
这个险还真不能冒,只要有一点可能,她都不敢尝试。
“一朝怕蛇咬,十年怕井绳,希望干爹能理解女儿。”褚长扶的称呼自始至终都没有改,态度如何,也显得明明白白。
她不会答应的。
赢越峰顿住了,好半天回不过神。
褚长扶口中那个‘蛇’是谁,他当然知道,除了赢闵还能有旁人?
褚家和褚长扶对赢闵有多好,是衢州众人有目共睹的。
还小的时候褚长扶天赋和修为都比赢闵高了许多,赢闵练气五六层,她已经是筑基期。
经常有人笑话赢闵,说他不如未婚妻,次次褚长扶都会维护他,十分文静的性子时不时和人比拼,将对方打倒,揍到他再也不敢为止。
一般情况下男子家世和天赋修为都比不上女子,那个女子肯定会嫌弃对方,但是褚长扶没有。
她就和她的父亲一样,知书达理,善良体贴,从未抱怨过一句。
逢人便大大方方的告诉那个人,赢闵是她的小未婚夫,俩人是娃娃亲,将来会在一起。
后来她不知为何,天赋突然降了下来,处在赢闵之下,修为慢慢地被赢闵追上,还超了一点。
也许是从前自卑,赢闵与她讲话时总有些抬不起头,出了变故后赢闵自信了不少,反过来说要保护她。
因为这事,他与夫人还曾有过猜测,是不是心细的褚长扶发现了小少年的小心翼翼,于是刻意隐藏修为?
但她那个境界,无论再怎么藏着掖着,也瞒不过他和夫人的眼睛,所以他俩琢磨着,褚长扶可能受了重伤,损了根骨,亦或者年龄到了,家里开始安排接触家业,她压力太大导致的。
总之这个状态持续了很久,两个孩子也好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有一天赢闵去姜家住了一段日子,在后山闲逛时被山上残留的禁制困住,叫一个名为姜和的小姑娘救下。
小姑娘喜欢女扮男装,赢闵眼瞎没有瞧出来她的模样,唤她小公子,把她开心坏了,俩人还因此结拜,成了‘兄弟’。
往后俩孩子也时不时你到我赢家住一段时间,我去你姜家修养一阵子,感情越来越好。
这事被他和夫人知道后,警告了赢闵几次,有未婚妻的人不可再与别的女孩子走近。
赢闵说姜和就是男孩子,俩人是兄弟情。
他想起那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倒也释然了,加上侄女懂事,从来不闹,便也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长大后俩人越演越烈,经常勾肩搭背,哥俩好一样,互相商量去哪,做什么,把褚长扶晾在一边,回回借口都是兄弟一起历练,每次没本事遇险后才会给她玉简,让她救人。
褚长扶隔三差五要带着褚家高阶修士,把俩人一道解救出来,时间长了,他看得清楚,侄女慢慢有些懈怠,救的没那么热衷。
更多的是把注意力放在生意上,正渐渐地尝试接手一部分褚家。
赢闵和姜和还在玩泥巴时,她已经能和那些老狐狸们共同议事,身后顶着褚家,在衢州再大的谱也要给她点面子。
那会儿他也要走南闯北,艰难维持和建立赢家。
赢家不能总是靠着褚家,就像小孩脱离大人搀扶,独立站起来,赢家迟早也要独当一面。
夫人和他一样忙,俩人根本没空管几个儿子和女儿,只偶尔得空数落赢闵几句,他嫌烦一出门干脆几个月不归家,孩子大了,想管都难了。
也就是近期那厮刚回来,褚家出了事,意外来的那么突然,前脚褚家需要,后脚赢闵又走了。
姜和那个小贱蹄子赶在这种时候给他发玉简求助,赢闵那个混蛋还真去了,两个蠢货把他气的不轻。
老二不中用,最后竟是老三顶了上去,勉勉强强解决了葬礼的事。
婚期将近,赢闵那个混球匆匆叫人送来一纸浪迹天涯的书信便彻底没了音信,给褚家和赢家留个烂摊子。
好不容易劝通赢明顶上,又出了赢玉的事,一个二个都是讨债鬼,弄的赢家和褚家不得安生。
褚长扶嘴里的‘蛇’,应该还有赢家。
这些年为了赢家站稳脚跟的事,夫妻俩忙来奔去几乎没有停歇过,他们和其它万年世家不同,是新起来的,族中厉害的也就属他和夫人。
以前的老族长不过金丹期,做过最英明的举动就是把他送去褚家,给褚家唯一的小少爷当玩伴。
那个身份尊贵的孩童自小就是一个人,很孤单很无聊,老族长牵着他的手,颤颤巍巍拦下褚家马车时,还没说完已经被拒绝。
当时那个小少爷也在,从马车里探出头,指了指他说,爹爹,我想要他给我当玩伴。
就是这句话改变了他的命运。
那个小少年教养极好,连生气都很少,待他跟弟弟一样,自己有的也会给他一份,从来没亏待过他。
说实话,他很感激褚家,但能力有限,非但没帮上忙,反而雪上加霜,叫褚家处境更加艰难。
这些事加一起,也让他瞧见了赢家的问题,辛辛苦苦一辈子又如何,后辈里没有争气的,迟早还是会落败。
他们夫妻俩在往前看的时候,其实忽略了家和后院,这才闹出这么多事来。
现下想想要是一早制止赢闵,严肃且认真地告诉他后果,不让他和姜和来往,还有后面那么多事吗?
如果多注意一下赢明,带他见识一番天地,他眼皮子不会这么浅,几句话和一点东西叫赢玉骗走。
再假设十几年前族中有个说得上话,做得了主的人拦着他和夫人一意孤行,又怎么有赢玉的悲剧。
争了权势,丢了家和孩子。
赢越峰长长叹了一口气,“侄女,是赢家和赢伯伯对不起你,也不敢奢求你原谅,只望你再考虑考虑,即便不接受赢家,也别选择何家。”
“何家什么心思,侄女还不知道吗?无非惦记褚家的资产罢了,一旦你进门,纵然有些手段,偶尔也会疏忽,叫何家几千年的老狐狸得逞,如何都要脱层皮。”
“如今愿意和褚家联姻的,七七八八都抱着这样的想法,只有赢家是侄女的退路。”
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赢玉的性子如何侄女是知道的,绝对不会为金钱所动。我赢家这些年怎么待侄女的,无需赢伯伯多说,侄女心中都有答案。”
“赢玉的潜力相信侄女也是晓得的,那个杀害你褚家的人就隐在暗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卷土重来,以那人的修为,如今的衢州没有一族能护住你,即便嫁入他们家,也只是一时止渴罢了,长久不了,唯有赢玉和他六个师父能一直庇护你,保你褚家无恙。”
“也只有赢玉能追上那个凶手的修为,为你褚家几百口人报仇。”
褚长扶指尖一颤。
被他说到了点子上。
她褚家老祖是化神中期,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杀了他,不引起轰动和注意,那个人起码都是化神后期和巅峰。
化神中期已经是衢州的顶梁柱,后期和巅峰几乎没有,是从别的地方来的,也许在什么时候跟褚家结了仇,亦或者看中褚家万年积蓄,动了歹心杀了褚家一族老少取宝。
如果那人是个天之骄子的话,等她修炼到化神后期,他也会有进展,变成半步仙人或者干脆成仙,叫她报仇落空。
只有赢玉是天才中的天才,整个九州大陆所有天之骄子里的领头羊,修炼再快也赶不上他,还有可能被他反超。
但他真的会帮她报仇吗?
为什么答应娶她,她至今还没想明白,摸不透他的心思。
赢闵的弱点是心软,每次都说和表小姐断了联系,再不沟通,然而只要表小姐服个软,他立马投降。
赢明的弱点是爱财,很容易被人收买,这种最好拿捏。
何家抱着什么想法,她也知道,不过是一时虚与委蛇,舍些利益扯个虎皮罢了,双方各取所得。
一个新晋级四大仙家的族群,需要钱财和天才地宝壮大自己,尽快稳住地位,一个拿钱寻求庇护,双赢的买卖。
只有赢玉,没有东西能打动他,也意味着没有弱点,掌控不了,是超出范围外的。
她最讨厌的就是未知,代表了变数,不在计划内。
赢玉就像一个圈,完美无瑕,没有明显的缺陷和突破口,性子又随心,很容易成为炸弹,反而炸伤她自己。
她降不住赢玉。
“侄女刚刚其实没说错,有一有二就有三,如今的赢家看似坚不可摧,实则处处都是漏洞,侄女即便嫁过来,也享不上福。”
他方才琢磨了一番,上梁不正下梁歪,既然赢家的少爷们有问题,那下人们呢?
赢家和褚家前脚退亲,后脚何家登门,未免太快了点儿,赢家府上定然有些小偷小摸手脚不干净之辈,需要重新洗牌。
他提议道:“不如这样吧,给赢伯伯一些时间,赢伯伯回去整顿一番,待内无忧,外无患,确保万无一失再来求娶侄女,侄女看如何?”
他表情十分真诚,“先前是赢伯伯考虑不周,诚意不够,下次再来时,保证让侄女瞧见全新的赢家。”
褚长扶怔愣了一瞬,片刻后端起桌上的茶,手掀开盖子,刮了刮浮起的根叶,一双眼漫无目的地望着别处,一脸的心不在焉。
过了许久许久她才收回视线,看向赢越峰,“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赢伯伯让我好好想想,捋一捋思绪。”
虽还是没答应,但那声‘赢伯伯’已经代表了一切。
赢越峰整个松了一口气,“是该好好想想,别说是你了,褚家出此变故,唇揭齿寒,我们也不好受,赢伯伯最近亦在反思,该何去何从?”
从前有褚家庇护,赢家才能屹立起来,褚家刚出事,他们立马被散修联盟找茬,虞不独存啊,他们也要寻求出路。
他知道扯远了,又将话题拉回来,“侄女好好想,赢伯伯就先回去了。”
他站起来,“等赢伯伯办完事,不日再来拜访。”
褚长扶搁下茶,起身去送他,快到门口时赢越峰脚下忽而一顿,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道:“侄女是不是给赢玉洗过澡?”
褚长扶敏锐地注意到有什么,回答的很是谨慎,“他那时候才五六岁,自己洗不干净,侄女帮了一点小忙。”
赢越峰表情意味深长,“这么说来赢玉早就被侄女看光了。”
褚长扶:“……”
就知道这么问没安好心。
她只好继续解释,“他那会儿很小,什么都不懂。”
赢越峰神色依旧耐人寻味,“七岁男女不同席,五六岁不小了,他那时身旁没大人教,确实什么都不懂,但是侄女懂啊,看了他不该看的,难道不该负责吗?”
褚长扶:“……他是个男孩子。”
“男孩子怎么了?”赢越峰批评她,“侄女是见过世面的,怎么还能说出这种话,男孩子就没有贞洁了吗?”
他义正言辞的谴责,“侄女观了他的身子,还给他搓澡,将他里里外外看光,一寸不漏,叫他以后如何再娶别的女人?”
“还有人要他吗?”
褚长扶:“……”
她一时呆愣,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依着赢伯伯的意思,侄女跟那何家断了吧,褚家世代书香门第,一世英名,可不能毁在你手里,既已做了那等污男孩清白的事,理应嫁给他,补偿他。”
他就像抓住侄女的小辫子一样,背都挺直了不少,“婚期什么时候由侄女自行决定,但与何家必须要做个了断,还有那些七七八八的家族,上门提亲一概不能理。”
褚长扶:“……”
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从上风,变成了被动。
“侄女呀,”赢越峰瞅她,“赢玉可是开元大陆第一天才,你要是敢渣了他,他六个师父和整个玄天宗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
褚长扶:“……”
她扶了扶额,有些头疼,“赢伯伯,您怎么耍起无赖来了?”
赢越峰不认同,“这怎么能是耍无赖,你把我们家小孩玷污了,我们不该找你麻烦吗?”
他沉声道:“总之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侄女回去准备准备吧,赢伯伯也要拾掇拾掇,为我赢家和褚家联姻未雨绸缪。”
褚长扶:“……”
她几乎全程怔然地看着赢伯伯自己做了决定,不等她回应便大步挺胸离开,留她一个还傻傻站在门口,半天回不过神。
揽月喊了她一声她才反应过来。
揽月好奇地看着她,“小姐,你们谈了什么?怎么这么久啊。”
俩人或站或坐,或沉思,花了不少时间。
褚长扶抬眸看了看天,才发现一抹赤红穿透云层亮起,现下已经是清晨了。
“没什么,就是一些矿脉上的合作罢了。”她没有说实话,要是讲了揽月又开始劝她成亲给赢玉下药把他弄到手了。
“哦。”
主庭是正经谈事的地方,一般都是生意上的,属于不能透漏的秘密,所以四周设有结界,只有人在里头才能听到说话声。
方才她被小姐留在了外面,没有进去,所以她什么都没听着。
褚长扶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安抚她好像错过一万块灵石的遗憾,那个表情太逗,叫她面上紧绷地神色松动,露出一个微微地笑来。
揽月说是她的丫鬟,其实更像玩伴,就像当年她爹一样,选了赢家主做玩伴,他后来发现这样好像既能纾解孤独,还有人陪着说话玩闹。
所以给她也挑了一个,和赢家主毛遂自荐不一样,揽月是管家之女,知根知底,单纯简单,没什么心眼。
虽有时候会闯祸,语不惊人死不休,但自从褚家落败之后,一直都是她陪在身边。
她有时候看完账本眼酸头涨,次次抬眸望去,揽月都在一旁候着。
像个小妹妹,没什么大能量,但只要在身旁,心里就会暖暖的。
她爹和她母亲也是因褚家而死,补偿加上种种原因,平时多少纵容了些,叫她有时候没个分寸,也有可能是真的担心褚家和她,时不时出个馊主意,伤敌多少没瞧见,但是自己肯定会吃亏。
褚长扶好笑地收回手,深吸一口清晨的凉气后道:“去准备马车,我们要出门一趟。”
揽月有些惊讶,“去哪啊?这么早。”
褚长扶没有隐瞒,“去锦绣楼用早茶。”
准确的说,约人去锦绣楼用早茶。
她实在摸不清赢玉的想法,思来想去,决定让赢玉自己来说。
破晓时分,聚宝斋其中一间视野极好的雅房,赢玉坐在窗前,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盯着外面,怕错过什么。
对面何溪已经被神仙醉放倒,昏昏沉沉趴在桌子上,不怎么会喝的人劲头上来,从脖子一直红到耳后跟,连后颈都是粉色的。
他啧了一声。
没看出来会红有什么特别的,为什么褚长扶喜欢?
她眼越来越瞎了。
赢玉一杯酒下肚,还是等不到消息,烦躁地捋起袖子,拉开衣襟,露出些许肌肤接触外界。
他其实不喜欢被束缚在衣裳里,因为天生体热,被法衣一裹,那股子躁意更是透不出去,憋在心里难受的紧。
赢玉扯着过高的衣口,叫修长白皙的脖颈袒出更多,刚有些舒坦,没来得及多做些别的,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天边亮起一道绚丽的光彩。
那个气息和速度,修为与属性,是赢家主!
赢玉蓦地站起身,座下的椅子倒地,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他没管,跳窗就想追,对面的何溪被他的动静吵醒,抬起脑袋,揉了揉带着血丝的眼,蹙眉问他,“你要走?”
赢玉点头,心中焦急提亲的事,已经没有心思停留,手扶在窗棂上,一跃而起,踩着框架,半蹲着伸出一只手去拿搁在角落的剑。
指头刚碰上剑鞘,身后忽而传来一声轻颤,先是小小一下,很快一声接着一声大颤。
是褚家玉简传信特有的动静。
不是才认识半个晚上吗?这么快就互相给了玉简?
赢玉将剑抽出来,握在手里,想了想,反而不急着走了,毕竟他早回去晚回去,答案都是那个,不会更改,但是褚长扶跟何溪却是有变数的。
褚长扶就喜欢何溪这样的。
接触一次,在一起的可能就多一成,不能让他们单独相处。
赢玉做好了搞破坏的准备,回身用剑指了指何溪腰间,提醒他,“你的玉简响了。”
何溪喝的太多,动作迟钝地低头去翻挂在封腰上的玉件,一共有两个,一个是正常的玉佩,带有醒神安魂的作用,很多修士都佩戴这种,为了防止被妖魔侵入,另一个就是玉简。
何溪摸了摸那块不大的玉件,过了半响摇了摇头,“好像不是我的。”
赢玉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不是你的还能是我的不成?
他想起什么,瞳孔蓦地放大。
不会吧,是我的?
低头看去,还真是自己的,因为他半蹲着的原因,衣裳散乱地垂在窗棂上,那块玉就夹在其中,被法衣层层盖住,发出的声音沉闷无力,导致他以为很远,是何溪的。
赢玉从衣摆内将那块玉掏出来,它挂在空中,还在轻微地颤动。
赢玉伸出一根指头,勾着绳子,盯着一闪一闪的玉简眨了眨眼。
褚长扶找他?
他想起上次颤动,也以为是褚长扶,结果是揽月,这次搞不好又是她。
赢玉将玉取下来,贴在眉心,几个大字显现。
【你待会儿有空吗?一起去锦绣楼吃个早茶吧。】
落款褚长扶。
???
真的是她?
褚长扶已经到了锦绣楼,没进去,站在廊下等着,因为不确定赢玉会不会来。
如果他来,就一起用早茶,不来就改道去分堂,左右都要经过这里,不费事。
褚长扶拿出玉简看了看,没有人回复,赢玉不知是收到了故意不回,还是没注意。
她更倾向于前者,亦或者正被软禁着,四周设了结界,消息传不过去。
她还是不信赢玉会自愿,七八成被赢伯母和赢伯伯算计,俩人合力,一个过来先找她提亲,将事敲定下来,一个对付赢玉,想让俩人生米煮成熟饭,给赢家留个孙子。
赢玉这个天赋,如果生下同样的混沌之体,赢伯伯和赢伯母就不用看赢玉脸色了。
赢玉和赢家还是不亲的,为什么到现在还留着,谁都不知道原因,什么时候会走,更无人知晓。
他就是一阵风,刮两下就不见了。
赢伯伯和赢伯母必然是急的,又不敢跟其他人合作,找个普通女子,孩子有可能遗传母亲,资质也一般。
天赋稍好的不是世家小姐就是宗门天之骄子,哪个赢家都拿捏不了,褚家不一样,现在的褚家只能依靠赢家。
一个想要赢玉的子嗣,一个想要靠山,正好双赢。
那赢玉……
夹在里头就是馅饼,什么好处都捞不着不说,还有可能面临亲生父母的背叛,和的风险。
褚长扶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赢玉怕是来不了了。
她再一次看了看玉简,果然没人回。
一旁的角落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卖糖葫芦,又大又甜的糖葫芦喽~”
褚长扶抬眼看去,是个小姑娘,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背着比她人还高的稻草棒,灵活地穿梭在人群里。
赢玉喜欢吃糖葫芦……
等反应过来时,褚长扶已经喊住小姑娘要了两串,一串给揽月,一串拿在手里。
揽月给了钱后目光还在东张西望,好奇地看着街上,小姑娘无论逛多少次,还是对热闹的地方没有抵抗力,褚长扶体贴地放她去玩。
小姑娘睁大了眼,摇了摇头,不放心她,“万一又出现昨天那事怎么办?”
昨天被人设计,先是撞车把她引开,又刻意靠近马车,用单向传送阵将小姐送走,她要是主动离开,这回都不用花心思骗走她,直接就能对小姐下手。
褚长扶反问她,“昨天那事你帮上忙了吗?”
揽月:“……”
她乖乖去玩了。
褚长扶一个人在原地等着,大概一盏茶的功夫过去,还没有赢玉的影子,玉简上的消息也没回。
果然她的猜测没错,赢玉不是被软禁,就是假装没瞧见,干晾着她。
褚长扶瞅了瞅手里的冰糖葫芦,她不爱甜的,事实上除了赢玉,修真界吃这个的孩童都很少。
一般情况下顾着修行,怕体内有杂质,几乎不食用东西,这种灵气不多的小零嘴更是碰的少。
赢玉是唯一一个这么大了还爱的人,大概是小时候吃的太少了吧,虽然她发现孩子捡旁人丢的饴糖后,买了很多,但怕他吃坏了那口小白牙,偶尔也会控制着量,他没过瘾吧?
褚长扶又等了片刻,依旧不见赢玉,不想浪费,正准备把手里的冰糖葫芦给别的小朋友,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抹红。
似乎刚刚到,衣角的摆动还未停下,被风吹的,和动作间牵扯,曳着好看的弧度。
一把剑抵在地上,一个人扶着剑,长身玉立,与她并排站着。
褚长扶歪头朝那边看去,赢玉额角上有伤,血顺着稚嫩的脸庞滑过,红与白的鲜明对比过于刺目,瞧着叫人颇觉心惊肉跳。
她细细观去,发现少年玉润的脖颈处也开了个小口子,亦在流血,看那个嫣红的色泽,像是刚伤的。
她一边从怀里掏出手帕递给他,一边问:“怎么弄的?”
现在还有人能伤他?
如今的衢州除了那些老怪物,年轻一辈没人是他的对手吧。
“上擂台跟人切磋不小心碰的。”赢玉一边接过帕子擦血,一边脸不红心不跳地答复。
褚长扶了然,少年精力旺盛,为了时刻能有架打,经常滞留挑战台。然而实力太强,没人敢跟他交手,他想了个办法,压低修为,别人金丹期,他就控制到筑基期,碰上厉害的人物,受一点伤似乎也很正常。
“下次要小心一点。”她提醒着。
赢玉轻轻‘恩’了一声,“好。”
几乎他话音刚落,天边忽而有光芒闪过,两个修士踩着飞剑路过,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
“你猜我刚刚瞧见了什么?这年头还有不会御剑飞行的,就那么直挺挺地撞到山,速度还那么快,没死也残了吧。”
“所以说刚刚那个动静是人撞山弄出来的?”
“可不是吗?好大一个洞,险些把山撞穿。”
赢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