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 屋内顿时陷入了沉寂。
大约是因为心绪不宁的缘故，宇智波带子方才进门时没能完美地关紧纸隔门, 留了一条缝隙。
夜风顺着缝隙溜进。
灯影摇曳。
明明暗暗的火光映照在一人的脸孔中以及倒映在他们的……
双眸中。
少女的双眸中还有着清晰可见的水光, 她怔怔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不仅悲伤于这个世界丈夫的离去，更悲伤于眼前人的悲伤。不, 那也许是“悲伤”这个词不足以涵盖他此刻全部的情绪。
眼睁睁看着最后一个亲人缠绵病榻直至离开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呢？她不是斑哥，她无从知晓, 也永远不想知晓, 但是……
但是……
宇智波斑同样注视着眼前人，目光专注而深沉, 他在等待着她的下一个问题，一个他其实不那么愿意触及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取走泉奈的眼睛？
以至于让他死后无全尸，装进棺木埋进土中时眼眶中空洞洞的，里面什么也没有。
就算这其实是泉奈的嘱托, 但是，也无疑是他这个哥哥的罪过。如若不是他不够强大, 如果不是他没能好好保护泉奈和宇智波，一切, 都不会走到那个地步。
然而……
他没有等到那句问话。
而是等到了一双颤抖着朝他伸来的手。
“……”
这是要做什么？
确认他眼睛的情况？
还是说干脆想要挖掉他的眼睛取回属于泉奈的部分？
此时此刻，最正确的做法也许是抓住她的手腕，阻止这可能很危险的举动。
然而……
他没有动。
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双手朝自己靠近，然后……
它抓住了他的肩头。
“……”
他有些惊讶, 而后只见眼前的少女朝自己倾身而来。下一秒，他感觉到了她过度温暖的体温，那双原本放在他肩头的双手顺着他身体的曲线滑向后方, 勾住了他的脖颈。
“斑哥……”
很巧的，他也从她的语气中感觉到了强烈的悲伤，并且也觉得，只是“悲伤”大约无法全部涵括她此刻的全部情绪。
但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了原本放在膝头的双手，搂住了直至此刻也愿意靠自己的少女，再缩紧双手，紧到不能更紧地勒住她的身体，有那么一瞬，他想要将她彻底揉进自己的身体中，这样的话，他就永远不会再失去亲人了。
她将真正永远与他同行。
但下一秒，他放弃了，因为这是注定要别离的亲人。他已经夺走了这个世界泉奈的一切，绝不能再伤害另一个世界的泉奈，更不可能从他手中夺走什么。
宇智波带子亦有一瞬露出了吃痛的表情，但她没说什么，只是无声地更加抱紧了这个世界的夫兄。
一人就这样在这个风雨摇曳的夜晚于灯火照耀中紧密相拥，就像是末日尽头两只在星河摇晃陨石坠落间蜷缩在一起尽情取暖的猫。如若连尾巴都紧密缠绕在一起，那么，想必就不会那么冷了吧？
她将头埋在他的颈肩之间，喃喃说道：“斑哥……对不起……”
说话间，她再度没忍住哭了，眼泪顺着他的肌肤滑落下去。
他几乎是立即感知到了她的眼泪，并且发自内心地觉得她的泪水是真的很烫，路经之处，简直是在一路灼伤。
但是，这种程度的痛楚，是他应该且必须承受的。
他张了张口，片刻后，问道：“你为什么要道歉？”说话的瞬间，他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沙哑。
“……对不起，对不起。”她哽咽着说道，“我很想知道真相，但是……这对斑哥你来说，是一次三次甚至更多次的伤害吧？”
“……我本来就该告诉你，”男人闭了闭眸，缓缓说道，“也许该更早，只是……”
他迟疑了。
“就算不想说也没关系的，我……”
她突然就不想问了。
既然这会让眼前人这样痛苦。
“不。”宇智波斑坚定地摇了摇头，而后，缓缓推开了怀中的少女。他坐直身体，抬起手用衣袖笨拙地擦了擦她满是泪水的小脸，他还是那样不擅长把握力度，所以很快就将她的脸蹭到发红。但是他想，这种时候应该不用在意这种小事，“泉奈死前，告诉了我一件事。”
“想必你已经从千手扉间那里听说了，普通的万花筒写轮眼是存在缺陷的，简单来说，就像是一次性的道具。每次使用，都一定会造成损伤，一旦损伤不可逆转，那么，使用者会失明。”
他嗓音低沉地说道：“那时候……我和泉奈的情况都很严重了，泉奈在战场上没能反应过来，固然是因为千手扉间开发了那个名叫‘飞雷神’的术，又未尝不是因为视力衰退严重无法及时捕捉周边动向。然而对于这种恶化，我们都束手无策。”
“但其实，束手无策的人也许只是我，泉奈知道了一个方法，那就是——”
“将他的万花筒写轮眼融入我的眼睛，两双万花筒瞳力合一的情况下，我的眼睛将能够得到永恒。”
从一次性使用道具，变成可以永远随意使用的道具。
也就是，永恒万花筒写轮眼。
宇智波斑抬起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无声感受着其中属于弟弟泉奈的部分，嗓音沙哑地继续说道：“如若泉奈在正常情况下对我说这件事，那么，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
”但是……泉奈是在临终前对我说的，他说，反正他死后也无法使用眼睛了。”
“他说，与其让他的眼睛在大地下腐烂被虫豸尽情啃食，不如让它跟着我，这样的话，他就能永远和我在一起了，每天都还能看到我，而我每次照镜子的时候，也都能看到他。”
“他说，明明承诺了要与我一路同行，他却违背了诺言，觉得很抱歉，很对不起我。但是这样做的话，就能用他的眼睛照亮我未来的道路，变相与我一路同行。”
“他说……宇智波一族需要一个强者，唯有如此，才能在与千手一族的争锋中不落下风……”
“他还说……”
……
“可以了。”不知何时泣不成声的宇智波带子阻止了眼前人说下去，因为这简直就是一种虐待，一种对他自身的虐待，她流着眼泪说道，“足够了……不要再说了，斑哥。”
“……”宇智波斑深深地注视着眼前流泪不止的少女，他记得她说过，因为他不会哭，所以，她的眼泪有一半是为了他而流的。胡说八道，他可没有这样多的眼泪。他沉默良久后，蓦得说道，“……他骗了我。”
“……什么？”
“泉奈骗了我，在那之后，我比过去更频繁地照镜子，却总是看不到他。”
所以，他一定是让泉奈失望了吧？
泉奈临终前嘱托给他的事情，无论是好好照顾自己，还是好好照顾宇智波，或者是在与千手一族的争夺中不落下风，还有不要与千手一族结盟……
无论哪一件，他都没能做到。
所以，泉奈一定失望了吧？
所以，泉奈现在不在他身边，泉奈已经离开了。
“……才……才没有……”
她哭得太厉害，以至于话语有些模糊不清。
他有些听不清后面的话语，下意识问：“什么？”
“我……说……”宇智波带子抬起手用力擦了擦自己的脸，吸了吸鼻子，努力清晰地说道，“泉奈没有骗你。”说话间，她抬起双手捧住对方的脸孔，然后，凑近自己的脸孔，认真注视着对方的双眸，就这样很认真很专注地看了一段时间，肯定地说道，“斑哥，我看到了的……泉奈，就在这里，他一直和你在一起。”
“……真的？”
“当然！”她非常非常用力地点头，万万分肯定地说道，“我可是泉奈的妻子，所以……我不会撒谎的。泉奈就在这里的，就在你的眼睛里，这个世界上，他最喜欢最喜欢最喜欢你了，永远最深爱着你，所以，他不会离开你的，他一直和你在一起。”
男人猛地闭上双眸。
他发过誓的。
泉奈死时，他一边不争气地流泪一边暗自发誓，这一生都不会再哭了，不会再做这种懦弱无用的举动。
他深吸着气，努力平缓着此刻过于激烈的情绪，胸腔剧烈地起伏着。
“……斑哥。”
她又开口了。
他很想说“你别说话了”，因为她的语言似乎有魔力，经常会让他也一起变得奇怪。
但是，他总是很想听。
所以，他没说话，只是依旧闭着双眸认真地倾听着。
“你不用自责，你绝没有夺走泉奈的双眼，是他心甘情愿永远和你在一起的。严格说的话，是他在对你死缠烂打来着。”
“因为太喜欢太喜欢斑哥你了，所以，无论什么都无法让他松开拉着你的手，就算死亡也做不到。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兄弟俩在一起，一直一直，直到时间的尽头。”
“然后，等到很久很久很久以后的未来某天，斑哥你前往净土，大约就会看到那家伙抄着袖子站在前方不远处等你，微笑着对你说‘怎么才来呀，哥哥，你让我等了好久’。”
“在此基础上，一方的死亡只是暂时的分别，跨越时间之后，才是真正永远的相守。”
“呵……”他没忍住笑了，而后睁开双眸，“说的这样自信，你只是泉奈的妻子，又不是宇智……！！！”
宇智波斑瞪大双眸，就像是见到了世间最无法理解的事物。
他很少这样，然而，他此刻确实遇到了无法理解的事情，以至于大脑有些运转不过来。
CPU过载，过载，过载……
风扇“哗啦啦”地吹着风。
然而温度依旧持续升高。
“嘭！”
骤然关机，需要重启。
重启ing。
重启失败。
再度重启ing……
“……嗯？”宇智波带子看着眼前人呆滞的表情，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是她的某句话出了问题吗？她认真回想了下，但依旧不知道错出在哪里，只好主动询问，“那个……斑哥……？是我说错话了吗？”
宇智波斑：“……”依旧处于“反复重启”状态中的他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注视着眼前少女的双眸，只见它不知何时变为了赤红色，其中还流转着三叶风魔手里剑的图案，这分明是……
他是……
陷入了什么奇怪的幻术中了吗？
可问题是，他如今可以说是幻觉免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