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通河畔,厮杀声渐渐消散,冲锋的马蹄声也停歇下来,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楚嬴负手矗立于东风之中,任黑发乱飞,芦花拂面,望着洪波涌起的河面,忍不住感慨万千。
这一仗是胜了,但却并不值得庆祝。
那些为了保卫家园,前赴后继流血倒下的村民,就像横亘在他胸中的一根刺,让他一直无法释怀。
刚才局势危急,来不及顾及这些,此刻一切都过去了,回想起来,却不免有几分伤感。
不过,毕竟前世见惯了生死,楚嬴独自放空了一会,很快就从这种消极中脱离出来。
战争不是过家家,哪有不死人的。
逝者已矣,接下来,还是好好善后吧。
想到这,他抬手拂去头顶白色的芦絮,转身下了河堤。
早已在这边等候多时的晁逊,立刻上前抱拳行礼:“殿下。”
“回来的好快,莫非,你们那边的战斗也结束了?结果如何?”
楚嬴边问边朝村子的方向走去,晁逊一路跟在后面汇报情况:
“确实结束了,可惜,对方最强那四人,只被我们击毙了三个,还有一个老道跑掉了。”
“跑掉了?怎么回事?”楚嬴脚步一顿,回头看着他,“以你的身手,还有崔肇他们协助,对方应该没有逃跑的机会吧?”
“是卑职无能,那个老道本来都快被我们拿下了,却不知从哪冒出一股黑烟。”
晁逊叹道:“那烟有毒,虽然卑职勉强能压住,但崔统领他们却不行,人和马吸入之后,都陷入了短暂的瘫软状态。”
“那老道就是趁着这个机会逃走的,当时战斗还没结束,卑职担心崔统领他们的安危,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追击。”
“哦,应该是黑煞毒烟,之前被你击毙的那个黑蛇堂堂主,也曾用过这东西,确实防不胜防。”
楚嬴一听便猜到了当时的场景,略作沉吟地点了点头:
“逃就逃了吧,你做的没错,总不能拿咱们弟兄自己的命,去换对方一命,不值得。”
顿了顿,问道:“对了,崔肇他们呢?”
晁逊抱拳道:“回殿下,崔统领恢复力气之后,深感耻辱,带着人沿河往南追去了。”
“卑职寻思着,之后也帮不上什么忙,干脆先一步回到殿下这里。”
还追个屁啊,这个时候能追到才有鬼了。
楚嬴估计崔肇是因为脸上挂不住,才固执地要去尝试一下,至于结果,他并不乐观。
两人重新迈开步子。
一路走来,不时能看到一两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有的是村民,更多的则是四海会的强盗。
靠近村子的时候,开始陆续出现一些村民的身影,包括之前躲起来的女性,男男女女都有。
众人在江村长的带领下,自发地清理起战场。
那些强壮的汉子,则被安排去看押俘虏。
因为出于某种考虑,楚嬴最后下令不要赶尽杀绝,这才让剩余二十多个强盗侥幸活了下来。
这些人此刻就像串起的蚂蚱,被一条粗麻绳捆成长长一列,垂头丧气从楚嬴二人身边经过。
而那些看押的人,则无不像是打了大胜仗,一个个昂首挺胸,好像谁都不放在眼里。
可一旦见了楚嬴,他们立马就会收起所有架子,然后,一脸恭敬地上前道声感谢。
随着两人越走越近,前来道谢的人也越来越多。
到最后,连江村长也过来了。
双方寒暄了一阵后,楚嬴让江村长派人统计村民的伤亡情况,方便后续的善后工作。
正说着,又有一列俘虏缓慢地从他们旁边经过。
其中一双焦急的眼睛发现楚嬴后,立刻停下来叫道:“咦,这不是楚公子吗?太好了,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遇见你。”
楚嬴寻声看去,发现这一列俘虏,和先前的那些强盗待遇明显不同。
他们身上非但没有被套上绳子,就连押送他们的人,也是清一色的炎煌卫。
其实这也无可厚非。
一个飞龙卫副千户,一个安乐县提刑官,再加上十名衙役,都是公家老爷,村民们自然不敢轻易去撩虎须。
尽管,这群人刚刚才投靠了四海会。
“哟,这不是韩千……”
楚嬴话到一半戛然而止,拍了拍额头,自嘲一笑:“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你已经不是千户了。”
“唔,我是该称呼你强盗阁下呢?还是叛徒阁下呢?”
“什么强盗叛徒,你你……你可别胡说。”
韩淳脸上一阵抽搐,支支吾吾道:“实话告诉你,我们其实……其实是假意投靠四海会。”
“为的就是深入虎穴,打入内部,然后在他们麻痹之时,再出其不意给他一个里应外合,大家说对不对啊?”
“对对对,我们就是假意投靠,并不是真的背叛,快,赶快放了我们!”
“没错,你们可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曹丘等人纷纷应是,摆出一副遭受误解的悲愤模样。
“啪啪啪……”
楚嬴一段巴掌声打断了他们的表演,戏谑笑道:“说得好,好一个流血又流泪,好一个深入虎穴。”
“如果不是从头到尾,剿匪都结束了你们却连船都还没下过,说不定,我还真信了。”
韩淳脸上一沉:“你什么意思?是说我们在说谎了?”
“呵,你们说不说谎,和我有关系吗?”
楚嬴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讥讽道:“还是说你觉得,我已经傻到了会相信这种鬼话的程度?”
“你,你可不要自误!”
韩淳声色俱厉:“你知不知道,我大哥韩纲,可是当今飞龙卫指挥使,圣上身边的红人!”
你不吹能死啊,你哥要是皇帝身边的红人,那我师父雷开岂不是跟了个假皇帝?
还韩纲,他怎么不叫李刚呢?
楚嬴撇撇嘴,不置可否。
这时,曹丘也嘿笑着施压:“楚公子别看本官只是一个小小的县提刑,但本官在燕都,也是上面有人的,嘿嘿。”
上面有人?这么说,你其实是一个受?
楚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韩淳,不动声色地笑道:“原来如此,没想到,两位来头还挺大?”
“那是,知道怕了吧,只要你乖乖放了我们,并且让所有人发誓,今天这事绝不外传,我们就放你一马,如何?”
仗着背后有人撑腰,韩淳直接撕破脸,当众威胁起楚嬴来。
话音刚落,远处蹄声再起,一阵烟尘飞扬,崔肇带着骑兵队旋风一般冲到楚嬴身边。
恐怖的阵仗,当场让韩淳和曹丘等人脸色大变。
就在两人心惊胆战,以为这群人又要大开杀戒之时,一众骑兵忽然齐齐勒马停下。
为首的崔肇更是第一个滚鞍下马,疾步上前,半跪于楚嬴面前,面色沉凝道:
“卑职救驾来迟,又放跑了先前那个妖道,办事不利,请殿下降罪!”
“轰!”
韩淳和曹丘宛若被雷劈中,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个骑士首领,刚刚叫楚嬴什么……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