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牧听舟浑身一震,随即反应过来:“再次?这是什么意思?”郁清名稍稍抬手,牧听舟便又为他斟上一杯茶,他举杯一口饮进:“言不可妄,行不可隳。命不可忽,天不可违。1”“恐怕这是就连一个幼童都知晓的道理,绝大部分人不违天命,是因为他们能力有限,无法违逆。”他缓缓抬头,“可阿淮不一样,他是有这个能力的。”“你应当也知晓,他自小就身怀天命,每下一步棋都是早已注定好的,你算是他命运之中唯一一条可变的线。早在冥冥之中,他的命运随着你这条飘忽不定的线开始有了别的方向。”“我将你收进山门,只是见你心性善良又天赋过人,望你有修为傍身可以安然渡过劫难,却不料这才是将你推入火坑的第一步。”郁清名闭上眼睛,“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命数,别说是他人的命数,就连自己的命数都是无法掌控的。可我没想到裴应淮早在那个时候就生出心魔,哪怕在你弥留之际还要妄图将你强留世间……”“……他不惜使用禁术,耗尽全身修为与功力,也要回溯时间将你留下。”这几个字分开来牧听舟都能听得懂,和合起来他却完全不明白了。少年微张着唇.瓣,在听到‘施展禁术时’瞳孔骤然紧缩,呆呆地望着郁清名,久久不能回神。他声音干涩地道:“师父,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阿延。”郁清名道,“你当初出关时,阿淮是不是全身经脉寸断,剑骨破碎,只能凭借着丹药吊着最后一口气?”“这就是强行违背天命的下场。”“……”在这一刻,牧听舟仿佛整个人的神魂都被撕成了两半,痛得他无意识地攥着胸口的衣襟,像是溺水的人一般喘着粗气,恍惚之间眼前的一切都已经模糊。郁清名慌忙之下赶忙上前,将他扶起,滚烫的泪珠滴答滴答地落在他的手背上,烫得郁清名心中绞痛不已。“阿延?舟舟?!深呼吸!你看看我,你抬眼看看师父!”在郁清名的一声声呼唤下,牧听舟慢慢地抬起了眸,双瞳不知在何时已经变成了赤红色,豆大的泪珠顺着脸侧滑落。“师父,我看不清了……”他喉中像是被什么哽住一般,哑声道,抬手一抚,才发觉自己手心之中早就沾湿一片了。郁清名匆忙将他揽进怀中,顺着他的后背:“是师父的错,师父一时忘了你还有伤在身,这些事情咱们之后再议可好?”牧听舟的脑袋抵在郁清名的怀中,他闭了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将心中的酸涩勉强压了下去。什么纠结什么面子在这一刻忽地皆化为尘埃和云烟消散不见了。他缓了好一会,这才抽身退离,少年的眼眶依旧看起来红红的,面上却早已恢复了平静。“我没事。”他声音还带着些许鼻音,“倒不如师父说一说,您这一次出来,寻到我,是想要做什么?”郁清名没想到他竟然这般敏锐,无声地张了张口。牧听舟倏然想到什么,目光紧紧地盯着他:“还是说我身上有什么可以压制住地火的东西吗?”“……”郁清名幽幽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小子,现在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了。”“不错。”他道,“但并非是你,而是那群妖族。”“妖族?”牧听舟蹙眉道,“这怎么又和他们牵扯上关系了?”郁清名似是感慨道:“你先别急。你应该有听说百年前妖族近乎被灭族的事情吧?”牧听舟点了点头。“实不相瞒,那件事其实就是为师做的。”郁清名指了指自己,笑得眉眼眯眯,“当年是他们当年犯下大忌,为师也不会像那般赶尽杀绝,唉,造孽啊。”牧听舟现在一听到“大忌”两个字心就颤,生怕又是什么和裴应淮扯上的事情:“此事我确实听师兄同我说了一些,是牲祭?”郁清名点了点头:“可他们牲祭的目的,实则是为了借由牲祭之中产生的怨气从而引得地火封印的削弱。”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阴霾,冷冷开口:“只有地火再度沸腾,将三界燃尽,届时妖族的凤凰蛋才能从火焰之中涅出生。”“到那个时候,三界才会真正地屈于妖族之下。”“……”牧听舟瞠目结舌,非常诚实地赞叹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比我还疯的。”况且这还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整个族群!纵容第一百三十一章 郁清名似是对他的诚实无言了几分, 而后又叮嘱道:“这群人跟你不一样,他们是一群自私自利的族群,若是可以, 最好还是别和他们再搭上任何关系了好。”“我知道的。”牧听舟心道已经晚了, 但是他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最后一个问题,他们这么做的理由是因为凤凰并不惧怕地火吗?”郁清名蹙眉想了想,道:“凤凰诞生于烈炎之中,向死而生, 据说是只有经历灵魂的燃烧后才能重生,整个三界能够烧尽灵魂的火焰也只有地火了。”“不管如何,你都不可以将主意打到他们身上,听见了没有?”牧听舟连声点头, 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师父,我最听话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郁清名:“……”他还想说些什么,可少年却迫不及待地站起了身:“师父, 倘若没有什么别的要事, 您会一直留在万鹿山吧?”郁清名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他沉思片刻, 随后无奈地道:“阿延, 我与阿淮都有天命在身,你知道的,不管是谁都没有办法长久地滞留。”就算以后你变得孑然一身,身边空无一人, 也得学会向前看……但他并没有将这句话明说出来,只是淡淡地扬眉:“但近期我都会待在万鹿山, 为师都还没有好好看看你这百年来的长进如何呢。”“那师父可得要好好看清楚了。”牧听舟笑道,挥了挥手,“师兄还在徐宗主那里,若是我再迟些回去他就要生气了。”郁清名笑着摇了摇头,道:“去吧,早些回来。”待到他轻抿了一口已然凉掉的茶汤,望着牧听舟离去的背影时才恍然察觉,方才的那一段对话之中,他自己的事情被牧听舟猜出了个七七八八,倒是先前牧听舟说要解释的事情只字未提。记忆中那个倔强要强的孩子真的长大了……郁清名喟叹一声,抬头仰望碧空,将杯中茶汤一饮而尽。-------------牧听舟步伐轻快地将木门带上,直到走出了临安峰的地境后,脸上的淡笑才倏地荡然无存。他将怀中的碎镜拿了出来,轻声开口:“都看见了吗?”那碎镜沉默良久,才幽幽地道:“看见什么?看见堂堂幽冥尊主的变脸速度吗?”牧听舟并不理会景良的吐槽,走在万鹿山的林间小道上,晃晃悠悠地宛若放课后无忧无虑的少年。“我有一个计划,你想不想听?”景良心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我不想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你可别讲给我听。”牧听舟兀自道:“已知妖族境内兴许有能够压制地火的东西,这都不能让你心动吗?”过了好一会景良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何事,扬高音调,不可置信道:“你疯了?!你想去妖族偷东西?偷的还相当于是他们的镇族之宝?”牧听舟双手负在脑后,懒懒散散的,有些不满地道:“什么叫偷?你说的也太难听了吧。地火沸腾可是整个三界的灾祸,就连你家主子都无能为力,我人美心善听闻妖族有一物什可以解三界患难,借来看一看怎么了?”景良无言:“别把我扯进来就行了。”“诶,这怎么可以。”牧听舟道,“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拴在一条绳上的朋友了。”“……你对朋友的定义还真可怕。”牧听舟不以为意,全当是对他的赞美了。他心中早有定夺,在方才的交谈之中他就发现,恐怕郁清名并未全盘托出,甚至还有可能隐瞒了一些最重要的部分。比如说,他一介凡体肉身到底是如何在幽冥地脉之中埋藏百年的。又比如说,裴应淮所谓的天命他能猜得到,那郁清名又有何天命在身呢?他们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裴应淮这般警惕呢?很多谜团混杂在一起,但牧听舟并不着急着去弄清楚,大家都有自己的秘密,只要这个秘密不会伤及到他身边的人,那牧听舟基本上都没有兴趣理会。毕竟,就连他自己也有不可告人的小秘密在身。景良见他心情还不错,犹犹豫豫地探出头来:“你当真要去妖族吗?先说好我并不是关心你,但是那群人真的同你先前遇到的都不太一样。”牧听舟饶有兴趣地问:“怎么个不一样的法?”说到这里景良就来劲了,他循着记忆道:“在我印象中,这群人……不对,应该说是妖,张口闭口都是重振族群,是一群连家族亲人都会算计在内的坏妖!”闻言,牧听舟若有所思:“是吗?”景良直点头,第一次感觉到竟然他知道但幽冥尊主不知道的事情,登时昂起脑袋:“千真万确!”还真不见得。牧听舟忽地就想起了先前那串妖骨手串,他敛下眸中的思绪,并没有将自己的所想告知,只是静静地听着景良细数那些曾经妖族的“丰功伟绩”。估摸着景良也是一个人憋狠了,在镜中连找个人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哪怕对象是牧听舟,他也喋喋不休地说了好久。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大部分时间都是景良在说,牧听舟随口应道两声。说到后面,景良想说什么,却有些别扭,扭扭捏捏地开口:“倘若你真的要这么干,我也没有办法拦着你……反正你记得我的话就行,别到时候吃了个闷亏就得不偿失了。”临近剑堂,牧听舟本来垂着头走路,本想漫不经心地回应景良一两声,倏然间像是感应到什么,抬起头望向了不远处。在剑堂的门口,此刻已经聚集了不少少男少女,他们层层叠叠地围在一起,近乎将通往剑堂的这条小径堵得水泄不通。而这群人正中央围着的正是那个牧听舟极为熟悉的男人。少年原本轻快的步伐顿在了原地。景良正说着话,就见牧听舟原本懒散的神情陡然滞了一瞬,随后非常迅速地转变至了阴沉。他对这个表情非常熟悉,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瞬间吓得声音都抖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怎么了?”牧听舟并不应答,只是沉默地望着远处那群人景良不明所以,便扒拉在他的衣襟口出,循着牧听舟目光所及之处弯望去。他足足顿了有两三秒,随后惊叹了一句:“……哇。”这是他能看的吗?只见在那一片空地上聚满了人群,三三两两的弟子们将人群之中的两人团团围住,非常显然地衬托出人群之中那两人身姿挺拔秀美。在人群的簇拥下,裴应淮与另外一名半掩面容的女子面对面站着,纤细的腰身完美勾勒出女子羸弱的身材,站在裴应淮的身前,有种小家碧玉般的感觉。而在女子的身后,正站着另外一个牧听舟熟悉的人。徐……徐什么来着?牧听舟根本想不起来,也不想想起来。他眼睁睁地看着裴应淮垂眸,唇.瓣微动,似是说了几个字,身前的女子便掩住嘴唇,满目惊讶,随后便眉眼微弯,一副羞涩的神情。看到这里,牧听舟实在是忍不住了。他面无表情地将景良往怀中一揣,冷冷道:“别出来,别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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