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又回到了方才的一片死寂。就连满心只有逗鸟的祁萧然都慢吞吞地回过神,用一副十分新奇的眼光看了看戚静姝还有她旁边面色铁青的左护法。牧听舟不见喜怒,偏过头将有一颗提子含入嘴中,慢条斯理地将酒杯放在桌案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在沉寂的大殿中尤为突出。见他的表情好似并没有多生气,戚静姝深吸了一口气,甚至不管身旁的左护法再怎么给她使眼色,鼓起勇气继续说:“尊上,我认为这位……聿珩仙尊并不能将尊上伺候的舒服。”她适宜地咬了咬下唇,做出了一个羞怯的表情:“不如让我先替您管教管教,一个月之后定能”话音未落,戚静姝便感觉手腕传来了一阵剧痛,惊呼声被她强行压在了舌下,只觉得身子被大力扯得一步踉跄,就听见身旁传来了噗通的一声。左护法攥着戚静姝的手腕,冷汗浸湿了整个衣衫,原本被酒气侵入的脑袋此刻也无比的清醒。他双膝着地,声音大得让人以为膝骨都能就此破碎。他压低自己的身子,额间紧紧地抵在地上,吞了吞口水:“尊上,姝儿被我从小惯宠着长大,养成了这副口无遮拦的毛病,回府后我定让她记住此次的教训!”“还望尊上看在卑职的面上,饶过她这一回。”他头抵着地,磕地哐哐响。戚静姝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这一幕给吓傻了。她半跪在地上,喃喃道:“爹……”左护法止不住地浑身颤抖,旁人似乎并没有察觉,但在他身处的一隅之地,那道无形的威压如泰山压顶一般碾压在他的头顶,压得他整个人五脏六腑几乎移位,一抹血腥气瞬间涌上了喉间。而在他身旁的戚静姝却只能感受到一阵清风徐徐。牧听舟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戚静姝的身上:“这位……阿姝小姐,何出此言?”“聿珩仙尊乃是整个九重天的首尊大人,怎能说出如此粗鄙的语言来形容他。”“他是我请来幽冥的贵客,阿姝,下次可不能这般无礼了。”他说得这般冠冕堂皇,轻声细语,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更像是情人之间的低喃,将还未出阁的戚静姝哄得眼泪都忘了流了,呆呆地点了点头。她满心都是牧听舟那春风和煦的神情,脑袋晕乎乎地想,尊上对自己笑了,他笑得可真好看。进而忽视了牧听舟那双彻骨冰寒的眼睛。幻境第五章 裴应淮手中盛满的酒杯,微微摇晃,清酒在杯中摇曳发出声响。不论是对于戚静姝口无遮拦的挑衅,还是座下那一众赤裸裸的目光,他始终视若罔闻,将就被放在牧听舟面前,开始着手剥下一个提子的皮。夜幕降临,白日里被镇压的魔气再度开始蠢蠢欲动,隐隐传出来的阵痛感让他有些烦躁。牧听舟偏过头,瞥了眼身旁男人不卑不亢,好似对周遭一切都看不上眼的云淡风轻的模样,倒是让方才压下去的火又烧上来了。想要伸手去拿酒杯,却抓了个空。牧听舟眸色潋滟,带着点恼意,目色不善地偏过头瞪人。裴应淮动作微顿,淡淡道:“再喝你就要醉了。”牧听舟烦他,低骂了一句管你什么事,干脆眼不见心为净,起身直接离开主殿。其实在堕魔之前,他鲜少碰酒,因为实在是不清楚这种又苦又辣的东西为什么会有人喜欢,比起这些,去喝点甜甜的糖水不好吗?后来他才明白,有的时候酒确实能让人短暂的忘却一些事情。他的速度极快,脚尖一点便窜了出去没了身影。裴应淮最后是在一汪清池旁找到他的。他想找的人此刻正蹲在清池旁,衣袍的后摆耷拉在地上,沾了些尘土。上前走了两步,听见青年声音略闷,没好气地问:“干嘛?”裴应淮沉默地走到他身旁,站定。牧听舟目光沉沉地望着清池,声音中染上几分醉意。“没人跟你说别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在我面前乱晃吗?”“没有。”牧听舟被一噎,恶狠狠地瞪着他,磨了磨后槽牙:“有件事,你可能不清楚。其实这里以前是乱葬岗来着,后来骨头都被我一把火全烧了。”“结果第二天就下了场大雨,给这坑给填上了,现在就变成了这么一个玩意。”“我不介意师兄也变成他们其中的一员?”他说不清此刻的内心是恨意多一点还是恼意多一点。他不想这么仰头望着他,一骨碌站起身,却忽略了先前是因为头重脚轻才蹲在这里歇息,一时间有些重心不稳,差点一头栽进清池里。裴应淮:“……”他上前一步,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将人捞了回来顺带掸了掸他衣摆处的尘土,垂眸望着他,像是要借着月色看清他眼底无处遮掩的情绪。片刻后,裴应淮淡淡开口,“不能告诉我吗?”问题来的有些突兀,牧听舟微怔:“什么?”裴应淮说得具体了些:“闭关室里,发生的事情,不能告诉我吗?”牧听舟回过神,瞬间警觉,眼底闪过一丝懊恼,将人推开。“告诉你?告诉你什么?”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一边又恼自己对此人太疏于防备,“告诉你了又能怎么样呢,结果是不会变的。”那一段想要被刻意遗忘的记忆被重新提及,他欲盖弥彰地别过视线,望着清池里两人模糊又扭曲的倒影,抑制不住地再度想起了在闭关室内看见的那一幕。闭上眼睛,都是腹部被冰冷长剑贯穿时的刺痛感,还有抬头望去,执剑之人似寒霜冷冽的神情。他有些愣愣地低下头,才发现贯穿腹部的并不是一把剑。它应该是裴应淮随手从树上折下的一条枝,将剑法修炼至他这般境界,周身的一切都可能成为他的手中剑。这人,在杀他的时候,甚至都不屑用本命灵剑。这一幕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中,导致经脉中的魔气逆行,险些走火入魔深陷其中无法抽身。在清醒后,牧听舟曾一度认为这是一段不真实的幻境,他回过神来却发现石室周围的护身阵法皆碎,腹部传来了相同的痛感,如同亲身经历过一般。在幻境中,如果将整个世界都当做是一个话本,那么裴应淮就是话本中的主角,而牧听舟却截然相反,他是里面恶事做尽恣睢跋扈的反派角色。幻境中的裴应淮原先并不想杀他的,奈何牧听舟后期恶毒善妒,不断在裴应淮飞升的道路上制造麻烦,最终就像是他看见的那样,被裴应淮像碾死蚂蚁一样给一剑捅穿了。这件事情,他谁也没有说,就连身边的亲信也不曾告知,可偏偏却被裴应淮察觉到了。只怪裴应淮太过于擅长洞察人心,也太过于了解他了。但那又如何?如今的他不还是得跪在他身前给他斟酒?裴应淮望着他的模样,沉默半晌,轻叹:“你准备如何安置东粼?”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牧听舟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啊了一声:“他还没走?”想到这里,裴应淮眉宇蹙起:“他心思太纯,自从开了灵智起就被关在仙盟中,如今没了约束,我顺带提点了两句想让他多去走走看看,哪想他想了一夜后决定留下了。”牧听舟一阵无言,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那把剑竟然不是仙盟的契约之物吗?”“……”裴应淮没忍住,望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吞进去了。牧听舟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拍了拍身子正准备起身,余光处却忽地闪过一抹黑影。他的反应极快,咻的一声小石子便脱手而出。意想之中的闷哼声并没有响起,取而代之地则是像是石头击在某种兵器上的声音。“……”猜到了来者是谁,牧听舟胳膊肘拐了拐身旁的人,“我可没听说过你们九重天竟然还有偷听别人说话的喜好?”裴应淮沉声道:“出来。”方才话题的主人抿着唇走出了绿丛中。少年面如止水,偏偏一身狼狈,头顶上还挂着一片绿叶,怀中抱着长剑,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他言简意赅道:“大人,九重天那里已经发现我的行踪了。”东粼的原身本就是一柄剑,感知能力比起修者来说更加敏锐,仙盟的人将他放出打头阵,甚至完全不考虑东粼剑在见到裴应淮之后有没有可能反水,估计是在他身上下了什么追踪的法器,目的只要找到人就好。裴应淮淡淡道:“东西呢?”东粼看了牧听舟一眼,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乖乖地将怀中抱着的剑交了出来。剑身荧光流转,裴应淮指尖一弹,上面便浮现出了密密麻麻的阵纹。这是仙盟独有的追踪符,牧听舟凑上前看了眼,随即哂笑了一声,不放过每一个能嘲笑他的机会:“这不是我们仙尊大人先前随手画的一道追踪符,用到自己身上的滋味如何?”他眯了眯眼,像是想到了什么,亲昵地将手肘搭在裴应淮的肩上,凑过去,身上带着淡淡的酒香,冲着他耳朵吹了口气。然后学着东粼剑的样子,嗓音低哑,循循善诱:“大人,不如将这群人交给我吧,背叛者而已,死不足惜。”牧听舟抬眼,正想看看他的反应,却不经意间瞥见男人的耳垂上浮起一抹红晕,还以为是看错了,正想凑近,就被人伸手推离了。裴应淮别过脸,声音沉稳无波:“我已不是仙盟盟主,九重天的事,就不劳尊主费心了。”一句话,将两人原先表面上有些缓和的关系重新打回了冰点。牧听舟眼中明晃晃地尽是讥讽,他嗤笑一声,竟也没再多言。他漫不经心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心中倒是开始想着若是那群人真的打进来了该用些什么死法才壮观一些。东粼看上去还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地上前,却被裴应淮警告似地瞥了一眼,顿时熄了心思,默默地又站了回去。***牧听舟猜测那群乌合之众会来得很快,但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而且方式也如此的……明目张胆。幽冥坐落在三界的最下层,脚下流淌的是滚滚地火,里里外外都被数十层结界包裹,难进难出,鲜少有人拜访。次日,一个四下无人之地,一道破碎的声音猝不及防地传来,抬头便可清晰地看见在与九重天的交界处裂开了一条狭小裂缝。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那缝隙就像是蜘蛛网状的玻璃一般,片刻之后裂成了碎片状,四散的灵气结界消散于空气之中,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恰好能通过的隧洞。灵气顺着裂缝流入幽冥,周遭整个空气明显一窒。一个人影顺着那道隧洞爬了出来,灰色的道袍上沾着灵力结界的碎屑,一身狼狈模样,与此同时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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