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在满目万家灯火之中,他却只身一人,周遭被昏暗淹没。牧听舟面若冰霜,手中死死地攥着黑色木匣,五指印记清晰地倒映在上面。他顺理成章地拿到了无上枝,没有惊动酒楼中的任何侍卫。但一切都太过于顺其自然了,丝滑到若是他再感受不到其中的异样,那就太迟钝了。从无上枝的出现,到拍卖行中的宋永根,再到江亦恰到时机的出现,这一切就宛若一道明晃晃的坑。他向来随心惯了,迄今为止出场的人物没有一个看得上的,自以为并没有陷入陷阱之中,可他却忽略了一件事,无上枝从一开始就是诱导裴应淮出现的一条线,如果这个人的目标一开始就是裴应淮……牧听舟气得暗骂了一声,平日里见江亦嬉皮笑脸的从没将他放在心上过,没想到他打的竟是裴应淮的主意。他面色冷沉,抬手将恶鬼面具带在脸上,遮住面容,长发束在脑后随着长风微微摆动,展开神识,一点点探搜着周边的一切,甚至连一丝丝微小的细节都不放过。他看见酒楼中寻欢作乐的男男女女,看见倒在一旁不省人事的宋永根,看见了很多幽冥不曾拥有的繁芜……有一种被算计的愤怒感油然而生,牧听舟紧紧咬着牙关,发狠得想,早知今日裴应淮兴许会死在别人手上,当初就不应该手下留情才对。这个人,要死也只能死在他手上,要折磨,也只能由他来折磨。也正是这个时候,终于在一片密林之中,一道极为熟悉的气息一闪而过。牧听舟反应极快,足尖轻点,一股蓬勃气势荡漾开来,就像是被绷紧的弦,陡然一松,飞身极速窜了出去。江亦随手设下的结界被轰然打破,鬼神般的身影倏然出现在两人的面前,长风浮动,他微微瞪大的双眸,像是有些惊悚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牧听舟:“你……”但牧听舟没有搭理他半分,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面前倚靠在树干上的白袍男人。他的身形依旧挺拔,此时却只能借力倚靠在树干边,唇角还有些干涸的血迹,面色苍白,脸上一闪而过难得的错愕:“你怎么来了?”牧听舟气笑了,上前两步:“我怎么来了?我再不来你不得给人整死?!”两人的脚边被从天而降的匕首团团包围,形成了密不透风的结界,将他们尽数包裹在其中。突然一下,就安静了下来。“受伤了?”他猝然凑近,赤色的瞳眸中是毫不掩饰的紧张,柔顺的银发顺着肩膀的弧度落在裴应淮的身前,只要一抬手便可轻易摸到。“他把你怎么样了?你怎么吐血了?谁干的?江亦?”就连裴应淮都有些没有赶上他的脑回路,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牧听舟这里摸摸哪里摸摸,恨不得整个人把他里里外外都看一遍。裴应淮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有些好笑,刚想说什么,却被一道温热的气息抵住了脑袋,到嘴边的话顿住,他倏地睁大了眼睛。牧听舟额头抵着额头,神识缓慢地凑近,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一点点,柔软得不像话,但本人还是十分硬气地道:“闭嘴!别动!”他的神识像是某种探出脑袋的小动物,像是顾忌到他的旧伤不敢强行闯入,在裴应淮的识海外停留了很久,直到偶然间发现自己并不被抵触后才缓缓地探了进去。裴应淮看着他这幅小心谨慎的模样,心软成了一片,一句无事到了嘴边都被他下意识地吞了回去,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任凭他的神识和灵力游走自己全身。在两方神魂接触的那一瞬间,一种酥麻感传遍四肢百骸,牧听舟浑身狠狠一颤,甚至有些控制不住地有些腿软。裴应淮没有出声,喉结上下滚了滚,抑制不住地攥紧了拳头,竭力克制住心底那一抹呼之欲出的冲动。牧听舟没忍住,抬起眸,看似凶狠地瞪了他一眼眸中水光潋滟一片,模样软软呼呼的。裴应淮克制地闭了闭眼,遮住眼底翻涌的思绪。好在牧听舟也浑身不适,他强忍着别扭探查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暗疮,便及时抽身。还暗暗骂了一句没想到失去修为的裴应淮神魂依旧如此强悍,那若是两人签订神魂契约的时候,岂不是……他胡乱的甩了甩脑子,将里面不清不楚的念头全部甩干净后才将结界撤去。一抬头,没想到穿得像个花孔雀一样的人还站在不远处的原地,正焦急的等待着什么。见两人的结界终于撤去,江亦赶忙上前一步:“牧”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事情太快,哪怕是连他都没有反应过来,只听见霍然一声巨响,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他整个人已经倒飞了出去,轰然撞裂了几棵苍树后才停下,一股铁锈味顿时涌上胸口。江亦哇地吐出一口血,眼前一片发黑,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就见不远处的赤袍青年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恶鬼面具此刻歪歪扭扭地戴在脸上,露出了尖尖的下巴,还有那一片水光潋滟的瞳眸。傀儡术第二十章 江亦非常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眼看着牧听舟就要再度杀过来了,他连忙撑着身子站起身,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等等!”“牧尊主,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计划暴露惹得牧听舟不开心了,忙解释:“您看,无上枝在下已经亲手完好无损地交到您手上了,您不如先消消气,给我一份薄面,请您到酒楼一叙?”牧听舟嗤笑一声:“薄面?当初若不是靠着裴应淮的一句话,你觉得就凭你,能攀得上登仙梯?”“跟我谈薄面,你配吗?”江亦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极为难看。他沉默半晌,勉强挤出一点笑:“原来您还记得我。”牧听舟兴致缺缺,显然不想多和他说些什么,漫天银光匕首悬浮而起,直冲冲地对准了江亦,他昂了昂首:“还有什么遗言?”时至今日,江亦只得苦笑一声,他早该想到以牧听舟的性子,即便是知晓了事情的缘由也不可能放过自己的,只好深呼吸一口气,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宋永根呢?”乍一听见这个名字,牧听舟面露嫌恶:“提他作甚?”江亦道:“这也算是遗言吧,想知道他现在的下场。”却见牧听舟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下场?下场就是现在被我扒光了丢到你们满隆坊的街头,估计现在已经快被人发现了吧?”江亦愣住,随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没杀他?!”“怎么会……”他双目无神地喃喃,“你竟然没杀他?!你当着宋家的面将无上枝抢走,宋家怎么可能不会找你的麻烦?!你难道不应该干脆永除后患再将罪名推到满隆坊的头上吗?!”他的脸上一时间又哭又笑,整个人形似癫狂。牧听舟嘴角抽了抽,退后两步,瞅了眼裴应淮,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江亦的。裴应淮会意,状似惋惜地点了点头。牧听舟:“……”他懂了。随即像是反应过来的江亦猛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落向了裴应淮的位置,他嗓音喑哑道:“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是不是?!甚至故意与我周旋,下赌约,就是为了这一刻!”“仙、尊、大、人,你可真是七窍玲珑心啊……”他咬牙切齿地从口中挤出一句话。牧听舟侧身悄声问他:“你做了什么,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给你吓成这副模样了?”裴应淮摇摇头,不答反问:“你要杀了他吗?”牧听舟一愣,倏地反应过来,又想起自己先前那般紧张探查他伤势的模样,唇线抿直了。看他这副模样裴应淮就知道他又是理解错了,干脆直接抓住他的手腕,往身侧带了带,附在他耳侧道:“若我猜得没错,江亦根本不具备将无上枝从丹霞云宫偷出来的能力,就怕他身后还有旁人辅佐。”牧听舟沉思一会,当下结论:“那我让祁萧然过来,先把人带回幽冥。”裴应淮却道:“不用那么麻烦。”他退后一步,站在牧听舟的身后,微微俯身,看上去像是将他整个人都揽进了怀中,只手执着他的右手,声音轻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循循善诱:“还记得你上山之后,我第一个教你的术法是什么吗?”牧听舟微微一顿,反应极快:“傀儡术?”裴应淮从喉咙中滚出一声应答,随后便默不作声地带动着牧听舟的手指,连带着指节上丝丝缕缕用灵气缠绕匕首的丝线都轻微的摆动,像是纷飞起舞的银色蝴蝶。牧听舟稍怔一瞬,身体却已经下意识地顺着他的动作,点点灵气凝聚在指尖,他全神贯注的放在那一丁点凝聚的灵气上,浑然不知那几道缠绕匕首的线此刻在男人的驱使下已经被紧紧地捆住了江亦。裴应淮眸子黑沉沉的一片,像是漫不经心地扫过江亦惊恐的表情,垂下眸时又开始温声指引着牧听舟,后者死死咬着牙冠,那道凝聚的光点越来越大,逐渐被捏成了一个人的形状。傀儡术极其耗费精神力,哪怕是他当年在万鹿山逃学的时候,都鲜少运用这个术法。古人常道,万物都由天道所创,唯独这傀儡术,更像是在法则的夹缝中投机取巧得来的产物,凭空创造一个空有意识却没有神魂与神识的傀儡。所以哪怕是牧听舟都没有自信一定能做好除非这个人在他的身边。天上地下整个三界,要说能将一手傀儡术施展的出神入化的,也只有裴应淮能做到了。某个瞬间,牧听舟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从前,他站在山林丛野间,蹲在地上,小小的一只,仰头眼巴巴地望着面前的少年,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极为灵活地玩弄着掌心之间的那道光团,光团肆意变换着形状,没过多久,便呈现出了一只雪白的小狗模样。蹲在地上的小孩倏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幕。下一秒,那只白色的小狗随着少年指尖的弧度缓慢的动了起来,它四肢像是还有些不太协调,跌跌撞撞地扑向了小孩的怀中。“沉心,呼气,放松。”裴应淮耐心地一步一步指引着他,眼前的光团灵气愈发膨胀,牧听舟磕磕盼盼地捏着,手生地仿佛是第一次捏吧傀儡。终于,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勉勉强强能看出有几分江亦的影子了。牧听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姿势像是被裴应淮圈在了怀中一般,他触电似地跳开,别扭地别开目光:“剩下的怎么办?”裴应淮压下心底冒出来地那一股异样感,眸光淡淡地扫过杵在一旁的江亦:“很简单,将他的灵力混在你的魔气中,融进傀儡就完成了。”牧听舟按部就班的照着做,在融入灵力后,傀儡的面容好像仿佛又清晰了许多,乍一看甚至分不清到底那边才是真正的江亦了。***满隆坊明面上有傀儡江亦撑着,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最棘手的还是第二日赶来人界的宋家长子,宋宗光。可不知是不是牧听舟捏傀儡时消耗的精气神太大,他拖着身子回到满隆坊的客栈时,眼睛微微眯起,都快要闭上了。他挥了挥手,懒洋洋道:“过来。”裴应淮应声坐在榻边,牧听舟蹭了过去。人界的枕头都偏软,牧听舟怎么睡都不喜欢,裴应淮的膝枕恰好到处,加上身上自带冰镇效果,他舒坦地长叹一口气。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会提高些许警惕心,毕竟裴应淮是个有前车之鉴的人,牧听舟不敢再在他面前放松神经,避免自己又被套出什么话。到了后来,他发现这人竟然能憋着一句话都不讲,心里微微发痒,没忍住,闭着眼摸索着戳了戳男人的腰腹。裴应淮坐在床榻边,一低头,看见他眼睛都没睁开,心底有些发笑。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