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熄火了。牧听舟那凶狠的表情还没收回去,僵硬地转变成笑容,讷讷地开口:“大人,您是什么时候来的?”裴应淮垂眸,视线落在牧听舟没有穿鞋的脚上,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连带着神色都冷了不少。牧听舟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怒意,还以为是方才自己那番“豪言壮举”不小心被他听见了,暗道了一声不妙,匆匆忙忙想要解释:“大人,您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等,裴……?!”他垂着脑袋话正说到一半,忽地感觉到腰间一紧,紧接着整个世界猛地拔高了些。牧听舟倏然瞪大眼睛,尾音被吓得都有些颤抖,险些喊出了裴应淮的大名。牧听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抱着坐在了裴应淮的臂弯处以一种抱小孩的姿势。这姿势莫名羞耻,牧听舟懊恼地咬了咬唇,深呼吸了两三下才将脸上的烫意给压下去。裴应淮瞥了眼他悬在空中的脚,上面沾了些许灰尘,他用另外一只手轻轻一拂。牧听舟只感觉到一股柔和的气流从足背拂过,泛起丝丝痒意,没忍住,蜷了蜷脚尖。他被稳稳地抱在了怀中,裴应淮这才淡淡开口:“你刚刚想说什么?”牧听舟:“……没什么。”他没忍住开口道:“大人,倘若被旁人看见了,有些不太妥吧?”裴应淮:“无事。”他道:“不会有人接近。”牧听舟被抱着走了好一会,依旧没觉得裴应淮的情绪有丝毫好转,正当他还在为先前的事情抓耳挠腮想要找机会解释的时候,裴应淮忽地出声了。男人的声音些许低沉,带着一丝丝压抑:“你方才,准备去哪?”一说到这个牧听舟就来气:“我还想问你,你去哪了呢。”他的语气中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亲昵,又带着些许久违又熟悉的抱怨,让裴应淮眼中的凝寒消散了些。碍于牧听舟的前车之鉴实在是太多,各个都让裴应淮刻骨铭心,他昨夜想了很久,索性给这人的神魂扣上了锁链,以至于只要牧听舟有丝毫的风吹草动,他都能察觉。这一次,他不想这个人再有丝毫差池,否则……裴应淮淡淡开口:“谁让你不穿鞋就往外跑的?”牧听舟莫名脖子一缩,很顺利地就被他带跑偏了,木讷地回答:“没,没找到。”裴应淮道:“下次没找到就等我回来。”牧听舟:“噢。”“……”牧听舟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还没跟我说你上午去哪里了呢,怎么反倒你先质问我了?”裴应淮掀了掀眼皮,没有说话,但那表情的意思明显就是在反问:怎么,不行?牧听舟忍气吞声,泄愤般将他的衣襟给揪得皱巴巴的,自然也就错过了裴应淮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这一路上确实没有再见到第三个人,牧听舟被他抱着回到了主殿,放在了椅子上。此时几近午时,暖洋洋的阳光顺着窗沿投射了进来,稍显刺目,牧听舟微微眯起眼睛,抬起手遮在眼前。一抹翠绿的光蓦然闯入了他的视线之中,顶端的那块晶石就这般明晃晃地置于长生殿的最上方,在金色的阳光下瑰丽又明亮。那是昨夜看见的那块晶石……牧听舟灵光一现,忽然回想起来,看得微微出神。没想到在裴应淮的内寝之中居然能够一抬头就看见。即便是在青天白日之下,依然很难从外部直接清晰地看见晶石内部的样子,只是心底那处莫名的悸动让牧听舟始终有些在意。就在他出神之时,身后传来了低沉的声音:“在看什么?”“他回来了。”第一百五十八章 牧听舟正看得有些出神, 冷不丁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猝然回首,便看见裴应淮也正微微仰着头顺着他先前的目光看去。男人的神色专注又沉静, 半晌才收回视线, 又问:“对那块晶石很感兴趣?”牧听舟不知道这里该回答什么, 所以只能扯了扯唇角,含糊道:“……也不算吧,就是觉得挺漂亮的。”谁知,裴应淮破天荒地竟然附和地点了点头道:“嗯, 特别漂亮。”牧听舟鲜少听见他去夸赞什么东西,更别说用“非常”这个词了,于是没有忍住,又瞅了两眼, 心里直犯嘀咕:一块破石头到底有什么好看的,还刻意放在这种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过段时间可以带你去看看。”裴应淮道。牧听舟猛地回过头:“当真?”裴应淮不置可否,搞得牧听舟心里都痒痒的,从见到这晶石的第一眼他的心底就莫名有种欲望, 想要一探究竟, 裴应淮率先提出倒省了他一个人前去了。青年的心情难得美妙了起来, 坐在床榻边晃着净白的小腿, 有些眼巴巴:“大人, 有些饿了。”裴应淮微微颔首:“穿好鞋。”牧听舟咕噜一下就从床榻上爬了起来:“穿好啦”裴应淮朝他伸出手,牧听舟从善如流地递上,只感觉到男人掌心一片冰凉。两人走出了殿宇之中,步伐不慌不忙, 像是在林间漫步,牧听舟也不着急, 反正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直到身旁的人忽地开口了,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状似无意间问道:“说来,你似乎并不是很担心你族人的死活。”牧听舟脚步一顿,脑袋飞速运转:“因为……因为我本来就和他们不熟!”他一点头:“对,大人,您可别怀疑错了人,我先前同您说的都是真的我与我师父在林中隐居多年,甚至都不知道我是妖族的一员,您可要明鉴呀。”裴应淮应了一声,又不说话了。他这态度搞得牧听舟一整个头大,根本分不清他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是暗暗打起了精神,不能再在裴应淮面前露了破绽。就这样心里忐忑了半天,倏然又听闻裴应淮开口了:“你不想去见见他们吗?”牧听舟等得就是这个时候,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想!大人,我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也不知裴应淮最后到底是信了没有,反正两人用完午膳之后都没再提及这件事情。午膳之后,牧听舟昏昏沉沉,眼皮子都在打架,庭院外的躺椅上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使他久违地喟叹一句终于有种活过来的感觉了。身旁的男人呼吸平缓,一种久违的安心油然而生,朦胧之间,牧听舟被人抱起,他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皮,一双大手拂过眼睑,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歇一会,我在这里。”牧听舟攥着他的衣襟,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句什么,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听清,将他抱在怀中的男人却听得一清二楚。裴应淮唇角微微勾起,轻声说了一声:“嗯,知道了。”后,便重新返回了内殿之中。他并没有将青年放回床榻上,反而是紧紧地抱在怀中,带着些许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仿若抱着什么稀世珍宝。男人俯下身,高大的身形遮住了略显刺目的阳光,两人交织的身影投射在一旁的墙壁上,就像是耳鬓厮磨的情人,小声说着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话语。也不知是过去了多久的时间,直到殿堂外传来了十分不客气的敲门声。裴应淮如梦初醒,先是覆了一层灵力在牧听舟的耳畔,隔绝了那几声敲门声。他重新将人放回床榻上,怀抱骤然一空,他驻足站在原地良久,直到外面那人的敲门声逐渐显得不耐烦了,这才转身上前推开门扉。他淡声道:“出去说。”站在门外的祁萧然险些被气笑,刚想开口骂人,余光却顺着门掩的缝隙,无意间看见了躺在床榻上的那人。到了唇边的脏话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祁萧然冷喝一声:“行,出去说。”确定大门被严严实实地关上后,祁萧然这才忍不住发问:“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裴应淮瞥了他一眼:“我以为你已经很清楚了。”祁萧然恨声道:“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外面都在传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裴应淮应了一声:“嗯,传什么?”“我今日已经不止一次听见说他是……他是……”祁萧然说到一半自己都说不出口了,“说他是他自己的替身。”“嗯。”裴应淮的回答似是漫不经心,眸光拂过庭院外的一草一木,淡淡道,“这不是挺好的么。”祁萧然:“……”“行,那退一万步说,这些是什么?!”祁萧然猝然抬手,指向了空气中若隐若现,却极为强势的那层结界,淡色的结界近乎笼罩了整座殿宇,“你知不知道他刚从那个地方出来,你这样跟变相囚禁又有什么区别?!他有哪里对不起你了,要让你这般刁难对待?!”哪怕面对祁萧然的质问,裴应淮的神色依旧如常,甚至掀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他淡淡道:“他欠我的,我欠他的,早就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得清楚的了。”“况且……”裴应淮的声音顿了顿,语锋一转,骤然低沉了下来,带着些许说不出的森寒和冷意,“当年是你亲口跟我说他还有重来的机会的,只要有机会,那我便等他,如若不是那句话,你以为你……或者说是这个世界,还能存活多久?”祁萧然恨不得咆哮出声,那还不是因为你抬手一剑就要把天道给劈了?!但裴应淮确实说得没错……祁萧然无言反驳。静了好一会,他才酸涩地开口:“那他……这两日过得如何?心情如何?有没有,有没有一个人发呆的时候?”祁萧然声音有些急促:“你要多看看些,他只要一发呆心里就全是事,好不容易回来了,就……就别让他再走了。”事到如今,祁萧然才无力地发觉,好像如今的三界之中,唯独能留下他的只有面前这个男人了。“……我知你心里有气,你也不要过多地为难他。”祁萧然道,“这两日我会抓紧时间研究出如何让他回到原来的身体里,你再给我些时间。”他本以为裴应淮不予作答,却没想到他沉沉地“嗯”了一声:“这一次,我不会再放他离开了。”不知怎的,一股凉意爬上祁萧然的脊背,他生硬地扯了扯唇角:“那,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他……”……告诉他你并没有失去记忆这件事。裴应淮心知他说的是什么:“过段时日吧。”“等我亲手将过去做个了结之后。”另一处,在一处没有一丝阳光能够渗透进去的炼狱黑牢之中,静得悄无声息,仿佛在这一隅之地之中,就连时间都无法渗透进去。一个身影,宛如死了一般,跪坐在正中央,一动不动。在他的身体上方,悬挂着上百条锁链,各个都直接贯穿了他的身体,将他早就残缺不全的身体悬挂于空中,无时无刻不牵扯着伤口。血液仿佛源源不断地从伤口处涌了出来,又顺着他的躯体滑入地面。在血色的映照下,男人胸膛仅剩下微弱的起伏,昭示着这并非一具尸体,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的身下,黑色的朱砂绘制而成的巨大结界阵法源源不断地将他滴落的血液重新汇聚,化为丝丝缕缕的灵力再度送入他的体内,以保持男人不断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