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李班头脚上带跛,但脚速却并不慢,谢明秀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好在她一早便将裙摆打了结,赶路也方便。
越往山脚靠,能见到的人便越多。
明灭灯火下,所有人皆神情肃穆,偶有一两个朝李班头寒暄示意,但很快又都匆匆往前赶去。
他们都披着蓑衣,破烂的裤管下是冻得发紫的肌肤。赤足踩进泥泞地里,在抬脚的瞬间,又被大雨冲刷干净。
男女老少,无一人退缩。
谢明秀甚至还瞧见了白日里的文娘。
同其他所有人一样,文娘披着蓑衣,扛着锄头,赤脚在坑洼地里行走。与谢明秀目光相接时,她还露出个局促的笑,随后她又混入到行进的队伍中去,泯于众人之间。
谢明秀罕见地生出了几分茫然。
鞋袜及裙摆早已看不出原样,泥水混着雨水将她的双脚浸泡,一踩一个泡音。
周遭所有人的目的地只有一个,便是大阳山的山脚。他们要做的事也很简单,是一定要阻止山洪爆发。
那她呢?
她不顾李班头的不赞同,定要来这山脚是为了什么?
谢明秀扶住斗笠,仰头朝前看去。
人头攒动,间或有一两个火把引路。
而在那人群最前端,是她的父亲谢知礼,正亲力亲为地同百姓一道挖沟渠。jiqu.org 楼兰小说网
母亲在她三岁时撒手人寰,她夜夜啼哭,是父亲哄着她入睡。
人前,父亲是不苟言笑的清廉高官,无人敢近他左右。只有在府里面对她时,父亲才会笑容满面。
而后,父亲亲自教导她读书习字。
她也不负父亲所望,养了一身气度不凡,更得了一个谢家好女的名声。
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同父亲便不再亲近呢?
忽然!
前头一阵骚乱,似是谢父不慎跌了一跤!
惊慌之下,谢明秀顾不得斗笠蓑衣,拨开人群便往前冲去。
身后李班头反应过来,赶忙追上的同时口中还道:“乡亲们让一让!这是县令大人的千金!县令大人在前头摔了……”
人群间骤然响起许多议论,但很快便为谢明秀让出了一条路来。
瀑雨之下,钗环也跟着作响。
谢明秀脚步如风,飞快地冲到了最前头。
“父亲!”
谢父半边身子被泥水染脏,正被个看不清脸的男子扶着,但瞧着却是没有什么大碍。
“你来这里做什么?”谢父面色不大好,“还淋着雨来?不是让你回家去吗?”边说着,谢父便要去解身上的蓑衣。
谁料身边还有人比他更快。
一顶斗笠兼一件蓑衣轻飘飘地落在了谢明秀身上。
她抬了眼望去,正是方才扶着谢父的男子。
她急冲冲而来,本就不合身的斗笠同蓑衣早早地不知落在了何处,如今顶了旁人的,更加令她心中过意不去。
谢明秀咬咬唇,嗫嚅半晌才道:“多谢……只是你没了蓑衣……”
“无妨。”男子温声打断,“我身强体健,淋些雨不碍事。”
既是如此说,谢明秀也不再推诿。
春衫虽不算单薄,但淋湿了之后紧贴在身上,也着实有些不妥。
她拢住蓑衣,又道了一身谢后,才去了谢父身边。
“为父的话你是一句也听不进……”
谢父还对她擅自来此很是不快,扭头便要唤来谢五将她送回去。
“父亲!”
谢明秀紧拽住谢父,哆嗦着手指往山体指去——
火光照映下,顺了山路往下的泥流越滚越大,几乎要吞掉沿路的一切。可山脚下的沟渠才挖了堪堪不过二尺深,这如何能将暴虐而来的山洪引开?
谢父瞳孔骤缩!怒吼出声:“快上来!!!都快上来!!!”
大阳山呈东西走向,山体自东往北将阳山县紧紧环住,唯留南侧一条道可出入阳山县,再往西则是一湾巨湖。
这也是为何谢父没有着急忙慌阻止百姓挖沟渠的原因。
大阳山西侧的大阳湖容积巨大,从大阳山山脚处挖一条沟渠往西,说不得还真能阻止这一场山洪。
可谁能料想到,山洪竟来得这样猛又这样急?!
急火攻心,谢父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推开神色焦心的谢明秀,谢父又怒喊道:“都快上来!!!不要命了吗!!!”
他甚少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
谢明秀更是从未见到过她的父亲,如此这般拖着一副不算强壮的身子,在人群当中穿梭,势必要将每一个还在沟渠之中待着的百姓,给拖拽上来。
心下茫然之际,谢明秀也笨拙着学了谢父的动作,向着沟渠当中伸出了手。
而对应的,那头也递了只手来。
粗糙的纹路刺得谢明秀不由自主往回一缩,但很快,她便又坚定着回握住那只粗糙的手掌。
接着,奋力向上一提!
上来的人竟还是谢明秀的熟识,白日里见过,方才又打过招呼的文娘。
顾不上说些什么,文娘只感激地朝她笑笑,便匆匆跑开——
是大多人的方向。
先前没能下去沟渠的人,早在见着不妙时便匆匆往家里赶,后被人拽着上来的,也具都步履匆匆,生怕晚了时候。
在他们身后,是不知从何处寻了副大锣的谢五,边敲边喊:
“山洪来啦!山洪来啦!都抱着自家孩子往屋顶上爬!爬不上去的,就寻个高处呆着!切莫躲在屋子里!”
也不知谢五一路喊了多久,到这会儿,已比那公鸭嗓子还要难听三分。
谢明秀无意识地勾了勾唇。
她只说让谢五去警醒百姓,让他们都早做防范。却没想到谢五个机灵鬼能做的这样好,甚至还能寻个大锣出来。
这样也好,便是真有山洪,也不至于损失太过惨重......
谢明秀心下一沉,眉心紧紧锁住。
她抬眼往四下看去,除去气喘吁吁的谢父和他身侧站立的男子外,入目再无旁人。也就是说,先前所有在山脚下的百姓都散走了。
略略松了口气,但那自山间传来的“噼啪”声令她眼皮直跳。
混沾了泥水同雨水的衣衫笨重不堪,自斗笠上倾斜的雨帘遮住了视线,不沾阳春水的青葱十指如今也是抓握不能,脑门心里传来的晕厥更令谢明秀几欲站不稳。
好在谢父缓足了精神。
“明儿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