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大酒店”
下午两点,方严抱着一坛子酸菜,坐在章木头开往皇江的公交车上,望着车窗外气派的建筑,感慨万千。
这里代表了莞城光鲜的另一面,相比‘美玲理发店’所处的拥挤街巷,宛如两个世界。
两点一刻,哼着“人在莞城已经嫖到失联”的方严走下了公交车。
步行十五分钟,方严停在一家工厂大门口,然后目光马上锁定了一位又高又瘦的男人。
能一眼认出方卫东,只因他穿的那件发黄、卷了边的跨栏背心,正面印了一个大大的‘奖’字和‘灵昌县粮机厂先进工作者’。
“爸?”
正在卸货的方卫东闻声抬起头扶了扶眼镜。
这幅眼睛缺了一条腿,用绳子系在了耳朵上,近视400多度的他,不戴眼镜都不大能看清楚人脸。
但当他看清楚站在面前的是儿子后,马上露出一丝慌乱表情。
“你干的不是销售么?”方严皱着眉头。
方卫东用背心下摆擦了擦汗水,尴尬的笑笑“这一会刚好没事.......我是来帮忙的,平时我不干这些.......对了,不是说你五点才到么?怎么来这么早”
方严沉默一下,把怀里的酸菜塞给了方卫东“我妈让我带给你的”
说完扛起一包货物走进了仓库。
方卫东想要伸手拦一下,但儿子已经大步走远了。jiqu.org 楼兰小说网
“老方,这是谁?”旁边等待卸货的货车司机好奇问道。
“呵呵,我儿子”方卫东小心的把酸菜放在阴凉处。
“这娃娃白白净净的,是不是你的种啊”货车司机的打趣,引来旁边工友的一阵哄笑。
方卫东呵呵一笑,也不搭茬,身体前躬背起货物走进了仓库。
虽然消瘦的身体上布满汗水灰尘,但方卫东的头发整理的一丝不苟,和周围人群显得格格不入.......
半个多小时后,在方严的帮助下,方卫东提前卸完了货。
趁着方严去水龙头前冲洗的时间,方卫东悄悄来到库管的办公室。
“张主任,货卸完了”
‘张主任’抬眼瞟了方卫东一眼,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十块和五块的钞票。
方卫东伸手去接的时候,对方却捉弄似的又缩了回去“老方,听说你上个月帮厂里谈成一个大单子,然后被李经理的小叔子撬走了?”
“还好,还好”方卫东眼底划过一丝黯然。
张主任戏谑的看着方卫东,最后把十五块前丢在了桌上“一会还有一车货,你还卸不卸了?”
“不了,我儿子来了”方卫东从办公桌上捡起钱,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张主任摸着下巴笑的意味难明,似乎对方卫东很感兴趣。
‘这个方卫东,工作上是有能力的,就是挣钱太渴了,但凡有点休息时间连装卸工的活都不放过......’
......
下午四点,已经换上西裤皮鞋白衬衣的方卫东带着儿子走出了工厂。
方严想去老爸住的地方,方卫东却带着儿子逛起了街。
父子俩漫无目的地走到一条主要售卖电子产品的街道上,方严在一家卖随身听的店里转了转。
柜台摆着Walkman,Panasonic,Sony等超薄随身听,工业感十足的机身泛着金属质感的光泽。
这曾是方严年少时朝思暮想的东西,但400多块的入门价格,对于学生来说是妥妥的奢侈品。
天色暗下来后,爷俩简单吃了点东西。
“爸,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去下厕所”
走到电子街的出口,方严说了一句,然后转身再次走进街道深处,找到一家配眼镜的店铺。
二十多分钟后,方严把崭新的眼镜盒塞进裤兜里,走回刚才和老爸分手的地方。
但老方却不见了踪影。
就在方严等的有点不耐之时,方卫东从远处小跑了过来。
“你跑去哪了?”方严疑惑道。
“呵呵”老方像哄小孩子似的,笑呵呵翻出藏在背后的手,举着一支五羊甜筒“给你买雪糕了.......”
离开电子街,方卫东却依旧不肯回去,直到晚上9点多才说走累了,干脆要在外边找间酒店住下。
方严却不肯,执意要去老爸‘三室一厅带浴缸’的住处。
方卫东无奈,只能带着儿子返回了厂区。
......
工厂男工宿舍,不大的面积里摆了四张床,闷热混合着汗味,十分糟糕。
方严站在门口默默无语。
老方讪讪的笑着,既心虚又带了点讨好。
其实以他的工资完全租得起更好的房子,但他的收入大部分都按月打给银行还以前的欠款了。
而工厂宿舍是免费的。
这晚,方严和老爸挤在一张床上,直到深夜也没能睡着。
约莫午夜时分,方严悄悄从床上爬起来走到了工厂外的马路上。
夏夜,没有风,方严坐在路灯下把玩着一支口琴。
这是老方的东西。
方严听老妈讲过,老爸读中专时,模样也挺帅,还吹的一手好口琴。
严美玲当年就是贪图了老方的美色,才在毕业后跟着老方远赴千里,来到了方卫东的家乡。
那时的老方中专毕业,分配到国企端了铁饭碗,然后结婚生子,二十多岁就做了车间主任,三十岁露头升职中层.......
那该是方卫东春风得意的岁月。
‘沙沙’
背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方严回头,看到了老爸。
“热的睡不着么?”
“嗯”方严简单回应后,父子俩沉默相对。
老方看到了方严手中的口风琴,便在儿子身旁的马路牙上也坐了下来“小时候教你的口琴还会不会了?”
“不太熟了,您来一首?”方严把口琴递给老方。
老方呵呵一笑“那我吹《追梦人》吧,你妈最爱听的.......”
捧起口琴,老方仰起了脸。
橘黄路灯在他脸上晕起一团光。
口琴独有的音色响起,方严望着老爹的侧脸,忽然意识到,爸妈从意气风发的二十来岁走到困顿的中年,几乎是眨眼间的事。
人生流年,好不经用。
但即使到了现在,他们依旧在努力挣扎。
老妈想攒个首付,老爸想还完债不让儿子做负二代。
以前的方严只知道父母经历过人生低谷,但却从不知其中的艰辛细节。
此时真真切切触摸到他们的生活,身负重生BUG的方严,觉得自己若不赶快做点什么,就是在挥霍他们的生命。
.......
第二天,方严回家的日子。
一大早,都没怎么睡着的父子就起床赶往了莞城火车站。
这次方严肩上多了一个背包,是方卫东非要儿子带上的,里面是一些食物。
到达火车站后,方卫东不时警惕的前后张望。
‘嘟嘟嘟’
骑着嘉陵125的联防队员,摩托后面别着一根钢管,呼啸而去。
方卫东下意识揽住了比自己还高了点的儿子,方严有些不适应,但却没有挣脱。
又是站前广场,不喜欢别离的方严率先道:“你回去吧,我自己进去”
方卫东犹豫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
“爸”
走出几步远,身后忽然又传来了儿子的喊声,老方回头“怎么了?”
“要不然你和我回家吧”方严道。
“呵呵”老方朝儿子摆摆手“你妈脾气不好,一个人在这儿我放心不下.......你回去照顾好自己,高考分数线出来记得告诉我一声”
再次挥手,老方转身离开。
老方知道,这些年欠妻儿的太多了,导致和儿子有些生分。
‘还完债以后一定要好好补偿她们娘俩.......’
回到宿舍,老方被枕头下的一个硬物硌了一下,方卫东掀起枕头就看到了眼镜盒。
里面躺着一支崭新的近视镜。
老方缓缓摘下那支用绳子做镜腿的旧眼镜,眼圈倏地红了.......
而这边待在候车大厅的方严,也在背包中发现了一些除了食物以外的东西。
一支被摩挲的露出了黄铜琴身的口琴,还有一台崭新的银灰色松下超薄随身听。
看来,昨晚爷俩分开的那一段时间,都偷偷做了一些事。
‘呜’
‘况且,况且’
上午八点半,一声汽笛,火车拖着沉重的车身缓缓启动。
一路向北。
车窗外由晨到昏,景物也渐渐由粤北群山变换成了丘陵缓坡,再至一望无际的平原.......
随身听里播放着方严在候车厅买的‘MC Hotdog’专辑。
不过,这时的歌迷更习惯叫他哈狗帮。
关于这位华语圈饶舌鼻祖,方严前世中学时代曾一度疯狂迷恋。
那首脏话连篇的《韩流来袭》,从阿妹骂到,非常地下。
而《18岁》和《1030》,又给处于青春性萌动中的方严,做了全套科普.......
再到《我的生活》,纵欲的空虚又把人拉回现实。
不过,方严此时一直在反复重播着一首歌,叫做《九局下半》。
“人生就像一场棒球比赛,九局打完还会不会有延长加赛
就在青春的九局下半,转啊转,我把帽子反戴还在期待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