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立一旁的康王闻言,顿时神情一怔。
好嘛!这是终于说出来了!
倒是夏岩对朱旺的话显得情绪有所激动,脸上的皱纹深深地挤在了一起,朗声道:
“想当年三军北伐狄族,老臣只有三百铁骑,便大破慕容保三千铁骑,倘若不是因为粮草不济,才不得不退军,以作再战之势。不然,哼!不然……老子非得灭了他奶奶的。”
“……”
“……”
“……”
唐帝听到这些,不由脸上也泛出光彩,他当然明白夏岩有多英勇善战,当时荀山河也是他麾下前军副将。
“夏老将军,你不要老想着当年。”朱旺有些不以为然:“这是打仗,不是情怀!”
“打仗也得有做人的情怀!”
夏岩也是不满的表情写在脸上,他显然有些激动,但尽力平静心态:
“反观韩德胜此人,性情急躁,爱杀降,又易发怒,爱冒进,断不可担此北伐重任。”
韩世荣听到此处有些气愤,脸上有些挂不住,却也没有发作。
“国舅,”唐帝扫过众人,目光落向韩世荣,“你管着户部,你怎么看?”
打仗毕竟是军国大事,天下钱粮都在户部管着,再有太府寺管着仓储,根据户部文书执行出纳,司农寺主管粮食,这两位寺卿都是太后当年委任的,都是韩氏一族的人。
再有京都各大门阀士族,天下商会,都要看韩家的脸色。
所以,这怎么都不可能绕开韩世荣。
“那我就说说户部的问题,现在最差的还是银子。”
韩世荣知道这时也不得不表态了,索性一开口,便说到了关键上。
侧目先看了一眼皇帝,韩世荣这时眼神倒显得十分坚定了:
“自慕容保统一狄族各部,自称北狄王以来,北狄部族便是我北方最大的威胁。
“元福三年,慕容保率兵十万兵临凉京城下,胁求通贡。迫于无奈,我们也只得开放通商凉京,倒是换来了短暂的太平。后又因为闭市,又和北狄打了一仗。
“打仗打什么,说到底还是打的钱粮。此战之后,我方军饷更是接济不上,最后一点钱都打没了,有些将士已经五年没有领过饷了。
“去年户部拨的军费,也基本都花在了北疆的防务上,由于增加了兵力和开支,北狄虏贼也没有再随意烧杀抢掠,两国倒是呈现出和平的景象。
“但从年前入秋后北疆的军报看来,高昌、回鹘等部族今年肯定将有更大的进犯,这就还要增加兵员,募充军队,这又是一大笔钱。
“还有是黔州的匪患骚乱,因为是山林丘壑,一直难以剿灭。你打他就躲,你走他又开始作乱。都被匪徒杀了两个县令了,所以募兵今年也势在必行,这一项又是一大笔钱。
“承蒙太后垂怜,皇上不弃,让臣兼了这户部尚书,掌管着财政大权,但臣也难啊!”
似乎只有康王和夏岩在认真听,唐帝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目光望向了地面。
然而,韩世荣不亏是多年经营的老油子,重重叹息一声,又继续说道:
“臣管着这全国财政赋税,便应当竭心尽职,为民生计,为天下苍生计。
“可去年先是大旱,后又是大水,接着又是边疆的军报,黔州的剿匪,再加上宫里的开支用度,各部年初定的预算,除去礼部一部,其余各部都完全超支了,比如工部竟然比预算超出了近百万两。
“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我唐国的安稳。当下之急,还得群臣一心,再想想法子,把眼下北疆的军饷凑齐,补发将士军饷。
“另外,如今时局不靖,门阀士族又不愿对外开战。全国大族思想并不统一,作战情绪低落,如此开战只怕不利。
“当然,咱们也不可有怯战之心,须向北疆诸国表明,我大唐并不惧战。至于别的,我们还可以再慢慢议,总议得出个条陈,多难的事不都过去了吗!”
韩世荣一番话说完了,又像是根本没有说完。
这在众人听来,无疑不是在诉苦,是在劝诫皇上,这国库里没钱啊!
“皇上……”
夏岩像是完全没听懂一般,又鼓足了勇气,“老臣还是愿自荐出任北伐党项人,望皇上允……”
“吃啊,都吃。”
夏言话未说完,唐帝便插话打断了他。
又伸出手拉了拉有些下滑的长衫,脸上堆着一点笑:
“早食够吗?”
“够了。”
众人齐声回答。
夏岩知道继续说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也不再多言。
唐帝心里又何尝不知,如今门阀士族不愿对外开战,全国大族思想并不统一。
韩世荣的话,无不是在暗示,朝廷要打这仗,还得靠他韩世荣。
唐帝的须眉抖动了一下,目光慢慢移向了大殿门口。
此时,一束亮闪闪的金线反射出金色的暖阳,早已悄悄爬进了养心殿。
唐帝抚了一下长衫,知道今天是谈不出个答案了。
目光一转去看康王,康王也正抬望了一眼唐帝,二人眼神交汇。
只听唐帝轻声说道:“事关北疆兵事待朕召集在京将军商议之后再做安排……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
众人才赶紧俯身跪拜,起身后,又慢慢退了几步才转身离去。
……
……
早已过了午时,雾气已经完全荡开,太阳完全照出来了。
只见那皇城屋顶的琉璃瓦片便被这阳光一照,显得光芒万丈,影粼天著。
兴庆御苑里,唐帝也被这极好的天气所感染,脸上显露出少有的笑容。
这座宫苑说起来还是唐帝李淳的龙潜之地,自被太后立为皇帝以来,此处便成了唐帝的御花园。
园子里栽满了奇花异木,修建了亭台水榭,石阶长廊,此时恰逢初春,杏花、红梅、棣棠等早春花都已经开了,可谓春华灿然。
“最是一年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
浅浅吟唱了一句,唐帝忽又想起一人来:
“对了,楚宁近来在做什么?有去羽林营报道吗?”
这句话自然是说给海德旺听的,这位老太监年岁不小,可耳朵却是精着呢!
海德旺脸上堆着笑:“回皇上,楚大人近来都在府里躲着呢!听说好些人登门造访,都被他给拒了。”
唐帝听闻倒是很满意。
这个楚宁原本是范畴推荐的,入京后所作所为都令唐帝十分满意。
“韩德胜府中近来有什么事没有?”
唐帝又追问了一句。
海德旺沉默了一下,答道:“回皇上,韩德胜请辞殿前都指挥使的折子又来了。”
唐帝头也不抬,嘴里只是哼了一声:“他倒还真会做样子。”
悠悠转了一圈,唐帝觉得有些乏了,才回到大椅上休息。
“海大伴,依你看,当今朝堂,谁能胜任征北大将军一职?”
海德旺先是一愣,僵了一会儿才柔声回道:“皇上,事关军国大事,岂是老奴敢妄言的。”
唐帝今天却不想放过他:“那你说说,夏何良这个人怎么样?”
海德旺先看了一眼唐帝,知道是躲不过了,这才肯定说道:
“夏何良统领的马军司及周边营房的军士训练得极其有素,却是难得的将才。但马军司里的人,大多都是皇亲国戚,门阀士族的公子少爷,毫无战场经验。恐怕……总不能指望这些‘京都耗子’上阵杀敌吧!”
“哈哈哈~”
唐帝爽朗一笑,对于‘京都耗子’这个称谓,他还是听人说起过的。
马军司里的官军大多都是开国功将的公子少爷,年轻的时候都会在这个营待上一段时间,少则一年,多则三年,然后便可混上一官半职,却根本没有实际作战能力。
朝廷养着这么多兵,每年钱粮无数,这也是唐帝一心想要进行革制的地方。
可现在听了海德旺这样说,唐帝显然有些不满意:
“为何不能?马军司属于皇城卫戍的部队,那也是大唐的兵。真到了开战那天,照样也得上战场,哪里管得他是皇亲国戚。”
正了正身,唐帝似乎对于北伐人选已经打定了主意:“去,把王潜给朕叫来。另外,给楚宁去个消息,让他尽快到羽林营报道赴任,不管用什么法子,一个月内务必要把天泉山庄的银子弄出来。”
海德旺只得连忙一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