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二更)
回去的路上厉明深开车。
梁暮秋没坐副驾, 和梁宸安一起坐在后排,厉明深视线几次从后视镜扫过,看到他一直偏头望着窗外, 脖颈肌肉绷出僵硬的弧度。
回到村里, 厉明深踩下刹车,还没停稳梁暮秋就打开车门将梁宸安抱出去。他快步往小院走,边走边掏钥匙,摸遍口袋却都是空的。
“冬冬,钥匙呢?”
梁宸安环着梁暮秋的脖子,茫然地摇头。
身后空地上,厉明深不紧不慢停好车, 从副驾拎出医院开的药, 按键锁门,车子发出滴滴两声。
他走过去站在梁暮秋身后,慢条斯理问道:“找什么?门钥匙?”
梁暮秋回过头,看到厉明深手里勾着他的门钥匙, 顿时睁大眼睛。
钥匙是前一晚厉明深抱梁暮秋下楼时顺手塞进口袋里的, 他绕过梁暮秋将钥匙插入锁眼,熟练地向右一拧。
哒一声门开了。厉明深做了个请的手势。
梁暮秋闭紧嘴唇看他两秒, 抱着云里雾里的梁宸安走了进去, 回身就要把门关上,然而厉明深一只脚已经跨了进来。
论力气梁暮秋原本就不是对手, 何况还生着病, 一番你推我挡, 厉明深纹丝不动, 他反而气喘吁吁出了一身汗,狠狠地踩了厉明深一脚, 抱着梁宸安上了楼。
黑色皮鞋上一个清晰脚印,厉明深无语片刻,忽然笑起来。
小院的一切依旧熟悉,厉明深才意识到他有多想念这里。他在院子中央站了一会儿,走进厨房,挽起衣袖烧了壶热水,拿上水和药往楼上走去。
梁暮秋已经脱下外衣,换上舒适的居家服,正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脚边窝着一群猫。
馀光看到厉明深“不请自来”,他哼了一声,闷声问道:“你是谁啊?”
梁宸安还以为跟他说话,吓一跳,小心翼翼地说:“我是冬冬啊。”
“……”
梁暮秋不吱声了。
厉明深没把药递给梁暮秋,而是递给梁宸安,说道:“我是谁你不知道?吃了。”
梁宸安被塞了一手水一手药,看看厉明深又看看梁暮秋,把药递给梁暮秋,学着厉明深的语气命令:“吃了。”
梁宸安当起传话筒,还挺兴奋,等梁暮秋吃完药就眼巴巴看着他。梁暮秋莫名其妙:“看我干嘛?”
梁宸安于是扭头对站在旁边的厉明深说:“看我干嘛?”
厉明深目光落在那一群猫上,冷声说:“我没看你。”
梁宸安于是又对梁暮秋说:“我没看你。”
“你傻啊?”梁暮秋哭笑不得。
梁宸安扭头,学着梁暮秋的语气对厉明深说:“你傻啊。”
梁暮秋憋不住笑了,拧了把梁宸安的屁股:“我跟你说呢,傻冬冬。”
他力气不大,梁宸安倒在他怀里咯咯笑,不小心碰到了手背上的针眼,疼得他嘶了一声。
厉明深也不看猫了,走到沙发边,小心地将梁暮秋的手托起来,问:“疼吗?”
掌心贴着掌心,梁暮秋有些不自在,想把手抽走,厉明深反而抓紧:“别动,我看看出没出血。”
厉明深小心地揭开胶布,好在没出血,但那一片皮肤泛着青紫,看起来有些骇人。
厉明深又将梁暮秋的手搁下,站在沙发旁边没有动,半晌忽然说一句:“我是挺傻的。”
民宿这两天没人订,客房空着,厉明深顺势住下来,梁暮秋没说什么,大概知道说了也不会管用,只是一直呆在房间,眼不见心不烦。
起居室的沙发柔软舒适,梁暮秋坐在上头,掩着门却掩不住外头的动静,他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停在门口,紧接着门被推开,梁宸安跑进来问他晚上吃什么。
梁暮秋皱一皱眉,感觉刚吃过午饭没多久,又吃晚饭?
午饭是厉明深从隔壁打包的,他那时站在走廊上,看着厉明深绕过围墙进到杨阿公的小院。杨阿公露出明显惊喜的表情,显然对厉明深的出现非常欢迎。
“小秋有些感冒,没什么胃口,我想请您烧个鱼汤。”梁暮秋听到厉明深这样说。
杨阿公先是惊讶梁暮秋感冒,接着面露难色:“今天真不巧,我去得晚,早市的鱼都卖完了,没买着,要买的话得到湖边,那可就远了,还不定能买到。”
厉明深想了想:“那羊肉呢?”
梁宸安爱吃羊肉。
杨阿公说:“羊肉有啊,红烧还是做汤?”
厉明深沉吟片刻:“红烧吧,就不放辣椒了,小秋的嗓子吃不了辣。另外再要几道炒菜,清淡点就行,您看着搭配。”
话里话外全是梁暮秋和梁宸安,只口不提自己的喜好。
杨阿公说好,让厉明深稍等。等杨阿公进堂屋去烧菜的时候,厉明深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几张百元钞票压在了桌子上。
梁暮秋冷眼旁观,猝不及防,厉明深擡头朝他看来,隔着重重树影,他和厉明深沉默地对视了几秒,之后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回到了房间里。
从思绪里回神,梁暮秋看一眼时间,才五点。他眉头紧锁,故作嫌弃地道:“天天就知道吃。”
梁宸安看着他,眨了眨眼,转身又蹬蹬蹬跑下楼,连梁暮秋在后面喊他都没听见。
梁暮秋从房间走出去,站在走廊的栏杆前往下看,就见梁宸安跑到院子里,对坐在石凳上的厉明深说了什么。
厉明深目光朝楼上扫来,附耳对梁宸安说了一句,梁宸安连连点头,又踩着楼梯往楼上跑,冲到梁暮秋面前的时候差点没刹住车。
梁宸安擡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声音脆生生的,说道:“民以食为天,不想着吃那想什么。有我在,怎么也不能让你饿着。”
挺长一句,梁宸安复述地一字不差,说完就仰头等梁暮秋回话。
梁暮秋心道梁宸安这是传话传上瘾了,跑上跑下还挺高兴。
他擡手摸摸梁宸安的额头,微微有些出汗,担心梁宸安感冒,便单方面终止了这种无意义的行为,对着楼下扔一句“随便”。
没过几分钟,厉明深就出门了,开车走的,将近一个小时才回,拎着一兜黑塑料袋去了杨阿公的院子,出来时端着个砂锅。
梁暮秋回房间,没多久,厉明深就让梁宸安来叫他,他这才下楼,走进餐厅坐在了餐桌旁的椅子上。
厉明深揭开砂锅,里头是奶白浓郁的鱼头豆腐汤。
梁暮秋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沉默居多,大多数时候听厉明深和梁宸安说话,但好歹吃了一些,填饱胃,人也精神,不再神色恹恹,嘴唇也有了血色。
期间厉明深接了个电话,大概是工作上的事,走到外面接听的。梁暮秋这才问梁宸安:“好吃吗?”
梁宸安在桌子底下晃着腿,重重点头:“好吃,阿公做的菜最好吃。”
梁暮秋笑了笑,就在这时厉明深又进来,他不由自主看过去,目光相接又很快错开,垂眼搅动碗里的鱼汤。
吃过饭梁暮秋就回房间,洗过澡一身清爽,躺在床上看设计方面的资料,一面画图找灵感。
看着看着,他思绪飘远。一天内两次遇见徐谦,叫他控制不住地想起一些往事。
带过梁暮秋的老师都说,他在设计方面有过人的天赋,他具备独特的审美和对流行元素的敏锐,但也有缺点,那就是过于理想主义。
初出茅庐的设计师籍籍无名,要自己找客户拉单子,少不了应酬,梁暮秋不愿意浪费时间在无用的交际上,当然也不擅长。
徐谦为人谦和又八面玲珑,恰好能补他的短板,又是同院学长,认识以来对他照顾有加,梁暮秋对他感到天然的亲近和信任。
也正是徐谦,让他意识到他其实喜欢的是男人。
所以当徐谦提议和他成立工作室的时候,梁暮秋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两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配合还算默契,但比起利润更高的商业项目,梁暮秋更倾向于私宅设计,且客户要看得顺眼聊得来才肯接,因此拒绝了徐谦找来的很多大单。
曾经他为一家五口五十平米的老宅进行翻新,忙前忙后两个月,从设计到买材料再到找施工队,最后不仅不赚甚至还倒贴,徐谦为此很不满,两人第一次爆发争吵。
事后回想,矛盾大概就是那时候开始的,只是他没意识到。
再之后就是忽然传出的流言,徐谦默认的态度,以及他去找徐谦说这件事时,无意间发现徐谦背着他将他曾经的设计卖出高价,图纸上署的却是徐谦的名字。
徐谦起初抵赖,后来跪在地上求他,说自己急需用钱给母亲治病。
“小秋。”徐谦跪在地上,恳切地抓着他的手腕,“你跟教授的事我不计较,这次的事你也别跟我计较,我们还跟以前一样好不好?”
梁暮秋难以置信,一把甩开徐谦的手,用严厉的声音质问他:“你明知道这根本就是假的!为什么别人问你的时候你不替我澄清?”
徐谦避开了他的视线,没有回答。
看着他的反应,梁暮秋猛然意识到什么,看徐谦的眼神都变了:“还是说这流言根本就是你传出去的?”
徐谦之后说了什么梁暮秋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他把工作室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通通扔到地上,推开徐谦摔门走了。
来不及想怎么处理这件事,他又接到了梁仲夏难産的电话,连夜赶回小梨村,从此人生天翻地覆。
一墙之隔传来细微的动静,梁暮秋恍惚一瞬,回过神,那张画了一半的图纸从中间多出一道重重的笔迹,他有些心浮气躁,干脆撕下来揉成一团扔到了地上。
又一声从隔壁传来,声音很轻,像是拖鞋踩在地板上走路的声音。梁暮秋听了一会儿,心思竟渐渐安定,翻过一页空白的纸继续画。
夜色渐沉,他眼皮也沉,放下书关了灯,躺在床上很快睡着,做了个梦。
梦境中他又回到了毕业后的那段时间,突然之间流言缠身百口莫辩,信任的人背叛他,至亲的人离开他。
梦境在幽暗惨白的太平间戛然而止,梁暮秋猛然惊醒从床上坐起来,在黑暗中喘着粗气,久久无法回神。
夜色如浓到化不开的墨在眼前弥漫,又像藤蔓将他缠绕。梁暮秋分不清几时几分,视线难以聚焦,思绪也跟着错乱,仿佛回到多年前孤独无依的时刻。
睡衣被冷汗浸透,后背凉幽幽的,他忍不住抱紧手臂。
就在这时,他听到墙壁被敲了一下。
很轻的一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梁暮秋猛地扭头朝墙面看去,一瞬间红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