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记者见面会(二)

会议厅内又一波巨浪般的闪光灯,前排有个记者没控制住,站起来问:“能否具体说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旁边另一个记者见状提醒:“还没到问答环节!”

“对,还没到问答环节,麻烦各位先等等!”助理在下面拿着话筒说,以防止一开始场面就失控,好在大家都算守规矩,很快就平静了。

所有人的目光和镜头再度聚焦到台上。

常安当时还站着,她突然笑了笑,问:“能让我坐着讲吗?可能这个故事有点长。”

这句话是团队准备的“剧本”里没有的,不过此时讲出来并不突兀,且好像一下子缓解了有些紧张的气氛。

台下有个年轻女记者喊:“可以,坐吧,我们会好好听故事!”

这句说完更多人笑了,常安也朝那位年轻女记者笑了笑,“谢谢!”

她缓步走到沙发椅坐下,双腿交叠向一侧微斜,肩膀放平,腰肌放松,背脊却挺得很正。

这是标准的淑女坐。

下面助理在旁边跟叶莉咬耳朵:“不愧是名门出来的,你看就算不化妆,随便穿件毛衣往台上一坐,那气质也是万里挑一的。”

叶莉点头表示认可。

此时台上的常安已经拿起桌上几张纸,是叶莉团队事先给她准备好的公关稿,她把那几张纸拿起来。

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记者见面会,无非就是当事人出面澄清一些事,记者再按照之前与荣邦的沟通问些问题,所以常安拿着稿子读也没有问题。

记者拭目以待,摄影机位都就绪了,只等着她开始,可是她把手里那几张纸随意翻了翻,突然抬头面对媒体席:“其实来之前我先生的团队已经帮我准备好稿子了,我今天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都有规定。”说完她把手里密密麻麻的几张纸举了下,“你们看,团队很辛苦的,连夜弄了这场见面会,还怕我上台紧张忘词儿,把稿子都打印出来了,我一会儿照着念就行。”说到这常安笑了笑,笑得特别温柔淡然。

底下记者以为她是故意调解气氛,很配合地也跟着笑。

坐在叶莉旁边的助理却一脸紧张,眼睛盯着台上,嘴里悄悄问:“叶总,她这是要干嘛呢!”

叶莉手指拽了下,没出声。

下一刻,常安继续说:“不过我既然决定坐在这,你们也愿意从百忙中抽出时间来见我,我觉得光念稿子实在没什么诚意,不如我说点真话吧。”随之她将手里的稿子往桌上一扔。

众媒体:“……”

当时整个会议厅只听到抽气声,之后是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但只持续了几秒,紧跟而来的是雷鸣般的掌声。

后头也不知道哪家记者冲常安吼了一句:“好,就应该讲实话,我们都愿意听实话!”

“对,要听实话!”

下面接二连三起哄,原本有些压抑的场内情绪一下子被撩得高涨起来。

助理脸色刷白,问叶莉:“她要干嘛?她疯了吧!”

叶莉没说话。

助理把耳麦戴上,“我让她停下来!”

通过耳麦可以跟台上的常安通话,助理都急死了,怎么能不按剧本演呢,可是旁边一直紧盯台上的叶莉却拉住她,“暂时不用,听听她说什么吧。”

“可是…”

叶莉使了个眼神,助理也只能作罢。

常安等场内消停一点了,她重新开口:“其实团队要求我今天扮演的角色是受害者,先博取在场各位同情,再借由你们的笔把这种情绪传染给整个舆论,这样我就能顺利为自己的行为脱罪了。”

底下又是一通抽气声,记者之间开始交头接耳,大概是觉得这位周太太真是什么都敢讲。

“疯了疯了!”助理简直绝望,已经知道常安完全不打算按着剧本演了。

叶莉制止她:“别说话!”

台上的常安还在继续:“…可是我不想,我逃避了三年,走到这一步,愿意在风口浪尖站出来面对媒体,如果还是以受害者的身份博取同情,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今天要做的不是澄清什么,而是以当事人的身份给大家交代一个事实!”

常安说到这停了停,因为底下的议论声实在太大了,伴随议论声的便是啪啪啪按快门的声音。

后排常佳卉盯着台上,其实隔得有些远,但她依旧能看清常安眼中蕴含的光芒。

“我姐真是牛逼啊!”她忍不住感叹。

魏素瑛笑了笑:“从小她就能拿主意。”

始终不发一言的陈灏东看着台上的常安,她被围在灯光,相机和摄影机中间,还是瘦,还是苍白,且还是独自一个人,可是他突然不再为她揪心了。

他相信此时的常安已经刀枪不入,有足够的勇气来抵挡责难和质疑。

台上常安继续说:“首先我不想为自己脱罪,也不想误导你们,我确实碰过毒.品,从被迫注射第一针到后来住进天佑戒.毒医院,中间有大概三四个月的吸.毒史,也就是说,除了第一针被迫之外,后来那么多次都是我的主观意识,没人强迫我,也没人逼我,完全只是因为我自己想吸而已。”

啪啪啪,没人说话,场内只有疯狂闪烁的闪光灯。

常安默默在膝盖上揪了下手。

“所以今天第一件事我必须先道歉,为那荒唐又错得离谱的三个月,也为我自己,我在这里郑重道歉,并将深刻且长久地反省!”

常安说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弯腰对着台下镜头又深深鞠了一个躬……

地球另外一边的某间酒店套房,此时已经是深夜了。

周勀坐在电脑前面,看着网络直播中的常安,她素淡瘦弱的身影,独自站在数百家镜头和媒体前面,那一个弯腰鞠躬,诚恳且坚定。

周勀艰难地吞了一口气。

行啊,她居然不按事先给她准备好的稿子念,这算即兴?可是转念一想,她是常安啊,总是带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四处招摇撞骗,关键时候却能杀你个措手不及。

画面镜头又刚好扫过媒体席,叶莉及几个部门下属的脸一闪而过,大伙儿脸上个个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周勀突然就笑了,好样的周太太,看来你成功诓了我整个市场部,估计这会儿主办团队都已经慌得一逼了,又不能中途冲台上去喊停。

常安鞠完躬,抬起头来,整场乌压压的人头中频闪着亮光。

她不愿去看这些人的表情,带着激动也好,亢奋也好,鄙夷或者欣慰也罢,她只是借这场合说些自己一直想说但没机会说的话。

这时底下又有人喊:“刚才听您说您曾被人胁迫注射过毒.品,能否具体说一下当时什么情况?到底是谁胁迫您?”

喊话的人是之前那位年轻的女记者,常安对她印象不错。

“好!”她又退回到椅子边坐下:“这就要从三年前那起绑架案说起了,想必在场各位多多少少应该也都知道一点。”

“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当年这事闹得很轰动!”

“……”

“……”

台下记者三三两两地接话,富商太太,绑架,巨额赎金,撕票,光这几个关键词就已经够劲爆了,所以当年的绑架案确实闹得满城兼知,大部分网友都知道,更何况是这些记者,估计前因后果都了如指掌。

当然也有一些年轻一点的记者不清楚,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了,但现在网络发达,很多信息在网上随便搜搜就出来了,也不是什么秘密。

常安顺着往下说:“是挺轰动的,当年绑匪要八千万赎金,后来‘撕票’,一直到绑匪落网宣判,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持续了大半年时间。”

“对,我当年跟踪过这起报道,后来听说绑匪跟您有私怨?”另一位年长一点的男记者问。

“是有一些私怨,导致他怀恨在心,最终伙同另外几个人一起策划了绑架案,他们当时的目的应该是索要赎金,还是为了求财,可是中途有人公然报了警。”

常安说到这顿了顿,她在思考到底要不要把何灵和方如珊供出来,可是想想还是算了,除了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实际意义,所以最后她也只是一语带过。

“当时我先生已经凑足了赎金,也部署好了怎么把我救出来,可大概是报警惹怒了绑匪,他们临时更改了计划,把我绑在一艘渔船上,船上装了定时炸药。”

底下一阵哗然,不过这部分三年前的报道也有提过,当时常安“已死”,在逃的绑匪也都落网了,庭审过程中有人招供了这部分经过,在座记者也都知情。

“一旦报警,绑匪就是亡命之徒了,所以当时他们只能搏一搏,如果运气好,能顺利拿到赎金然后脱身,那么我是死是活对他们根本不重要,如若运气不好,他们被逮捕了,我被藏在哪还能成为他们手里最后一个筹码,只是很可惜,交赎金的时候警方大包围,一共四个绑匪,一个逃了,一个重伤昏迷,一个当场死亡,就剩一个骨头最硬的还能开口讲话。”

这些细节是后来常安脱险之后自己看新闻才知道的,她猜测当时那种情况,警方大概也是素手无策了。

“据说骨头最硬的那个是惯犯,之前已经策划过一起绑架案,当时刚从牢里出来不久,所以他一口咬死不肯透露我被藏哪儿,我一点都不奇怪!”

这种人通常都有过重的戾气和怨气,甚至带有报复社会的心态,因此在明知自己落网之后再无翻身余地的情况下,拉个垫背给自己陪葬也是舒坦的。

“很不幸,炸药定时是三个多小时,凌晨左右,等我先生带人找到岛上的时候时间刚好用尽,那艘船直接炸了,后来新闻报道海警在附近海域搜了一星期,除了打捞到一些渔船遗骸之外一无所获,于是警方不得不下了结论,绑匪撕票,我已经葬身火海。”

说到这底下有人又开始议论,大致意思是警方当时下定论太草率。

常安说:“其实也不能怪他们,当时那种情况我真的没什么生还的可能,不过这点上我先生好像很固执,我后来看报道,他雇了二十多艘打捞船,在海上找了我整整一个月。”

“何止一个月!”底下有记者起哄,“我记得起码小半年的吧。”

“对,我也记得应该不止一个月,当时在网上可是一度被传为佳话的。”

富商太太被绑匪撕票,葬身大海,富商却固执地不肯接受太太已经过世的事实,执意雇了搜救队在海上找,找啊找,明知道不可能找到,却还要一意孤行。

嗯,想想是挺感人的。

常安不禁又笑了笑,“好,就当小半年吧,为这事前段时间他没少跟我生气!”说这话时她眸光在灯光下面转了转,眼波流转间,嘴角含笑,星眸璀璨。

镜头很精准地抓了常安一个特写,周勀看着屏幕上的女人,发涨发沉的心思一下子就软了几分。

可以的,她居然还敢在这么多记者面前数落两人的私事。

后面常佳卉轻嗤一声,“我姐脸皮真是厚了啊,公然在这么多媒体前面撒狗粮!”

“什么撒狗粮?”魏素瑛不懂这些网络用语,常佳卉也不高兴解释。

陈灏东轻剐牙槽,“嗯,脸皮确实比以前厚。”以前她在公众场合被牵下手都要脸红的。

这时自然有记者要问了,“周先生是不是气您失踪了这么长时间?”

“您当时在哪,是受伤了还是自己躲起来了?”

“当时您在那艘爆炸的船上吗?”

“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你失踪三年?是否跟吸.毒有关?”

“……”

“……”

一时之间好多记者站起来抢着问问题,场面有些失控,叶莉助理赶紧端起话筒说:“麻烦各位先安静一下,还没到问答环节,至于你们的这些疑问,相信周太太稍后也会给各位一个清晰且合理的解释。”

耐心好一点的记者听完还能规规矩矩坐下来,耐心不好的反而冒着脖子继续问,毕竟已经到了整场的一个关键疑问点。

助理见状有些急了,低声问:“叶总,再这么下去肯定要彻底乱掉,您看怎么办呀。”

叶莉挂上耳麦,对台上的常安说:“别停,继续往下讲!”

常安接到信号,声音抬了几分:“麻烦各位安静一下,关于你们的问题我都会一一给出答案,所以不要急,能否听我先讲?”

大概是常安始终不急不缓的口气在这种场合之下更具备震撼力,一时厅内议论声和说话声就降了七八成。

常安重新调整了一下口气,“好,我知道你们都好奇,当年明明我没有被炸死,为何这三年一直不出现。”说完重重喘了一口气,“嘘,终于讲到这里。”

她朝前面一排镜头笑了笑,“前面说过,当年主谋策划绑架的绑匪跟我有些私人恩怨,所以他把我带上船后,给我注射了一针。”

一下子场内哗然。

“是毒品吗?”

“就是您之前说的被迫注射的那一针?”

“他为什么要给你注射毒品?”

又是接二连三的问题,助理拿着话筒发话,记得快要跳脚。

常安抬手压了下,“海.洛.因!”

众媒体:“……”

常安再度开口:“他给我注射的那针是海.洛.因,传统毒.品中据说心瘾最重的一种,他没想用那针要我的命,所以剂量控制得很好,一针下去之后我只感觉到晕眩,可是当时我并不清楚自己被注射了毒.品,后来就是跟之前陈述的一样了,他把我绑到船上,设置好定时炸弹,最后船炸了,新闻上报道我应该是尸骨无存,所有人都觉得我在那起爆炸中丧生了,可是很幸运,或者说我的运气还没背到家,我在爆炸前被人救了。”

“救我的是附近渔村的渔民,因为绑匪去码头偷了他的船,他熟悉海域,找到船的时候顺便也找到了我,把我从船上救了下来,以至于这么多年我还在庆幸,要感谢当年策划的绑匪没有直接把那只炸药包绑在我身上,而是绑在了船尾引擎上,不然你们想想,救我的渔民也不是拆弹专家,我大概真的只能被炸后沉到海里去喂鱼了。”

常安说这段的时候完全用一种调侃的口吻,表情轻松得完全不像在说自己的事,可当年明明是九死一生啊,究竟要抱有怎样的心态才能在讲述这些时做到如此云淡风轻?

底下又是啪啪啪一串快门声,却再也无人抢白抢问了。

常安继续往下说。

“救我的渔民姓丁,全名丁守权,潼海焦淳人,也就是丁小芝的父亲。”

继而又是一片议论声,常安刻意停了一下,看着底下交头接耳,大约隔了半分钟她才再度开口:“可能你们也已经猜到了,丁小芝就是我领养的那个小女孩,当年我被他父亲救上岸的时候她才只有三四岁,我承认,我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跟这对父女住在一起,但并不是网上说的同居关系,至于我被救后为何不回来…”

镜头里的常安突然不说话了,目光像是越过重重人海,一下子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怎么了?怎么不说了?”

“关键时刻就卡这?”

“……”

底下开始交头接耳。

助理见着常安的表情似乎跟刚才不同,有些异样。

“叶总,她这是…怎么了?”

叶莉又等了几秒钟,压低声音通过耳麦提醒,“周太太,您有什么问题吗?”

耳边的声音提醒了常安,她把思绪拉回,视线一下子又回归到眼前的人山人海。

“抱歉!”她低头,沉沉缓了一口气,再度抬头时情绪似乎好转了一些。

她说:“可能整件事,这么多报道,真真假假,却几乎没人写过我当年被绑架的时候已经怀孕。”

底下记者一片哑然,但并不是没人写过啊,当年绑架新闻一出,都说一尸两命,所以公众应该知道常安当时是怀着孩子的,可是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她猛地现身,谁还记得她当年腹中有条生命?

之前那个女记者像是猛地回味出什么,拿手捂住嘴不啃声。

常安低头又续了一口气。

“当年我被救上岸,孩子已经保不住了,被丁守权送到镇上医院做了手术,手术过程很痛苦,对我影响很大,所以头几天我根本下不了床,也暂时没力气跟家里人联系,更可悲的是我开始出现戒断反应,当时我还不能确定,但是丁授权告诉我,这就是海.洛.因的戒.断反应,因为他前妻也有毒.瘾,他有经验,所以看我一眼就能判断出到底是什么问题,再联想被绑上船的时候被注射了一针,答案也就不言而喻了。”

这段常安说得有点慢,因为尽管自己不愿去回忆,但是脑中还是会不断浮现出当年的场景。

“当时孩子已经没有了,我又意识到自己染了毒.瘾,那种情况下实在没办法回去。”

怎么回去?至少在她当时的骄傲中,她没办法带着那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尊荣回云凌。

“我当然不能接受自己成为一个吸.毒的人,想都不能想,所以我最初就决定要戒的,也下了决心,本以为不难,我当时也只是被注射过一次而已,可是后来发现还是自己太天真了,那是海.洛.因,沾一下就能上瘾的,不安,焦躁,忽冷忽热,出汗流鼻涕,那种感觉就像什么呢…”常安目光放空,试图用一个形容词来描述自己当时的感觉,可是最终摇头。

“说不具体,但是最深刻的就是痛,痛得好像浑身每块骨头都裂了,但是丁授权告诉我,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时候,他有经验,一般36个小时之后才会达到高.潮,到时候大小便失禁,生不如死,就如之前网上曝光的那些照片一样,我在天佑医院留下来的资料,里面的我面目狰狞,那是真的,我切身经历过,人鬼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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