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就到了过年,大年三十前夜是最忙的时候,有人送礼,就要准备回礼;有人来拜访,出于礼数,沈黛末就要回访;还要请客吃饭,请说书、唱曲儿、演傀儡戏的手艺人在席间弹唱,这些人无论初次来府,还是准备离开都要到主人家面叩拜,大小事务细枝末节一大堆,就连白茶都一时忙得不可开交。
“阿邬,家里的铜钱不够了,没法打赏,你去外面兑点散钱来,快点。”白茶匆匆将二两银子塞到阿邬手里,又匆匆离开。
“好。”阿邬洗干净手上的油污,摘下围裙,打开小院的门出去。
宾客来访几乎都走席氏院子的正门,因为那边院子宽敞,沈黛末待客也基本都在那边,所以这边小院倒显得冷清,几乎没人走。
所以,当阿邬兑好了散钱,看到甘竹雨站在僻静的小巷子拐角,泫而欲泣地拉住甘菱的手不肯放手时,他有些意外。
一是,他为什么在这里?
二是,他怎么能跟女人随意拉扯,他不是一直心仪娘子吗?
不等阿邬思考,甘菱就不耐烦地甩开了甘竹雨的手走了,甘竹雨则哭哭啼啼地回了沈家。
阿邬不认识甘菱,也不在乎他们之间的关系纠葛。
他很喜欢现在平静安稳的生活,每一天都闪闪发光,所以他只当什么也没看见,继续沉默如海。
好容易到了除夕夜,终于安静了下来,沈黛末和冷山雁、席氏坐在一起吃了一顿清净的年夜饭。
年后,沈黛末给沈庆云和兰姐儿送了一点干果蜜饯类的礼品,虽然冷山雁与胡氏、阮氏不合,但沈庆云至少跟沈黛末没有明面上的过节。
沈庆云一家子清贫度日,过年了连一顿油水丰厚的饭菜都准备不起。
阮氏看到沈庆云提着沈黛末送的礼物回来,立马阴阳怪气道:“小妹如今成了举人,送礼都跟以前不同,等她考了状元更加风光,你这个姐姐也就更比不上妹妹了,不如沈家以后让她当家做主吧。”
沈庆云现在和阮氏的关系剑拔弩张,说不到两句话就要吵起来。
她讥嘲道:“她风光有什么不好?人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沈四真考上状元,当了宰相,那也得在老家置办田地房产,她能托付给外人?还不是得交给我打理。银子从我手里一过,我一辈子吃喝不愁。而且我是沈家嫡长女,沈家的族长,祭祖典礼得由我主持,她再怎么也越不过我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嫉妒冷氏,比你年轻、比你好看、比你命好,你既然这么不满意现在,趁早和离,将来你改嫁高门,我一定买一捆鞭炮庆祝!”
一番话把阮青鱼气得直跳脚,大年初一,又摔锅砸碗闹了一通。
而另一边,沈黛末已经带着冷山雁来到了隔壁县城。
丰家是书香门第,早早地就安排仆人在城门口领路迎接,并准备丰盛的饭菜款待。
丰家祖父母都是饱读诗书,性格又极为和善的人,他们的两个女儿也就是冷山雁的姑母,丰映棠
、丰荆青虽然性格迥异,一个外向一个内向,但都极为真挚,跟她们一家相处简直如沐春风。
饭后,丰家祖父拉着冷山雁去后间叙旧,沈黛末则跟祖母和姑母们一边喝着温好的羊羔酒一边聊天。
“雁儿来信说,你短短一年就考中举人,可见天赋过人,把雁儿交给你我也就放心了。”
“年后,你就要去京城参加会试,只要会试一过,殿试就稳了,但你也要切忌,无论怎样你都是天子门生,你要忠的是天子。”
沈黛末听出其中玩绕,虚心道:“请祖母指教。”
丰祖母开始细细道来。
“当今圣上是开国先帝的妹妹,先帝虽有女儿,但不知为何下诏命圣上继位。圣上仁厚,继位之后将先帝的女儿们统统封为郡王,先帝的儿女跟圣上儿女地位相等,皆享受皇女皇子的封号品级与待遇。”
“当今太女为圣上结发夫君文皇后所出的嫡长女,名正言顺的继承者,文家世代公卿,文皇后之母文琼官拜宰相。然,近来圣上对文皇后身边的婢子宠爱异常,还将其升为贵君,给了封号。”
“瑞贵君受宠后,瑞贵君的姐姐妹妹侄女等等一众人都跟着飞黄腾达,尤其是瑞贵君的姐姐,如今官拜太仆射兼凤州节度使,手握十万精兵。”
“两年前,圣上圣体抱恙昏迷中梦见一仙人,于是大兴土木建道观,劳民伤财,尤其是南方负责运输木料的劳工们怨声载道,年前南边之所以打仗,就是因为这些劳工不满造反,也是何大将军前去平乱。因为圣上对瑞贵君一家更为信任宠爱。”
沈黛末听明白了,朝廷里党政激烈,尤其是太女和何大将军,就是朝廷里最大的两座山头。
她一个寒门考生,谁都得罪不起,千万别轻易站队。
虽然朝廷在开国第一场科举时定下了‘锁宿制’的规定,即科举考试开始之前,考官们要求待在特定场所,避免与考生接触,以保持科举考试的公平性。
但如今,这项规定已经形同虚设,考生们千里迢迢赶到京城,都会第一时间去考官家里拜访。
沈黛末:落榜事小,惹祸上身事大,就让她静静地当个小透明吧。
小住三日之后,沈黛末带着冷山雁回去。
丰家祖父看着冷山雁爱怜不舍的道别,一直到车马快看不见时,丰家祖父还要遥遥地冲他招手。
“你外祖父很疼你。”沈黛末放下帘子说道。
冷山雁摇了摇头:“爱屋及乌,外祖父他是想起了我那早逝的父亲了,我只是沾了父亲的光而已。”
冷山雁性情冷淡,从不高估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分量,他自出生起,与外祖父见面不过两次,纵然是血亲,在如此浅薄情分下也很难生出多么深重的感情,他自己亦是如此。
沈黛末笑道:“那我就是沾了你的光!”
冷山雁侧头看她,眸间笑意淡淡:“怎么是沾了我的光?您靠自己考上举人,就算没有与我成亲,只是以考生的身份来拜访外祖母,她也
会告诉您的。”
“再怎样也是有亲疏之分的嘛,外祖母还不是看在我外孙媳妇的面子上,说了许多不会跟外人讲的机密,他们疼你,所以就连我一起关照啦。”沈黛末轻靠着他。
冷山雁无声低笑。
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
查芝搬好小凳子方便她下马车落脚,便是在这时,寂静深邃的天空忽然飘落下几片雪花,落在沈黛末的手背上,形状极为漂亮,但很快就化为透明的雪水,冰冰凉凉融入肌肤里。
“下雪了?”沈黛末抬头。
北风朔朔刮过,吹得雪花片片纷乱,顷刻间,就从小雪变成了大雪。
“终于下雪了,这场雪来得可真晚。”沈黛末抬头望着天,伸手去接那些雪,冷风和雪花齐齐往她衣袖衣领里钻,但她因为落雪的惊喜而一点也不觉得冷。
但冷山雁就不同了,对他来说一场雪而已,年年都能见到,没什么惊奇,比起雪他更担心沈黛末因此受了风寒。
原本马车里就不比烧着炭火的屋子暖和,现在又在风雪里站着,他连忙从马车里拿出冬季的外披披在她的身上,轻轻掸去了她领口的雪,说道:“外面风雪大,先进屋吧。”
沈黛末不情不愿地进了屋。
“去烧一大锅热水,今天冷死了。”白茶指使着阿邬。
阿邬点点头,立马开始烧火。
白茶对着冰冷的手指轻轻哈气,准备回房间里加一件厚衣裳,路过阿邬的房门时,随意瞥了眼里面。
阿邬的房间简朴到令人发指,一张床,一张桌,一张被而已,床头的白梅花已经谢了,只剩下几根枯枝以及枯枝上已经黯淡的残花。
“还舍不得扔......真恶心。”白茶小声啐了一口。
水烧开,白茶端着热腾腾的洗脚水上了楼,二楼的炭火烧的正旺,时不时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炭火充分燃烧后的猩红色让整个房间都变得暖烘烘的。
冷山雁站在衣架前褪去沉重的厚外袍,沈黛末则坐在书案边,面对着半开的窗户,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摆弄什么。
“娘子,洗脚水来了。”
“嗯,放在这里就行。”沈黛末连头都没回,专心捣鼓。
“是。”
白茶端着洗脚盆上前,慢慢走进沈黛末。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格外迟、也下得格外大,这才一会儿的功夫,窗沿上就已经对了一层雪。而沈黛末就用窗台上的雪,堆起了一排超级迷你小雪人,有些尚且能看出人行,有些确实像个长了眼睛的黄豆,闪电尾巴的老鼠.....稀奇古怪,却透着一抹可爱。
白茶忍不住轻笑起来:“娘子,您、这可是小孩子玩的东西。”
“怎么?”冷山雁上前。
沈黛末侧了侧身子,展示窗台上的小雪人:“我的雪人,可爱吧?在这方面我可是专家。”
冷山雁看着雪人,无奈低头轻笑:“可爱,但是手指都冻红了,小心生冻疮。”
“不会的。”她说:“你也来试试。”
冷山雁两辈子的岁数加起来都是个30多岁的老男人了,对这种孩子气的东西并不感兴趣,但难得沈黛末有兴致,他竟然也听话的堆了一个,只是造型丑兮兮的。
“不是这样,你得这样不然它会塌的...我教你,你记住了...”沈黛末站在冷山雁身侧,手把手的教他。
冷山雁侧眸看她专注的神情,眼神无限温柔。
窗外风雪不断,阿邬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看着二楼窗户边幸福地依偎在一起的两人,烛火的光芒从屋内透出来,无限温馨,仿佛他无法触及到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