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不小心搂抱住我,珠暗便一直沉默,移动的时候也时刻注意与我保持距离,好像是害怕自己会再次失态一样。与我这个仇人亲密接触,想必令她浑身不自在,但要是继续维持这个距离感也很难沟通。好在当我们找到碰面地点的时候,她貌似还是整理好了心情,以不夹带任何情感色彩的工作性质口吻,与我重新建立起了交流。
她先是在远处对着碰面地点使用了侦查的法术。说是使用法术,也看不见什么“声光效果”,只是感觉到有一股极其隐蔽的灵性波动从她的身上扩散开来。结束之后,她便脸色一紧,对我说:“从那里反馈来了奇怪的波动,像是那些死不了的受害者发出来的,数量大约是三个。以及,那里还有个恶魔术士。”
恶魔术士十有八九就是输作,至于另外三个不死人……
我暂且收拢心思,先将注意力集中到其他事情上,“咬血有可能潜伏在那里吗?”
“没有可能。虽然资料里也提到过她有着极强的潜伏能力,但既然她是超主力级术士,就无法带着那么巨大的力量骗过我的侦查。”珠暗笃定地说,又问,“你真的打算与那个恶魔术士合作吗?”
我想了想,“你有办法使用追踪术找到传教士吗?”
“做不到。”她摇头,“传教士的潜伏能力也极强,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追踪能力不下于我的执法术士追踪过他,却都无功而返。只要他一门心思地躲藏,我就无法追踪到他。”
“那么,我们只能先与输作见面了。”我说。
话虽如此,我可能还是有些高估了自己的忍受力。
我们进入了碰面地点的店铺。这家店铺尽管还挂着招牌,却已然处于待租空置的状态,店里大部分东西都被撤走了,连张椅子或凳子都没有。在里面有个男人混不吝地席地而坐,他身上散发出了邪恶的灵性波动,看到我们走进来也不意外,反而露出了做作的欢迎表情。显然,他就是恶魔术士输作。
“你们就是约好了和我碰头的安全局术士?”他笑着说。
“是的,我们就是。”说话的同时,我却没有停止移动,而是大步流星地走到里屋前,把门打了开来。
其实我很清楚,既然这里有三个不死人,那么八成就是输作在我们到达之前抓来了附近的路人,并且对其“做了一些事”。我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心理准备,但是当我看到里面的场景时,还是产生了难以抑制的沸腾情绪。屋子里放着大量被切碎的血肉,从肢体残骸的数量和大小,以及地上的衣服碎片来看,是一家三口。所有的血肉都痛苦地抽搐着,仿佛在无声地哀嚎。
变成这个样子就再也无法复原了,只能由我给他们解脱。但是在此之前,我或许应该先把输作杀死。
问题是,我真的应该杀死这个来之不易的线人吗?
正当我还在沸腾的情绪之中竭力冷静思考的时候,珠暗却是更快一步。她毫不犹豫地抬起手,红色的长刀凭空出现在了她的手里。然后,她激动地转过身,对着输作斩击了过去。
输作却是完全不敢反击,只是连忙护住自己的头颅,同时用灵性力量防御住全身。以珠暗那贫弱的力气原本是不足以击穿这层防御的,但是她的红色长刀有着不可思议的锋利,竟将这层防御撕裂开来,接二连三的斩击把输作劈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看到这一幕,我反而是稍微恢复了冷静。只不过,珠暗真的有那么生气吗?还是说她仅仅是认为自己在这时候应该生气呢?她的表现更加像是演技,但不是演给我和输作看的,而是演给她自己看的。
“打我很出气吗?别忘记了,伱们接下来还得靠我!”输作的声音又是吃痛,又是有恃无恐,他似乎是凭借着恶魔术士特有的对于杀意的敏感性,咬定了珠暗不会真的杀死自己。
“你——”珠暗停止挥砍,死死地盯着他。
但是,我们真的有必要与他合作吗?如果只是想要他作为线人所拥有的线索,那么我直接把他杀死,再得到他的记忆,结果也是没什么差别的吧?
我很认真地转动了杀死他的思考。
输作陡然看向我,脸色像是被扼住喉咙一样凝滞住了。
不过,我暂且放下了立刻杀死他的念头。他作为线人的使用价值并不局限于情报,更加重要的是,他八成也与其他恶魔术士一样不知道传教士和红手套的行踪线索。不妨看看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吧。
解决传教士和红手套的时间越晚,浦青市的“污染”受害者就越多,我们必须利用能够利用的一切条件,哪怕是输作这样的恶魔术士也必须利用。听说世俗社会的执法者们为了更好地治理犯罪事件,有时也会在灰色地带,甚至是在黑色地带发展线人,说不定也是相同的道理。只是知道归知道,要真正接受这点还是很挑战忍受力的。
珠暗是因为想要避免我忍不住愤怒动手,所以才会故意抢先我攻击输作的吗?应该不会吧,她一定是觉得我就是个真心邪恶的,与恶魔术士没什么差别的人渣才对。
我先召唤出来塞壬之刃帮助里屋的不死人们解脱,然后回到了输作的面前。
“初次见面,我是执法术士任塞。”我也不知道拿什么作为开场白,只好用了个在这种场合下难免有点生硬的句式。
“魔人李多……”他以前肯定有在哪里听说过我,不过比起我本人的脸,果然还是武器比较好认,他看着我杀死不死人的武器,脸色顿时变了。
“看来我不用继续自我介绍了。”我说,“那些不死人都是你抓来残害的?”
“你是想要在道德上谴责我吗?我又有什么办法,我也是要听从命令交差的。如果不与其他恶魔术士一样那么做,在见到你们之前我就先被自己身边的人杀掉了。不是有句话叫‘紧急避险’吗?我这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又有什么错?”他连珠炮似的问。
“自保?那些不死人被你残害成了这么支离破碎的惨状,我看你是乐在其中吧。”我说。
“你要怎么证明,怎么定我的罪?就凭你的话语和感觉吗?”他说,“我不怕你,我知道的,你根本没有过去传闻的那么恐怖,只不过是个被魔物洗脑的倒霉鬼而已。听说你最近还在安全局加入了什么律法阵营,还当了救人的英雄?像你这种好人,我可不会害怕。”
看来我的名声是真的有在好转,而好名声也有其副作用。
“先说正事吧。”珠暗忽然说话,“你为什么要做这个线人。资料上说你是想要加入安全局,你的动机是什么?”
“哼……没什么特别的,我只不过是想要站在赢家的阵营里面而已。”输作理所当然地说。
“你是认为传教士一定会失败吗?”珠暗问。
“传教士这次会不会失败我不知道,但是前夜最后一定会失败。”输作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前夜确实是这个国家目前最强大的恶魔术士组织,可就算是这样又如何。罪犯的团伙无论做得再怎么有声有色也不过是罪犯的团伙,好好藏起来还能够在暗处站稳脚跟,利用黑暗和影子让自己看上去深不可测,一旦走到台面上,就会立刻成为笑话。”
“而现在的局面不正是如此吗?全国各地的前夜势力都在被安全局飞速地消灭,过去看上去那么强大的组织居然像是泡沫一样一戳就碎。”他接着说,“这场隐秘世界战争的赢家注定是安全局,我可不想跟着前夜这副大棺材一块儿入土。”
“原来如此……”我说,“不过,我得事先提醒你,你是恶魔术士,即使真的加入安全局,也只能做处处受限,连身家性命都不在自己掌握之中的‘恶囚’。”
“我很清楚,无非是变成安全局的家犬而已。当然,待遇肯定是比不上你们这些‘根正苗红’的,但多少人想当狗还当不成呢。”他不以为然地说。
我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在暗暗讽刺我,因为我可算不上是“根正苗红”的执法术士。
“那么,你知道传教士现在在哪里吗?”我问。
如果他说自己知道,我或许会真的忍不住把他杀死了,直接读取他的记忆。
而令人失望的是,他摇头了。
“我不知道。”他说,“不过,我知道怎么带你们找到他,以及……”
他微微一顿,说了下去,“我知道传教士在这座城市的目的是什么。”
“你说的是真的吗?”我问,“那样的秘密,是你们所有人都知道的吗?”
从那些恶魔术士的记忆里我已经得知,传教士几乎所有的手下都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只是奉命行事而已。但是我不打算暴露自己有着读取记忆的能力,便装成了一无所知的态度。
“并不是所有人。除去传教士自己,知道的人就只有红手套,以及我。”输作说。
“你到底是什么人?”珠暗怀疑地说,“还有……红手套又是什么人?”
我还没有向她解释过红手套的来历,这正好是个机会。虽然不知道输作为什么能够像是红手套一样知悉传教士的秘密,但是借由输作之口可以让珠暗获悉她应该获悉的情报,而我也可以继续方便地隐瞒自己的读取记忆能力。
但念及此处,我顿时改变了主意。
“慢着。”我先让输作停止,再对珠暗说,“我有话要与你单独交流。”
珠暗面露意外之色,随后与我一起走到店外,而输作则被留在了店里。珠暗似乎看得出来我有不方便让输作听到的话,她对着空气施展了个法术。我感受到有道无形的结界封闭住了我和她的周围,这貌似是种反探查的法术,能够隔绝结界的内外,让外面的人无法听见里面的人说话的声音。对于她这种精通侦查与反侦察的术士而言,这类法术也算是基本功了。
而我要对她说的话很简单,那就是向她说明自己的记忆读取能力。
既然是要共同行动,那么说明自己的长短本就是应有之义。之前我就是因为觉得不应该暴露自己有着读取记忆的能力,所以才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与她交换重要的情报,但是这种隐瞒重要情报的行为放在并肩作战的关系里无论怎么想都是自私且不光彩的。
诚然,如果她将我的记忆读取能力曝光出去,以后必然会对我的诸多行动造成巨大障碍。倒不如说,考虑到她对我的极端怨恨,不那么做才比较奇怪。但是她要怎么做是她的事情,我要怎么做是我的事情。即使她真的那么做了,那也是过去的我种下的苦果所致,而自食苦果也是我应受到的报应。
更加重要的是,我不想在她的面前做出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欺瞒行为。
听我说完之后,她过了一会儿才说出了话,语气里混合着强烈的怀疑和纠葛,脸色阴沉地质问:“既然你能够得到自己所杀之人的记忆,那么,难道我丈夫的记忆也……”
“不,这个能力是我在去年才得到的。”我摇头。
闻言,她摸了摸佩戴在自己腕部的手串,又无法释怀似的闭上双眼,然后再次看向了我,“你的这个能力,不是什么可以随便告诉我的东西吧,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正要作答,她便忍不住阻止了我,甚至带着隐约的哀求,“不,算了,不要再说了……”
我闭上了嘴巴,而她则做了数遍深呼吸,然后摘下了自己的手串。
“既然你对我坦诚了一件事,那么我也要对你坦诚一件事。”她说,“这是我向总部申请的道具。因为这次的任务需要与作为恶魔术士的线人接触,所以总部就通过了我的申请。而这个道具的功能是‘侦测谎言’。如果与我对话的人撒了谎,它就会发烫提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