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医用力咬紧牙关,将什么东西吞咽下肚,然后安然一笑。
“顾仲书,顾大人。”说到此,陈太医吐出一大口暗红血出来,他抓住孟长亭胸前的衣服,把他往自己面前拽了拽,低语道,“我对不起太后,对不起贤贵妇,我是大乾的罪人。你想要知道的,我藏在云台山上六度禅院往生牌后,但你要知道若是真的让它大白于天下,会引起怎么样的波澜,一切都望你三思再三思......”
终于,陈太医吐出最后一口气,双手软软地滑落,永远闭上了眼睛。
孟长亭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一幕,脑海中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终结在自己怀中,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懊悔和自责。他后悔不应该来益州,不该来找陈太医,他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内心的痛苦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缓缓站起身来,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与孤独。
屋外暗沉的天色下,突然草舍旁卷起一阵浓烟,夹杂着纷乱的火苗吞噬着小小的草舍,干枯的草舍让火势愈发猛烈,巨大的火焰冲天而起,犹如在向夜空宣泄着无尽的愤怒。燃烧的草舍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火光映照着夜空,宛如一场末日灾难。
沈辞安看着眼前的孟长亭,面色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好似讲述的不是亲身经历。
“你是怎么从大火中逃过一劫的?我记得当时你是被陛下急召回京,途中遭遇山洪,对吧?”沈辞安问道
“陈太医告诉我,他屋内水缸下有一条通道,我从那通道里逃出来的。我虽然从那火海之中侥幸逃脱,但还是被顾家派出的侍卫捉住了。就在他们要灭我口时,陛下的隐卫犹如神兵般降临,将他们都绞杀了。我才知道原来我身后跟着的不仅有顾家的杀手,还有陛下的隐卫。至此我才想通,太后想查证的,是顾家不愿意让太后知晓,是陛下想求证却不能公布于众的。”
沈辞安凝视着孟长亭,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他能理解当时孟长亭内心的的巨大惶然,洛城住着他的一家老小,任人拿捏;他自己的身后还有顾家派出的追兵,紧追不舍;在这种情况之下,面对陛下抛出橄榄枝,任何人都会毫不犹豫接住。
沈辞安沉凝片刻问道,“陈太医所留之物呢?”
孟长亭揉了揉额角,“侯爷,您现在心中的猜想恐怕与我当时的猜测相似,这些前因后果,陈太医所留之物不能见天日,它会毁了这太平盛世。”
“然后,你毁了它?”沈辞安锐声问道。
“没,我选择让它尘封。老侯爷,今天是我第一次将这段往事说出,只因为这个世上,只有你能让我信任。”孟长亭毫不胆怯地对上老侯爷的目光。
“那你是如何说服陛下的。”
“我早已备好说辞,我找到陈太医之时,他已在弥留之际,神志不清连人都识不清更别说问话了。加上顾家下手早且狠,我又从那火海中逃脱出来。陛下对我有疑心,所以当我回京途中遭遇山洪被季南歌救下时,我就猜到她就是陛下在我身旁布下的眼线,我也遂了陛下的意,将她捧成我枕边人。”
“所以你就偷偷在你夫人的药罐上下手?这是为了什么?”
孟长亭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无奈苦笑“什么都瞒不过侯爷的眼睛,古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不知陛下同太后说了什么,从益州回京后,太后召我入宫,只让我在永福宫的大门外跪了整整一晚,第二日一早陛下来给太后请安时,当着众人的面将我带走。
那一刻,我才明白陛下用我成功地离间了太后与她的兄长顾仲书,掐断了太后背后的羽翼。
陛下心思沉重,兜了一大圈安排季南歌在我身旁,就是为了能时刻盯着我,想探探我到底知道多少陈旧往事。
季氏入府后,我忌惮她身后的主子,便万般迁就她。慢慢的,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想看上了孟府的正妻之位,软磨硬泡见我不肯松口,便开始动了歪脑筋。
她买通厨娘给我夫人和孩子的吃食里下了毒。被我暗中查到,我寻了借口发卖了厨娘,借着夫人体弱让她管了府中的中馈,暂时稳住她。为了不让她出手,我只能出此下策,让夫人的身子缠绵病榻,让季氏觉得再熬上一熬便能出头。”
“既然你已经选了陛下,为何现在又想着改道而行?”沈辞安问道。
“那得多谢老侯爷慧眼识珠,这次青州之行,我与肃离小兄弟同行,虽为初识,但短短时日相处下来,竟有那一时遇合鹤鸣九皋之感。”孟长亭说得真诚且热烈,没有丝毫恭维之意。
“正所谓明珠蒙尘,终有一天会尘去光生。”沈辞安颔首赞同道。
“老侯爷,我出来已经有一会儿了,若再不回去,担心季姨娘会生疑。今日与老侯爷一叙,长亭心中更有底了。老侯爷请务必记清楚云台山六度禅院。”孟长亭说完,站起身来朝沈辞安拜别。
跨出书房,孟长亭看见站在窗框下的肃离,靛蓝锦袍衬得他俊秀雅致,周身散发着不容逾越的清贵气息。
逆光而立,双手负在身后,身姿挺拔,背脊笔直。那对剑眉之下,眼眸深邃如墨,仿若洞悉了世间万物一般。
孟长亭与他对视片刻,朝肃离微微躬身行礼,再缓缓朝外走去。
书房内,沈辞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醇厚:“阿离,景玄,进来吧。”听到这声呼唤,景玄和肃离对视一眼后,一同迈步走向书房。
孟长亭站在原地,目送着两人离去。看着他们的背影,一个温润如玉,一个清冷似月,仿佛两株并肩而立的青竹。
直到他们走进书房,孟长亭才转过身去,如释重负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