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殿这座曾经辉煌一时的宫殿,如今却满目疮痍,宛如一位被遗忘的老者,只剩下无边的寂寥。因长期无人看管打理。院内杂草野蛮而自由地蔓延开来,覆盖了每一寸被遗弃的角落。
院内墙角处的大坑,宛如一只空洞眼睛,无声凝视着过往的岁月。这里曾栽种了一株大树,后被人连根拔起,像是权力更迭留下的印痕。
廊下的蛛网,细密而错综,在光影交错间,捕捉着微尘,试图留住那些逝去的时光碎片。
华发苍颜的顾太后,独自伫立于这荒凉的院落之中,周身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与哀伤。
她略有些浑浊的眼目光环顾四周,像要穿透岁月的尘埃,看见那早已消逝的景象。每一个角落,每一片残砖断瓦,都有着那女人留下的痕迹,即便物是人非多年那女人的音容笑貌仍如影随形,烙印在这片废墟之上,无法抹去。
顾凝月分明记得程语君那容貌,美丽如芍药般热烈盛放,肌肤细腻如同羊脂白玉般,眉若远黛,最摄入人心的是那双眼睛,如日光下潺潺流动的溪水,澄澈晶亮,仿佛能洗净人心中的污秽。她的声音,低柔而甜美,如同春日里的微风,轻拂过耳畔,直达内心。
可惜,这样的妙人儿,却在她三十岁那年戛然而止,听说北伐凯旋而归的建忠帝听闻此急报,硬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来。父亲连夜进宫,将对策与她一一说明,当着父亲的面,她乖巧地应承下来,内心却有另一种期盼。她希望建忠帝大怒,赐她白绫一条或者毒酒一杯,这样她便能一了百了。
建忠帝并未如她所愿,反而驳斥了程国公的上请折子,这位年轻的帝王,她越来越看不懂。
一阵风刮过,迷糊了她的双眼,她揉了揉已有些不济的双眸,时间如流水般倒退回到她的二八年华。
在东宫,明明她才是太子妃,却空有那头衔,得不到太子的真心垂爱。太子眼中只有他的侧妃程语君,当太医诊脉确认程语君怀孕时,她也是真心实意想去恭喜,但太子见她前来,便护犊子般地将程语君护在身后,不允许自己上前半步,好似她会吃了程语君般。
她记着父亲对她的叮嘱,任何时候都要记得家族荣耀,不能使小性子,所以她只能给自己找了个借口离开。
她跨出门槛,站在院中,回身望去,风卷起门帘,就在那么一小丝的缝隙中,她亲眼见到太子单膝跪在侧妃身前,耳朵轻轻贴在她那尚不盈一握的细腰上,那里有半分平日对着自己的不容僭越的高贵模样。
路过庭院内的假山,她挥手不让下人跟着,独自沿着石阶走上假山上的小亭子,站在亭子边上,她看着假山下那凸起的石块,一直在想,若是自己从这高处跌落下去,太子会不会为她落泪,哪怕只有一滴。
站在假山下的,看着她长大的嬷嬷红着眼睛一个劲地朝她摇头,她想了又想,终于转身沿着那小小石阶一步一步走下来。嬷嬷上前扶住她,生怕她再做什么傻事。
回到自己房里,嬷嬷遣开旁人,低声和她说,“姑娘,您会有自己的孩子,有了孩子,就有了盼头,太子的嫡长子只能从您的肚子里出来。”
她接过嬷嬷递来的乌黑汤药,仰头一饮而尽,为了让她早日有孕,嬷嬷日日让她喝这苦涩无比的汤药,好似这汤药喝了她便能有个孩子似的。
不知道是这汤药的关系,还是上天垂怜于她,月余后,太医真的为她诊出喜脉来。
得此喜讯,整个东宫都张灯结彩,不仅皇宫内赏赐流水般地进了她的院子,太子更是将库内各色珍贵补品都搬到她这里,这旁人看来这般荣宠独一无二。
她知道,太子真正的荣宠在哪里。他看向自己时,那如玉的脸庞上挂着笑意,但那笑意不达眼底,眼眸中那淡淡的疏离只有自己能感受到。
她抬头,日光明晃晃地刺进她眼中。年纪大了,不中用了,才站了没一会儿,就有些头昏眼花,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身后一双手稳稳托住她的臂肘。
“太后,这里不干净,我们还是走吧。”这是若兰的声音,若兰是她殿内的掌事姑姑。
顾凝月点点头,由若兰扶着走出院外,落了漆那斑驳的院门吱呀一声重新被合上。
坐在软轿上的顾太后,阖上眼皮闭目养神。往事成烟,如今只剩下她一人在这无边的皇宫内。在这厚厚的城墙之外,还有一人。她微微抬手,若兰吩咐停下轿子,俯耳过去,听得吩咐,点点头。
自沈景玄入了翰林院,老侯爷便将闻涛阁单独拨给景玄。闻涛阁原本是老侯爷的书房,坐落在整个侯府的西北处,守卫森严。
景玄本不想要闻涛阁,但老侯爷说自己操劳了大半辈子,也该由着景玄扛一扛他肩头的担子,景玄听闻后便不再推辞。
这日,祖孙俩正在闻涛阁内下棋,忠叔气喘吁吁地小跑进来,长乐连忙扶住忠叔,拍着背帮忠叔顺顺气。
“侯爷,有内官来宣
,太后有事召您入宫。”忠叔大口喘着气,说完这句。
景玄听闻太后召见,眉头拧起,沈辞安反而一脸淡然,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
“祖父,你要进宫吗?”
沈辞安拍了拍长得比自己还高的孙子,“景玄,莫担心,祖父去去就回。”
“祖父,我陪着您一起去。”
“这不合礼仪,太后召我,约莫只想见见故人而已。”沈辞安说完,便和忠叔一同走了出去。
永福宫内,顾太后那花白的头发重新梳成简单的高髻,只插了一根碧玉素簪子,绛紫色镶金线滚边素色褶裙,腰间束着一条羊脂玉锦腰带,简单却不失华贵。
她端坐在上首,衣袖遮掩下的手指却在算着到底有多久未见了。若兰适时地为太后端上一杯茶,太后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她拿起茶盏,浅浅喝了一口,听到院外有报“太后娘娘,安远侯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