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下有张着大旗破旧酒肆,老板是个束身削肩俏寡妇,纤纤水蛇腰不盈一握,扭啊扭啊扭花了一众江湖豪客眼。
“小娘子,给爷来两壶酒一大盆牛肉!”一个满面髭须大汉一只脚踩长条凳上,蒲扇大手掌重重往桌上这么一拍——就直震得桌面儿上几个菜碗扑腾乱跳。
“李二患!别仗着有几斤气力就太嚣张了!”有个酸秀才模样打扮瘦削男人尖刻地嚷道,“也不看你那德性,我们这儿可就听你瞎嚷嚷了!”
“陈德兄说得有礼!李兄你嗓门儿也确太大了些!”
“别不说,李兄你长得就够骇人了,还来个‘震天响’,我们这群爷们儿倒是没事,可若是吓坏了小娘子……你要拿什么赔去?”
“就是就是,要惜花嘛!”
众人也是跟着调笑,一下子淹了两人间火药味,弄得“酸秀才”恨恨喝干了面前茶水,倒也没有公然再叫嚣什么。
而那被称为“李二患”汉子被挤兑得面色赤红,还没来得及发火,就被个娇滴滴声音打断了:“我说几位爷儿们,您们这是吵什么哪?是怀玉招待不周么?”说着一阵香风袭来,就有个丰腴女子翘腿坐那汉子面前桌上,一只手轻抚李二患胸膛上,另一手还托着个大盘子,装着对方之前叫酒肉。
这一手干脆利落,着实漂亮得很!众人正要喝彩,却见那女子身子斜斜这么一下压,凑李二患黑脸前面,柔柔媚媚地说道:“李爷,您要牛肉和酒……怀玉给您弄好啦!”
说话时,胸口那一抹饱满若隐若现,李二患咽口唾沫贼眼直盯着那处,可那怀玉寡妇却不让他享受太久,猛地一拧身,玉臂一展,就平平把托盘放了桌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李爷您慢用,奴家不打扰爷儿们,这就告退了~”又一声娇笑,怀玉寡妇去也匆匆,身影一闪,就没入帘子后面去了。
这些汇聚此江湖豪客们才反应过来,彼此尴尬一笑,转个话题,气氛又活络起来。
通常那些个武艺初成少年英侠们,下山历练想要江湖上闯些名声出来,总会找一些也有名声前辈比武,赢了自然是一鸣惊人,输了,若是籍籍无名山野小子,顶多被人说说“不自量力”罢了,就算出来是名门子弟又输得太难看,也不过给江湖人增加点闲聊乐子,记不了多久。
江湖多纷扰,少年侠客层出不穷,永远也没有休止一天。
三月前,有个少年人闯入了武林之中,开始挑战。初踢了几家赫赫有名武馆镖局场子,将那些个老镖头馆主全部击败,可他们都是做买卖,只能算半个江湖人,这几场比试便也如同一粒石子儿落入江流,连个小水花都没有打出来。
而后,少年人又与一些二三流门派过不去,每战必胜,这才稍稍有了点名气,引了一些人注意。
黑衣、身量不长、面上覆着狰狞鬼面具、总爱比试前立下“生死状”,便是武林人对这少年粗浅印象。
武林人有怪癖不少数,虽说少年打扮古怪了点,但也不会惹来太多是非,如今取得十多场胜迹,也只让人当他作世家培养优秀子弟派出来打名气,或是哪个山野隐士教出来,大家心照不宣,多看看他比武喝彩几声就是了。
然则这一看,就让人吃了一惊。
鬼面少年使一柄雪亮长剑,剑锋每出有如惊涛突起,卷起巨浪狂潮,十分凶猛,偶尔翻动手腕打出一记掌风,也是有如风吹劲草,刚强无匹。这般小小年纪现出如此雄浑霸道之内力,真真让人叹为观止。
少年每战完飘然而去,直至三日后,便约下一场,全不与旁人多说话接触。这等实力做派,一下子便将之前揣测全盘推翻。
大大小小总共战了有三四十场后,鬼面少年突然发了个帖子,邀战对象,竟是祁连山上那个祁山派长老游春慕,那人剑术高超,是一流高手,个性也是极为温和。照理说,一般这样德高望重之人,是不愿与小辈比试,输了固然是丢脸到家,即便胜了,也是胜之不武、浪费光阴,只有这一位,但凡有人挑战,总会欣然接受,并细心指导,现出名许多后辈,都曾受过他指教,因而得了极好名声。
这鬼面少年,居然三日前,也挑中了他!
游春慕也自门下弟子口中知道一些这鬼面少年消息,收到邀战信函后自然也就答应了,之后便将比武之处顶祁连山顶,与往常一样告之天下。
武林中似乎颇有些人对这少年有兴趣,祁山派跟着连收几十封书函表明要上山观战,其中有一些身份较高武林人士,让祁山派只好大开场地,设置许多座位,以便迎接他们到来。
而这些聚祁连山下江湖豪客们,都不过是居于江湖上三四流好手,虽得不到祁山派热情款待,也不至于被拒之门外,就三三两两约好了,只待时辰到了,就一同上山,找个好位置观战去。
这一日,祁连山上——
祁山派居所是一座约莫占地几十亩庄园,收容了数百名弟子内,是个极大门派。
庄园外有扫干净了场子,约有百米方圆,周围安着几张红木大椅,上面坐是几个长髯白发老者和黑鬓庄重中年人,正是祁山派掌门人、另两个长老和到来祁山派客人们。
与这些人隔了几尺地方,有熙熙攘攘人群围了好大一圈,喧声连天,都挤着往前直要看向场中。
场子正中间站着个黑衣少年,他面上覆着恶鬼面具,抱剑而立,从辰时起他便保持着姿势,到此刻,已然接近午时。
又一刻过,人群像是被什么惊动了,自发分出一条宽敞过道,有一穿着宝蓝色长衫男子慢慢行来,从容稳重,步履生风。
他天庭饱满,可见其心胸宽广,两眼有神,又见其内力惊人。
这是一个名副其实高手,风采武功俱佳。
“少年人,对不住,让你久等了。”他先行拱了拱手,全然没有架子。
其实他来得不晚,只是鬼面少年来得早了。可这一句“对不住”说出来,便足见其谦谦风度,让人如沐春风。
“生死状。”鬼面少年话不多,每字每句极简洁。
游春慕慈和一笑,从旁边童子手里接过一张羊皮卷,上面酣畅淋漓几行墨迹,正是写着“比武打斗各安天命,生死互不相干”字样,底下已经有个鲜红指印,是游春慕印上去。
鬼面少年抬眼一扫,咬破左手拇指也印上去,“生死状”便立成了,交由现任祁山派掌门示众,并作公证。
事毕,人群又往外分开几圈,留下个足够宽敞空地,留待两人比武之用,游春慕与鬼面少年各据一方,相对而立。
顿时鸦雀无声,两人身上逐渐升起极强压力,衣袂发丝无风自动,气氛沉寂,让人喘不过气来,只好紧盯两人身上,静待哪一方先行动手。
鬼面少年也不客气,只僵持了一息时间,他便拔出剑挺身而刺,剑势犀利异常,他整个人化作一团卷起风,一瞬间冲到游春慕身前。
游春慕他出剑刹那,便失去了从容之态,变得严肃起来。他没有料到,这区区少年身法竟会如此之,只好抬剑挡于胸前,抵住对方来势,而他人却“噔噔噔”连退数步,唬得他身后人群也又飞向后让了好大距离。
少年一击不成,即刻后退。
鬼面少年此招一出,满座肃然,再听不到交头接耳之声,而只有呼吸交错,心跳缠绵。
游春慕挡了攻击,立时尝到少年出乎意料刚猛力量,不禁皱了皱眉,然而他亦是身经百战,祁山派“祁连剑法”就如同这祁连山势一般连绵起伏,柔肠百转;又有如山下那祁连河水,滔滔不绝,不见其源头,不见其终结。
他拔出剑,揉身而上。
鬼面少年半点不怯战,挥剑出手仿如白日里月光,晃得人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从哪里出招、往哪里收招。
只见着剑光爆闪,“乒乒乓乓”长剑互击声响十分脆亮,两道人影来往穿梭,一时间分不清你我。
蓝影黑影缠成一团,只闻其声而未见其人。
撕斗良久,不知谁人宝剑发出悠远长吟,两道身影乍然分开,稳稳分站两头,这一回,位置却是交换了。
没来得及喘息,两人同时纵身,便又斗一起,游春慕到底年长经验也足,又一番长剑交击之后,他身子一晃,右手持剑抵鬼面少年剑上,自己则矮身而下,自少年右腋空隙穿过,他微微笑着伸出手指,就要点住少年穴道,赢了这场比斗!
可下一刻,游春慕笑容僵了脸上。
他心口,自后向前穿出一柄利剑,这一刻,吃到痛楚他,反射性地朝身后击出一掌——这一掌落实了,就打这柄剑主人腰腹之上。
鬼面少年缓缓把剑抽出,剑尖鲜血淋漓而下。
游春慕身子一颤,软软地倒地上。
没有人看到他是怎样到了游春慕身后,只有黑影淡淡而过,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已经消失了。
“这……这简直就如同鬼魅一般!”人群里有人嘶声叫了出来。
满场哗然!
鬼面少年一手握着剑,慢慢放回鞘中,他嘴角滑下殷红血,一滴滴落他脚边,星星点点。
收好剑,他转过身,足尖一点,自人群头顶飞跃而出。
满座众人,竟没有一个过去拦他。
祁山派长老败北,亡于鬼面少年之手,少年从此销声匿迹,仅留下个引起无数骚动“剑鬼”名号,和一段虽说经常,但也着实让人遗憾无比精彩比试。
长老遗言,这场比武公平无伪,所有祁山派弟子均不得为难于“剑鬼”,违者逐出门派,永不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