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温热水淹没了他头颈,他就这般虚虚浮浮地飘这水里,通身暖融融懒得动弹,腹部好像插了根管子,不知连接到什么地方,倒把他固定住了,没有被水冲得乱跑。
这里没有光,是个非常静谧空间,安静到,他能听到一记一记强劲有力心脏搏动声……从他身侧传来。
不是自己,而是属于另一个人,就自己附近。
可是他无法睁眼,便不知道那人是谁,只觉得,这温暖水里,他本是孤单之极,却发现身旁那人存后而渐渐安定下来……不是一个人,就不会感到寂寞。只是因为水流堵住眼耳口鼻缘故,没办法跟他交流,倒真是可惜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无从察觉自己发生了怎么样变化,只觉着身边那人心跳声越来越清晰,慢慢地如同耳边鼓动,却并未惊骇到自己,反而越发感到放心……这段日子里,虽然不能说不能动,可却是前所未有平静安宁,让他想着,即使要一直这样下去,那也没有什么妨碍。
可终于到头了,未曾算计过某个日子,一直安静水流居然起了浪,翻涌着形成极大漩涡,带来一股极其强大力量,要把他生拉活拽到另一个地方去。他身旁那人也一样,比他地被冲了走,而他听不到那人安稳心跳同时,也突然失了力气,任凭水流拖离。
随后而来,是闯进鼻翼冰冷空气,以及刺目光亮。他努力呼吸着,想要睁眼,眼皮却是无力,张开口,发出居然是嘹亮哭声。
他愣了。
有柔软布擦干他身上残留水渍,身体也被包裹到什么厚厚东西里,让他手脚都不能自如活动,他保持着闭眼状态,只觉得一阵疲乏,很,就陷入了昏沉梦境中。
再次醒来时候,他已经想起了自己是谁。
自幼小时便呆放置了毒物地下室,没有食物,也没有清水,他只能力躲避毒物前提下,再猎取血肉充足那些填饱肚子,孤独地等待重见天日那一天。
从开始毒性极弱蛇类,到后来眼镜蛇王,从一些普通毒虫,到后剧毒蝎子蜘蛛,他无一个没有品尝。从初只有几个毒物趴地上,到后来被数百只毒物围绕,他到底还是活下来了。
一百天后,他被获准成为毒部后备人员,学习蛊毒之术,然后通过不停地挑战与争夺,二十岁那一年,代号变为1,他爬上了毒部首座之位。
不再如同之前那般浑浑噩噩,他是“暗夜”杀手组织中毒部首座,杀人无数,被组织出卖后与兵部首座同归于,一个原本应该下地狱人。
现状况,他该是投胎转世了罢……之前种种,皆是母体之中,而身边那安稳心跳声,大概,是他双胞兄弟。
回想至此,他心里突然升起奇异感觉。
原本孑然一身他,居然有了个双胞兄弟……且不说父母如何,母体中相依相伴几百个日夜,就好像世界上只剩下两人一般,仿佛融为一体。
做足了准备,他睁开眼,向自己身侧看去。
恢复了记忆他,便也有了属于毒部首座敏锐机智,他早感觉到,他身边还睡着另一个生命,他无比熟悉生命。
被重重锦布包裹小小躯体,他看来却如同被什么巨大东西挡住,视线无法投入。他伸出手用力抓合一下,发现这嫩生生胳膊完全无法承担爬行所需要力量……他根本无法去看他想看到那个人。无奈地放弃,他安心地等待着,等待着躯体渐渐成长那天。
北阙王朝皇姓“第五”,凡得了认可皇族成员皆以玉为名。当朝天子第五圭,有两个弟弟,一名第五璿,为晋北王爷;一名第五玦,为晋南王爷。
一旬以前,晋南王爷正妃产子,生下一对双胞兄弟,都是玉雪可爱,让人爱不释手。只不过产期之前落地,身体有些虚弱,还需要多些时日调养,晋南王妃也是元气大伤,好些日子无法动身,徘徊于生死之间。王爷夫妻情深,只二子出生之际看了一看,其余时日全交给婆子仆妇们照管,自己则守王妃床边,不忍稍离。
又过得几天,王妃醒来,调养数日后总算下得了床,才急不可待地要她家夫君领了去看孩子。
两个小王爷厢房另一头,被丫鬟们放一张宽大且精致雕花床上,正睡得香甜。
王爷扶着王妃,慢慢地跨进了门。
王妃是个看起来约莫三十美妇,穿着是自家夫君猎来上好紫貂皮,面色有些苍白,看起来身子很弱。
“抱蔓,你身子还未大好,小心些。”王爷温声说道,然后示意仆妇掀起帘子,又盯着自家妻子跨过门槛,生怕她跌了去。
“王爷不必担忧臣妾。”王妃笑容柔美,“苦等十五年,总算盼来两个孩儿,臣妾想点看看他们。”
“好。”王爷冲妻子微笑,慢慢把她扶到床边。
王妃看着她千辛万苦生出两个孩子,眼眶倏然便红了。
“柳儿,这两个孩子哪个大哪个小?”王爷安慰地拍拍妻子手背,转过头看着旁边垂头待命丫鬟——算是府里大丫鬟,名为“青柳”,与另一个丫鬟“飞红”,都是王妃贴身信任人,王妃产后体弱,飞红留下照顾,青柳就被安排过来照看两个孩子了。
“穿金边牡丹襁褓是世子殿下,另一位襁褓上绣金菊是小王爷。”青柳恭顺答道。
“知道了,你们下去吧。”王爷挥挥手,仆妇丫鬟们便一齐退下,青柳小心地带上门,不多时脚步就远了。
“阿玦,他们真可爱。”王妃,或者说琴抱蔓看向自己丈夫,唤出只有两人独处时才会呼唤亲昵称呼。
“是,很可爱。”王爷,第五玦带了些宠溺地看向妻子,“抱蔓,我觉得很幸福,谢谢你。”踌躇一下,“还有对不起,嫁给我要外人面前端出姿态……你很累吧。”原本是性子极为爽朗女子,却要束手束脚拿着架子做人。
“别说这些个客气话,我们夫妻一起走过这些年,何尝这么生分过?”琴抱蔓嗔怪地白了自家相公一眼,“既然嫁了你,当然就该接受你一切,是我自己愿意。”她说着轻轻推开第五玦搀扶,慢慢坐床沿,将其中一个孩子抱了起来,“再说了,你是王爷,有身份人,我自然不能外人面前丢你脸。再说了,我是你妻子,与你携手之人,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伸出手轻触了触孩子脸蛋儿,口气里满含初为人母喜悦,“你看我们孩儿生得多可爱,就跟刚蒸好白面馒头似。”
第五玦先是为自家妻子话感动了一阵,旋即又因为听到妻子比喻而忍不住笑出声来:“抱蔓这些年一点也没变。”虽说王府呆了十几年,是个表现得雍容大方晋南王妃,却还能看出当年江湖上猎猎紫衫飒爽英气,脾性也没什么改变,让人惊艳,亦让他倾心不已。
“好了好了,来看看我们儿子。”两人独处,琴抱蔓一下子放开来,口中招呼着,“笑了笑了,真是太可爱了!”
第五玦笑着走过去,凑近了一看,脸蛋跟雪团儿似,嘴角咧开笑得灿烂,一双乌木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小手虚空抓啊抓,塞个指头进去立刻就捏紧了不放,果然是稚趣可爱。
爱不释手地抱着看了一阵,琴抱蔓把孩子递给第五玦,自己则抱起了另一个,也想依样逗弄,可看了一会,却有些惊慌了:“阿玦阿玦你来看看,这孩子怎么总也不睁眼睛啊?”
第五玦靠过去一看,笑道:“别大惊小怪吓到孩子,我们小世子只是还没睡醒,瞧瞧,好梦正酣呢!”
“是这样啊……吓死我了。”琴抱蔓长吁一口气,“我还以为这孩子有什么问题。”
“你呀,真是杞人忧天。”第五玦腾出一手点了点妻子额,“御医不是早就看过,这两个孩子虽然因为早产有些先天不足,但身体还是健康得很,只要给他们好好调养,便与正常人无异。”
“说得也是。”琴抱蔓也笑了,“我们孩子,我们不疼谁疼?”
夫妻两个又看一阵笑一阵,才将孩子们重放到床上离开,临走时吩咐青柳继续照顾着,而青柳估摸着两个小主子是肚饿时候了,也赶紧往膳堂端那炖煮许久燕窝去了。
房门合上刹那,原先冲着王爷夫妻两人笑嘻嘻幼儿已经没了什么动静,而似是沉睡中那个倏地睁开眼,那眼珠墨如点漆,眸光冷彻,竟全然不像个初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