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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是教主之尊,即便是被人俘了去,也有着不错的待遇。
在别院中的一间空屋子里,墨色长袍的邪异男子坐在桌前,桌上有茶,他的琵琶骨被一根金色的链子穿了绑在床头铁柱上,被禁锢了所有的内力。
他神智清醒得很,以至于虽说心口旁边仍旧有个血窟窿,但他却也并未太过在意。成王败寇,既然输了,便是认了。
前院喧闹声迟迟不止,那是正道武林摆宴庆贺之声,他嫌弃嘈杂,却也无法说出什么。
及至凌晨过后,再过了许久,声音才渐渐没了,连带着门前几个看守的年轻弟子也忍不住小酌微醺,打起盹儿来。
他端起凉透的茶水饮了一口,目光随意瞥向窗外。
灯油早已燃尽,满室皆暗。
他不知独坐多久,然而倏忽间,油灯“扑”地亮了,合得严严实实的门板也稍稍开了条口子。
他眯起眼,将使线头过去,他看到门后的阴影中走进来一个人。
修长的身材,俊秀的面容,平淡的表情,满身的书卷气。
他一下子认出来这是谁。
“赤衣,好久不见。”来人低柔地说了一句话,十分平静的语气,可在这夜里听来,却是让人隐隐的毛骨悚然。
男人嘴角一勾,露出个带点醉人意味的笑容来:“原来是晚儿,怎么,可是舍不得要来送送我?”
“是啊,自从别后,日夜思念,赤衣,我想你得紧。”顾澄晚浅浅地笑着,就仿佛从前与这人在一起时一样,有些羞涩,有些腼腆,“赤衣你待我的好,让我永生难忘……”
被称为“赤衣”的男子慢慢收敛了笑容,神情专注地看向他:“晚儿,你在恨我。六年不见,你的样子一点也没有改变。”
顾澄晚也不再假作平静,冷哼一声:“你记得倒清楚。”
“晚儿,我自是不会忘了你的。”赤衣柔声说道,声音低沉而磁性,就好像含着无数的深情眷恋,“那两年与你在一起,原就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是啊,你真开心,赤、衣、长、老。”顾澄晚声音冰冷,“莫要再哄我了,你以为我还与当初一样好骗么?”他不再掩饰他满满的恶意,“虽然我与你在一起过了那令人作呕的两年光景,但也正是那两年告诉我,你并非炎魔教教主。”他轻轻地说着,“虽然你们避着我,但我并非愚人,真正的教主,其实便是大凛的所谓将军谈天羽罢?我家主人已然赶赴战场,你可知,如今北阙有万通子研制弩车,又有大难不死的晋南王坐镇,区区谈天羽绝非对手,到时兵败如山倒,大凛谈氏便被连根崛起,再也不能兴风作浪!”
顾澄晚看着赤衣随着他话语变幻的神情,心中恶意更甚,他几乎是将声音扭曲到甜蜜的地步,低声喃喃:“赤衣赤衣,你看我告诉你这好消息,你开心不开心?”
赤衣脑中思绪电转,连“谈氏”之说都出来了,对方所言必定是有了绝对的依据,他一时不知该接话,还是该反驳。
“你的……主人?”他终于还是吐出这几个字来。
“对了,你的确不知道我主人是谁,堂堂顾家二少,天真愚蠢,三言两语就被人哄了去掉了山崖,至死原该都是个自视甚高的蠢物,为何会甘于人下、称人为主人呢?”顾澄晚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赤衣的不安,更加温柔地微笑着,“当然了,顾家二少自然是不甘于人下的,可是要在做人奴仆和死路一条中挑选,再如何骄傲,也只能低头,不是么?”
“更何况,顾家二少天生耳聋眼瞎,识人不清活该如此。”一个字一个字无比怨毒,从顾澄晚的牙缝间迸出。
“我家主人年少貌美,心底善良,为人体贴,他能以毒物为我佐餐,也极乐意为我针灸,更不介意用银刀为我取血、剖开我的腹部,只为让我对毒物有更多抵御之力。”
“我家主人心胸开阔,从不计较言语得失,对我极是关心,他唯恐我平日寂寞,会让他的蛊儿们与我作伴,跟甚者他担忧我与蛊儿们不能相交,不顾万难,竟让将我与蛊儿合体,以作慰藉……”
“赤衣赤衣,你看我既有如此主人,你可为我高兴?”顾澄晚一步一步走上前来,俊秀的面容在烛光跳跃中,竟显得有些鬼气森森,让人看了心里发怵,“每日试毒、隔日放血、三日喂蛊、四日割腹、五日苦捱等候解药、第六日便只能伏在床上、动弹不得……如此反复,总算让我家主人达成所愿。”
“我先做了毒人,每一分口沫汗液血水都是剧毒,不能与人接触,更要小心控制自己,而后,主人还嫌我本事不够,让我与蛊儿们好生一番玩耍,终于成就人蛊!”顾澄晚深吸一口气,步子更迈前几步,让整个人清晰暴露于赤衣眼前,骇得赤衣倒抽一口冷气。
惨白到几乎泛起青色的皮肤,黑色如鲜血积淀的嘴唇,艳红中透着金芒的眼睛,还有及腰但发尾微张的长发……每一根都闪烁着乌亮的光泽。
“你看我的身子,现在都是可爱的蛊儿们啊……”那让人浑身透着凉气的嗓音飘渺传来,仔细看去,原来有无数虫子忽而散开忽而聚拢,形成了个似凝实似虚幻的人形。
是顾澄晚,也不是顾澄晚。
赤衣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原本离自己足有七八步的怪物就出现在自己身前,十根长长的乌黑指甲尖锐无比,直直地戳着几乎要刺进自己的眼珠。
太近了……
“你……”赤衣的喉中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顾家二少不过是年少无知,却被扭曲了一辈子,赤衣,你看到我这样,是不是很开心?”顾澄晚嘴唇翕动,惨笑出声,“像这般人不人鬼不鬼,永远怪物一样地活着,赤衣——你是不是很开心?!”
“都是你……都是你让我变成这个样子的!”顾澄晚忽然尖叫起来,“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
积攒了多年的怨毒让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高高举起爪子,就要往赤衣的头骨中戳去——赤衣苦笑,却没有闭上眼,他定定地看着顾澄晚因为怨恨而狰狞的面容。
“晚儿,住手!”一个声音突兀响起。
顾澄晚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了,他好像已经忘记了一切,只留下一片空白的表情。
“大哥……”他一寸寸僵硬地转动自己的脖子,但当要能看见声音来源处的那个人的时候,他又很快把头转了回去。
赤衣看得很清楚,之前那样恨毒的神情一下子从这个人的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惶恐。
是的,顾澄晚现在很惶恐,他只觉得几乎天都要塌下来,让他不能自抑地抱住自己的胳膊……好冷……怎么办……大哥在哪?
不,大哥看到了,都看到了……一切都完了……
为什么我要这样迫不及待地过来?为什么我不能再冷静些?这个人明明就要死了的,为什么我不能忍一忍?
顾澄晚懊悔着,不断地在心中斥责自己,他不敢回头,他不愿意看到从小呵护自己长大的那个人脸上出现鄙夷和嫌恶的神情。
什么赤衣,什么复仇,甚至是那个让他无比惧怕的少年对他说过的话都被他忘得一干二净了……他只是逃避着,只要不回头,不去看,是不是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顾澄晚在发抖,剧烈地发抖。
可是在下一刻,有一个暖热的温度包裹上来,伴随而来的,是熟悉的宠溺的嗓音,还有……怜惜。
“晚儿,夜深出来,为何不披上斗篷?冻坏了怎么办……”跟着,就是一双强健的手臂,揽住了自己的肩膀,似乎能把自己整个包容进去。
良久,顾澄晚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对上的,是顾无相始终温柔的眼眸。
“大哥!”顾澄晚霎时泛起了泪意,但马上,他将泪意忍了下去。
顾无相今晚本来喝了不少酒,进屋后应该是要睡死过去的,却不料在半夜翻身之际,发现自家弟弟悄声走了出去,他担忧弟弟着凉,带了斗篷跟去,却见到让他大吃一惊的场面。
他没料到当年那个男人就是这个所谓的“赤衣”,也没想到这炎魔教还有其他j□j……可这都不重要,更重要的是,他发现原来自己百般爱护的弟弟在自己不知晓间竟然吃了这许多苦、受了这许多罪……
强烈的心疼与怜惜让他顾不得别的,只想着要好生安慰。
“晚儿,炎魔教教主……不,这个骗了你的赤衣,过两日就会被诸位武林同道当众斩首,晚儿,不要脏了你的手,也不要给人留下话柄。”顾无相轻轻环住顾澄晚的肩,却被躲了一下。
“没事,大哥隔着斗篷呢,你的毒伤不了大哥的。”顾无相声音更放缓些,“晚儿每天给我茶水里放的药丸就是解毒的吧?大哥原本不知道,可现在知道了……对不起,大哥没有早些发现晚儿的苦,不然就不用晚儿麻烦,大哥自己吃就是了……”
顾无相早知自家弟弟不会伤害自己,却没想到,是隐忍了这样的实情,让他不由自责。
顾澄晚的心慌仍在,可却拒绝不了顾无相温柔动作,慢慢地收回了人蛊的本相,恢复成温文模样。
渐渐地,两人走了出去,绕过在地上晕迷的护卫,融入茫茫夜色之中。
屋里,赤衣看着顾澄晚消失的背影,目光复杂。
那两年的确是我最开心的日子,只有这一句,我并未隐瞒……只是……
房间里,顾澄晚仍旧如坠梦中,顾无相见他精神不稳,也不敢稍作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顾澄晚方才抓住顾无相衣袖,抬起头,眸光水润:“大哥不嫌我?大哥不嫌我是个怪物?”
顾无相心中一窒,摇摇头:“大哥只怪自己没有照顾好你,晚儿,你不是怪物,是大哥最在意之人。”
“大哥会一直陪着晚儿吗?”顾澄晚手里更加用力地捏住顾无相的袖摆,指节都有些发白了,态度十分急切。
“会,一定会。”顾无相连忙安抚,“这些年来,大哥一直与晚儿相依为命,日后也不例外,只要晚儿不再离开大哥,大哥便一直在晚儿身边。”
顾澄晚久久看着从小到大都待自己如珠如宝的男人的坚毅面容,忽然露出个浅浅的笑容,他一伸手,揽住了顾无相的脖子,把嘴唇凑了上去。
带血的舌探入顾无相口中搅动,并不熟练,却让人心动。
顾无相一惊,随即感受到顾澄晚越发用力的手臂,微微叹气,加深了这个亲吻,让它渐渐变得缱绻起来……
良久,顾澄晚放开了顾无相,乖巧地伏在顾无相的大腿上:“晚儿是毒人,也是人蛊,第一口舌尖血能解百毒。从此,晚儿的毒对大哥无用,大哥要一直跟晚儿在一起。”
顾无相垂眼,看着顾澄晚终于真正安宁下来的睡颜,抬起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背脊,一下一下的。
“好。”
“此间事了,晚儿要与大哥一同回家。”
“好。”
“晚儿要每天跟大哥睡。”
“好。”
“晚儿要跟大哥形影不离。”
“好。”
“等家里的情况也稳定了,大哥要陪着晚儿游山玩水,我们要去很多地方,要很开心……”
“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番外,过几天写第二个。
顾家兄弟的,这也算是定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