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蚕这几句话就像是白日里惊天一雷,直劈进于烟脑子里,让她霎时呆立当场:“你……”居然都是故意!
随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说话时连嘴唇都有些微微颤动起来:“破坏我教计划也是你!”
“下自然是故意。”花蚕一点头,大方承认,“引出那虫儿也是下不错。”
于烟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她千算万算,竟是没算到会有这异数出现。花绝天师兄弟收容仇人之子为徒作耍她也有耳闻,却不曾放心上,怎么会料到,如此周详计划,会被这两人毁于一旦?
这两人,一个明一个暗……害得她好苦!
她这边还震撼之中,那边花蚕又说:“下估摸着,是贵教阴阳二虫两位婆婆用这虫子控了前任盟主赵大侠与其子赵凌海,而尊者便用了什么计策,以救命恩人身份跟随楚家二公子来参加武林大会,大会中又唤那赵大公子体内雄虫惹事,由尊者降服,再让为雌虫所控赵盟主以报恩为名将尊者留身侧……这样两下施恩,无论之后发生何事,尊者都无嫌疑,而后借比武而施魅术,无形中使多个青年豪杰为尊者所诱,此后再与炎魔教里应外合,将正道武林掌手。”
于烟身子一僵,眼里透露出多不可置信来。
花蚕一勾唇:“贵教这番之所以请尊者过来做出这些事来,也是因着近几月收到了许多与贵教不利消息罢?就比如那许多以贵教手段所害帮派之类。”他细白手指依旧于烟眼前轻柔抚动,就好像是真触碰到了对方眼睑一样,说不出温柔细致,“贵教教主该是想到正道魔道终有一战,不如抢先机手,只要尊者扶植赵盟主连任,而后武林盟主为内应,到时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打败正道武林,又何乐而不为……尊者,下说得可对?”
于烟脸色一直变化,从煞白到通红到铁青而后到现……已经恢复了正常:“本尊真是小看你了。”
“尊者也要原谅则个,下与兄长年幼被掳,怎么敢不小心行事?”花蚕微微笑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兄弟两个与贵教,当然是不死不休了。”
他口气十分温和,让人全然挑不出毛病来,语声也是异常地轻柔,就好像是与人闲话家常,彬彬有礼。
可是于烟听到,心里却是一紧——然后她也笑了:“小子不识天高地厚。”
“天高地厚有几许,下确不知,只不过,炎魔教之人若是一天不死绝,下就一天不会放下心中执念就是了。”花蚕说得轻描淡写,“尊者反正也是瞧不见了,何苦说出这些话来?徒然失了风度。”
于烟听完,只觉得一股寒气冻彻骨髓。她混迹武林多年,当然是知道,有那么一种人,素来温声细语,举止端正从不失礼,使人如沐春风,然而也是这种人,从不人前多费口舌,却是心思刻毒,深谋远虑,说话越是温柔,杀意越是浓烈,下手也越是阴狠。
面前这少年深夜前来,面见仇人却不立即痛下杀手,反而说出那许多秘密来,必是有所图谋。
“尊者所料不错,下说这许多,其实只为一事。”花蚕见于烟神色,已是知其想法,便开口笑道,“尊者是前辈,还请不要让下这做晚辈难做。”
“要杀便杀,本尊岂会被你这区区小子威胁!”于烟不知花蚕葫芦里卖什么药,只眼一挑,冷哼一声。
花蚕全不意对方态度,而是越发温文:“下有事相询,还望尊者不吝赐教……敢问十三年前,贵教教主为何遣了两位尊者相助花绝天师兄弟,灭我晋南王府一门?可是有何仇怨?”
“本尊为何要向你交代?!”于烟冷笑,“半大小儿,也敢……”猖狂。
她话还没说完,就觉着自己颈间抵上一件冰凉物事,坚硬而锋锐,散发出森森寒意。她却是不惧,反而将颈子凑前一些。
只见那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黑袍青年不知何时已然站到花蚕身前,手里握着锋利无比破云剑,手腕微抬,剑锋正点于烟咽喉之处。
此时随着于烟动作,剑尖刺破些须皮肉,一缕鲜红血丝顺着那雪白剑身蜿蜒而下……
淡黄长衫少年温和浅笑,侧过身抬起眼,手指轻轻按上冷峻青年手中剑柄,温言道:“哥哥怎么又生气了?”
花戮看着破云剑被徐徐推开,冷声道:“你话太多。”
“哥哥耐心越来越坏了……”花蚕似是叹口气,回头冲于烟莞尔一笑,“这可怎么办好,哥哥不想下再与尊者浪费时间,尊者就别再为难下了罢?”跟着仿佛有些无奈,“这样,下也好给尊者一个痛啊。”
于烟不语。
花蚕再叹气:“看来尊者是不肯合作了。”
于烟再冷笑。
“如此……阿澄。”花蚕忽然朝墙角扫了眼,启唇吐出个名字。
于烟一凛,她却没发现,这房里还有第四人存!
“是,主人。”从花蚕看那处角落,缓缓拉长了个影子,伴随着极细羽翅扑梭之声,慢慢地往这边延伸,“阿澄此。”
接下来一幕,让于烟眼不受控制地张大。
那来,根本就不是什么影子。
只见一片黑云划过墙面,半空中极地飞来,而后猛然砸地上,嗡嗡之声四起,跟着就有黑色烟雾向上攀升,逐渐形成个墨石一样人形……那烟雾密密麻麻,仔细看时,竟然是无数飞虫!
再过一会,人形渐渐明朗,眼耳口鼻无比清晰,便是个文秀书生样子。
待看清楚这个人,于烟是惊异,她是认得这个人!
“尊者可还记得我么?”顾澄晚站稳身体,先对花蚕行了一礼,然后又对于烟扯了一下嘴角,“多年不见,尊者不曾再戴斗笠,却原来是这般年轻模样。”
被之前景象所摄,于烟心里又惊又疑。
当年亦是她引诱这人跳了崖,原该万死无生,后武林大会上见他,已是有所怀疑,却没想到,会见到如此奇异之事……这般情状,根本不是活人所有!
顾澄晚看穿了于烟心思,嘴角再扯动一下:“尊者看得没错,顾某已算不得人了。”他旋即笑容赤诚,还有一分未泯天真,“赤衣近来可好?阿澄心里想他得紧,恨不能与他相见,以偿多年相思之苦……”
他说到“相思之苦”四个字时,还是言笑晏晏,可那眼里恨毒之意,却叫人触目惊心。
于烟没工夫去理会这些,她只细细打量着如今顾澄晚,越看……就越是惊异。
现顾澄晚,即便仍是人形姿态,可从他那苍白到几近透明脸色,黑色嘴唇,还有闪动着点点暗金眼,都能看出,他早已不是如正常人一般了。
“阿澄,此厢不是与故人叙话时候,打过招呼以后就过来罢。”花蚕见两人对视,轻声一笑,招了招手。
顾澄晚十分乖顺,走过去静立旁,说:“是,阿澄明白。”
“来,阿澄把手伸出来。”花蚕看着于烟闪烁双眼,微微一笑。
顾澄晚依言,把右臂伸出,五指摊开。
“尊者,你看一看,阿澄手指是不是很好看?”花蚕站起身,走到一边,让于烟看得清楚些。
那确是一只很漂亮手,除了肤色略嫌白了些,真是指腹圆润,肌理细腻,骨骼修长。然而,当那个手掌翻过来,就让人心里有些发怵了。
手指前端刺出去指甲尖尖,透着奇异紫色,微光流转,既是美丽,也让人毛骨悚然。
依照花蚕吩咐,顾澄晚几乎把手指探到于烟眼前。
“哎呀,忘记对尊者说明了。”花蚕略偏头,“阿澄是下人蛊,每一根毛发、每一点□、每一寸皮肤都是碰不得……”他笑一笑,纯真如稚子,“阿澄他,通身都是剧毒。”
他语声很温柔:“如果阿澄再把手指朝前送一送,就会刺到尊者眼里……到那时,尊者不仅眼盲,还要痛上个十天十夜,才会活活痛死,而尊者这一张清秀面皮,也会脱落下来,狰狞如鬼一般。这样死法,尊者可还满意?”
花蚕说完这话,顾澄晚极配合地把手指再伸长几分。
到底是魔教尊者,于烟只怔愣一瞬,就会过神来:“小子真当本尊三岁孩童了!既然你三人深夜前来,必是不想让人知晓身份,本尊若中此毒,十天不死,难道不会引来正道武林注意么?”
“不愧是尊者,立时就看出下破绽了。”花蚕不以为意,反倒是赞了一句。
于烟嘴边嘲讽甚。
花蚕挥挥手,冲顾澄晚笑道:“阿澄你看,尊者果然不曾将你放眼里,这可怎么办好?”
顾澄晚声音恭敬:“若是主人肯原谅属下逾越,属下当有所施为。”
花蚕柔声道:“阿澄是我重要之物,我又怎会怪你?去让尊者看看阿澄本事罢!”
顾澄晚听得这话,露出一个笑容,缓缓说道:“谨遵主人命令。”
然后他五指微微一张——那一条手臂,就倏然变成了无数小虫形成烟雾。
那些烟雾空中不断地纠缠,逐渐拧成一股,一段一段绞了起来,越缠越紧,也越来越凝实。慢慢地,烟雾被挤压成约莫拳头大黑影,渐渐透出莹亮而光滑表面,再猛然一拉——
终于,彻底成型。
这是一只奇异虫子,既瘦且长,大概有小指粗细,手臂长短,身子一节一节,每一节都套着一个金环,蠕动间灼然闪亮。
虫子头顶有一颗莹绿色好像珍珠一样珠子,左右地滚动着,好像是探寻着什么,应该就是眼睛了。眼睛之下,有细长如针管状物,除此之外,那虫头上便是一片平滑。
花蚕冲那虫子招了招手,那虫就“嗖”一声窜到花蚕手上,缠着他手掌他指缝里不停地穿梭打转儿,然而花蚕袖子里突然射出条银色细线,也倏然窜上去,而那虫对峙,那虫就像是见到什么可怕东西,“呼啦”一下子,又回到了顾澄晚身上,趴他肩头。
于烟看清了,那根银线,居然是一条独角银蛇!
花蚕拍一拍蛇头,弯起了嘴角,仿佛有一些无奈又有一些娇宠:“真是霸道啊~”
于烟可没有心思去管花蚕口气还是态度,她只觉得这一切诡异非常,饶是时常见到阴虫阳虫两个婆婆手底下虫儿们,也没有这样冷汗涔涔、从后背里都发寒感觉。
顾澄晚见虫儿回来,也以另一只手手指碰了碰它头,看它满意地抬起颈子作出享受状后,才又对于烟说道:“如尊者所见,阿澄现不算人了,四肢百脉全养着无数蛊虫,现手里这只养手臂里,颇有些古怪癖好。”他声音十分平和,早就没了之前所显露出来情绪,“就比如说,它喜好吸食女子脊髓,尊者请看……”他手指再碰一碰虫儿眼下管状物,“这就是它工具了,只要□后心,就如饮水一般,迅速抽干脊髓,而这段过程中,会伴随与‘凌迟’类似痛楚,使人每一息都如度千年……直至死亡。”
“如此而已?”于烟并未被吓住,反而娇声笑了出声,讽意愈盛。
顾澄晚垂下眼眸:“到时尊者满面潮红,如春情上涌,而衣鬓松散,神情迷乱,似与人颠鸾倒凤而猝死……即便是尸检,也查不出别缘由。”
堂堂尊者,若是以这种姿态这种死法现于人前,可当真是极度难堪,让人恨不能死了都要从坟茔里跳出来才好。
所以这一刹那,于烟脸色终于变得难看起来。
不过这样动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很地,她就调整好了情绪,说道:“如此下作手段,真不愧是名门正道所为啊!”又是冷笑,“你等只管去做,反正本尊早已声名狼藉,不差这个龌龊死法。”
管是魔女,也不可能毫不意地让自己裸尸曝与人前,别提,这个魔女还有非同一般身份地位。
花蚕眸光冷了下来,他摆一下手,顾澄晚躬身后退,手里虫儿亦同时化为手臂,而他整个人,也霎时间隐没于墙角去了。
“看来,今晚下是白费心机了。”花蚕面上笑容终于完全消失了,“下说了这许多,尊者依旧不肯帮忙,实让下痛心疾首。”
花戮晃了晃身,无声无息地向后退了几尺:“时候不早。”
“我知道了,我哥哥。”花蚕淡声应道,“那便送尊者上路吧。”他手掌微微上翻,便有一蓬绿色雾气直直飘向于烟。
“虽不知尊者因何而对贵教如此忠诚,但如若下有一天见到那让尊者如此由头,必然让其下去陪伴尊者,以免尊者泉下寂寞……”
于烟瞳孔骤然一缩,身子也挣扎似拱了起来!可惜到底后继无力,随后浑身一软,就伏趴床沿上……眼耳口鼻里都溢出浓黑血,不多时,就染了满床。
“哥哥,我们走罢。”花蚕转过身,朝不知何时又回到他后面花戮张开了双臂,搂着脖子挂上去。
花戮没有说话,只搂紧了花蚕腰,一顿足,就与来时一般飞掠出去。
“阿澄阿狄自回去,我与哥哥还有事做。”少年平淡声音远去,方狄没有跟上,只抖手落了些粉末晕倒那些个守门人身上,再拉了顾澄晚一起,两人对视一眼,就化作两片乌云,杳然而去。
玉合欢房间。
身披黑色重纱艳丽女子坐床边,青衣使者立其身前,而看起来不过**岁孩童则是靠桌边圆凳上,几个人神色,都十分肃穆。
屋子里气氛也非常逼人,简直让人想要窒息。
“万通子!你老实说,这些年你到底去哪里了!”玉合欢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一拍桌子厉声喝道。
万通子身上穴道早被解开,此时也是异常委屈,听了这话,一跳起来嚷道:“我去哪里?我去闭关了!”
玉合欢一窒,深吸口气:“这光景你闭个什么劳什子关啊你!”
“我听说阿玦去打仗,怕他又弄个一身伤回来,就想去折腾个威力强大机关给阿玦用,又怕被人打扰,就只跟阿玦打了招呼,藏山里去了。”万通子说着说着,气焰小了下来,换上了难过到极点神情,“我哪知道刚弄出来,想要给阿玦看看时候,却发现阿玦他……”
十几年山中劳作,一心就想给自家兄弟一个省事厉害机关,却没想到出关之后,先得到了兄弟家中噩耗,这让年纪虽大、可童真未泯万通子,如何不伤心难过?
说完话,万通子眼眶,已经泛起红了。
玉合欢见万通子这副模样,居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候,窗外传来几声轻微叩响。
屋里人立时警戒。
窗户被人从外面以柔和内力推开,跟着就有两个人掠了进来。
“姨娘,青姨,还有万伯伯。”温和而略显得瘦弱少年从自家哥哥身上跳下,拱手微笑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