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大会

北阙,武林大会惯例是比武,以武会友,再以武艺武德和威望选取武林盟主。

现任武林盟主是赵家家主赵恒穆,自他三十一岁被选为武林盟主之后,又蝉联一次,如今是第三回。正式大会开始之前,招待那些个有头有脸客人,还是归他做主。

而后大会上后留下来三位俊杰们,就能够向武林盟主挑战,胜者就占了这个位置,败者自然是不用提,而这武林盟主若是压倒性胜了,而德行又未有亏,就能继续做下去。上一回赵恒穆便是如此。

大会要公平。就连盟主也要下场比试,那么这个把握平衡人,就必须让人心悦诚服,而且德高望重。接连四五次大会以来,都是由贞元寺觉明大师和提供场地清虚派门主清虚子道长一同担任,这些年来,倒也没人提出疑问。

这一日天高气爽,正是个极好天气,清源山上天未亮时就陆续有人上去,按照身份安排各自站好位置。

那场地几乎能容纳千余人,外围分帮分派是些三流帮派,堪堪能武林中挂个名,包括帮主内,都是席地而坐。他们围成一个巨大半圆,密密麻麻,挤得都是人。

靠向清虚观方向,两边被摆了好多张椅子,是各个有山头门派掌门所坐,其余门派中人站其身后。又围成两个弧形。

而弧形头,是左右两条斜线,左边是林楚顾三个世家,右边是赵家和一些大堡大派,这两边,只要是稍微重要些人物,都有位置坐。

两条斜线将要相交处就是一排红木椅,有篷有盖,中间还有颇高方凳和清茶,算是好席位了。当中坐着这场大会公证人,觉明大师与清虚子道长,再多位子,就给了那些无门无派,或者隐山隐门武功高强清修者们——他们或者与两位公证人交好,或者只是因为名声好而被邀来观礼……总之,任其中一个,那都是一跺脚武林都能抖三抖人物。

顾无相、楚辞是家主,坐就是前面位置,花戮位置稍后一些地方,被归楚家食客里面,说白了就是帮手。花蚕紧挨着花戮,不仅与几个家主相隔是近,楚家小公子楚澜还陪旁边……这也让旁人知晓,这两人受是极大重视。顾澄晚顾无相身边靠着坐,反而比花氏兄弟两个还要靠前一些,还有一些不认识,都分别坐两位家主身后,以衣襟上绣着“楚”“顾”两字区分。

这时花氏兄弟两个也总算见着林家其余之人,林家家主林朝阳今年五十有六,方脸阔耳,却留了三缕长须垂胸前,看起来是个很端正很威严相貌。林沐晴与林沐啸老老实实地坐自家老爹身后,都目不斜视。不过想来林家主也知道自家两个孩儿与另两家家主相熟,因而他们位子也是比较靠边,稍一动就能与楚顾二人说话。

花蚕仔细看了看,却没发现林家老大。

顾无相虽说一直兼顾着与人打招呼和寒暄之类,却也留心到花蚕疑惑,便侧头过去低声说道:“林大公子不利于行,一直留林家住宅中掌管账目与人手调配,是个正经商人,对武林中事,惯来是不参与。”

花蚕一听,心下了然。

这就是了,到底不是嫡长子,若非林家老大是这个状况,林沐晴怕也是对楚辞帮不上什么忙,就别提这样张罗做事了……林沐晴虽然排行第二,可将来林家家主位子怕是由他来做,如此一来,他能做就多了。

正想时,远远地有两个人朝这边走来,一个威武高大一个长裙飘飘,看来是一男一女。

及至两人刚一走近,楚澜就先站起来,大力挥手:“二哥!”

……二哥?

花蚕听到,回头看向楚辞。

楚辞笑道:“我这二弟不常着家,便也不曾特别提起,花小公子想来是没见过。”

楚澜猛力欢迎了自家二哥之后,又哇啦哇啦地对着花蚕一通解释。

却原来这楚家二公子楚枫是个武痴,生平除了练武,再没有其他嗜好,自从十四岁家中学无可学之后,为了领悟生死极限以练得高深内力、强大绝招,是无所不用其极,漠北塞外雪山谷底,无一处不去。除了每一回武林大会他必定到场参加比武外,几乎是不回家。

花蚕看过去,果然这楚枫一副风尘仆仆、刚赶了路模样,露出袖子外面胳膊也是黝黑,身形也是极为健硕,能看出经历了极为艰苦修行。

说话时,楚家二公子已然到了眼前。

“大哥,三弟,我回来啦!”楚枫这么大块头往那儿一站,顿时就遮住了一大片太阳,他看来倒不像楚辞弟弟,反而像顾无相。

“回来了就好,也不知你这次去了哪里,居然晒成了这个样子!”楚辞口里有些淡淡责备。

说来男子肤色如何原本没什么干系,只不过楚家好歹是个世家,嫡嫡亲公子们走出去,也总是要有个样子。而这个楚枫,要真是全晒黑了倒也算了,居然不知怎么弄了个半张白半张黑阴阳脸,远来看不清,近来却可以吓人一跳。

楚枫也知道自己样子,挠挠头嘿嘿笑两声,把旁边女子拉到前面说道:“大哥你先别问这个,我说个人给你认识。”

楚辞见到弟弟如此,也不好外人面前说什么,他自然是早就看到她了,正奇怪为何这武痴弟弟会带个女子回来,如今既然弟弟提起,便刚好问一问女子来历。于是面向那女子,一抱拳:“还没请教,这位姑娘……”

这女子长得并不算美艳,不过长眉秀目,倒颇有几分清秀。她看来也是武林女子,也回了个抱拳,说道:“小女子于烟,久仰楚家主大名!”她笑得很爽朗,“早听闻楚家主为人持正稳重,是当世英杰,阿枫也总对他家大哥赞不绝口,如今一见,果然不同反响!”

“下楚辞,于烟姑娘有礼。”听得女子对自家弟弟称呼这样熟稔,楚辞心中一动,面子上则冲她点了点头,“舍弟承蒙照顾了。”

还没等于烟说出不敢当,楚枫咧开嘴笑得开心:“就是就是,之前我内力耗差一点死掉,脸上又破了相,都是小烟救了我,虽然现样子怪了点,不过若不是那样,我可就没得活啦!”

“这件事,你稍候再给我细说!”从楚枫话里听出了一些什么,楚辞却没有此时发问,只严厉地看了他一眼,转而深吸口气,“你跟我过来,正好也有两个人要介绍给你认识。”

“真么,是谁是谁?”楚枫明白自家大哥性子,不是武林高手,也不会特意提出,便很高兴地嚷道,“告诉我!”

“你稳重些!”楚辞喝道,又对于烟抱歉地笑笑,“于姑娘便这边坐罢,楚某还有些旁务,就让小弟与姑娘说话罢。”他说完,一招手把仍与花蚕说话楚澜叫过来——这边没有女眷可以陪着,他年纪不大又是娃娃脸,去与那女子说话倒不至太过扎眼。

于烟自然是说“楚家主请便”,楚辞再颔首为礼,就拉过楚枫,走到花氏兄弟面前了。

花蚕见到楚辞过来,就也站起身,顺便也拉起自家哥哥:“楚家主。”

“花少侠,花小公子,这是我那不成器二弟,此番回来了,正好与两位见一面。”楚辞按住楚枫,正色为两边引见,“小枫,你规矩些,这两位是楚家贵客,武艺高强,你也可向两位好好学习一番。”

花蚕知道自己是顺带,也不以为意,对着楚枫温和一笑,说:“楚二公子,下花蚕,这一位是我家哥哥花戮,此番多有叨扰了。”

楚枫似乎对这样看来纤细人很没辙,含含糊糊地就混过去,可随后一见花戮,眼神“腾”地一下就亮了!

高手!

楚枫很激动,全然忘了兄长叮嘱。他出手如电,手臂如同灵蛇一般,划出扭曲弧度朝花戮袭去。花戮不动声色,手腕翻动,破云剑连着剑鞘格挡,他动作幅度很小,只用挑抹,而不为劈斩。

无论楚枫出招角度如何,都会点到破绽使之后继无力,或者干脆手腕被震得发麻,根本无法续招。他分明是处下风,目光却越发亮了,出招也越来越急,他不断地变幻招式,似乎有种不依不饶架势。

楚辞有些无奈,却因知晓自家弟弟性子而没有阻止,花戮占了优势,自然花蚕也没有出声。

因为动作小,楚枫身躯那样一挡,远些地方就都看不见这边了,他一轮轮换招,直到换无可换,才心满意足地住手,叹了句“真爽”,又赞一句:“好厉害!这等高手,大哥你从何处找来?”

“楚枫,休要失礼!”楚辞叹气,厉声阻止自家二弟继续大放厥词。

楚枫也是个不省心,比起楚澜虽然顽皮些、尚还会为家族做些事情来,他却只顾习武习武,别一概不管,而且说话全不过脑子,说好听了是直爽,说难听些便是口无遮拦……武林人不拘小节,豪爽些自然是可以,只不过世家公子总是要待人接物,也亏了他只一心练武,不然话,不知要被他得罪多少人去。

楚辞威严显然几个弟弟间很管用,哪怕是楚枫足足比楚辞大了一号,如今也只是唯唯诺诺,乖乖坐到旁边,再不敢废话了。楚辞冲花戮抱歉地笑笑,请两兄弟坐了,自己则走到顾无相旁边,与他商量事情去。

日头越升越高,人便也越来越多,渐渐地位置全都被占满了。

对面赵家人也来了,赵恒穆身子削瘦,容颜清隽,也是三缕长须,与林朝阳威严不同,他看起来像是个仙风道骨出家人。他身后座位一左一右是两个十多岁少年,少年又以防护之态守住他俩中间美貌少女,想来就是他那两子一女了。

赵恒穆旁边坐着白发老者,花蚕一眼看去,瞧见两个熟人,正是贺祈言与岳柳儿——正坐老者身后,那这老者,想必就是祁山派掌门人。

另外还有傲鹰堡人,比如那个武功稀松平常可身份却尊贵得很嫡子嫡孙方蒙,居然坐了第一把交椅——没见到应该前来堡主和两个当家,但他周围隐隐回护几个中年人,太阳穴都是高高鼓起,看来是专门保护着他来,而这方蒙显然不可能下场,那么,只不过是过来长个见识?

另还有几个门派,手里都拿着奇异武器,该是他们门派标志。

这些人花蚕大多一扫而过,只赵恒穆那边多看了几眼,随后收回视线,不经意偏头时,瞥见另一道余光,花蚕心中暗暗留意,自己则凑到花戮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花戮抬起眼,顺着他意思看一眼,点一下头。

时辰差不多,后面清虚观里顺次走出一行人来,为首是一个极胖和尚,肚腹肥大,脸盘圆润润,尤其那一双长耳,几乎要垂到颈子上来。他笑容满面,看起来和蔼而宽厚,只有那双充满了包容眼睛两侧遍布细纹,才让人看出,他其实已经很年迈了。

他就是贞元寺方丈、所有人都敬仰着觉明大师,而与他并肩而来,那个虽然与他年纪相当,却面白无须、甚至一点老态都没有美道人,就是清虚道观主人清虚子。他们稍后一些,也是几个须发皆白老者,个个都目运神光,看起来功力高绝。

觉明身侧跟着个白衣僧人,眉清目朗,肤白如玉,额心一点朱砂,神气极为端正,此时他双手合十垂首不语,竟好像是以晚辈之姿侍奉着一样。

众人觉着此人眼生,不觉都多看了他几眼,他自巍然不动,而觉明也好像没有注意到这些一般,偶尔侧首与其说几句话,神态自然得很。

这一行人也很各自就位,都站其位前,并不坐下。

其余人便也齐齐站了起来:“大师,道长!”

觉明单手成掌,抵唇下朗声念了一声佛号,宣道:“诸位施主请了。”

众人便又齐齐就坐。

没有过多繁冗礼节,前一任武林盟主赵恒穆走上前,露出一丝矜持笑容,而后从容说道:“老夫承蒙武林同道厚爱,做了这武林带头人,实不胜惶恐。如今武林中能人辈出,年轻俊杰如雨后春笋,为我正道武林增添了不少血,此乃我正道武林之大喜事,老夫也是十分欢喜。便借此武林大会,让各位同道来个以武会友,老夫亦随时恭候诸位豪杰赐教,只愿我正道武林太平长久,我辈正道中人侠义精神万世长存!”

“好啊!”

“赵盟主说得好!”

“侠义长存!”

“我正道武林永世留存!”

话一说完,底下顿时一片附和之声,赵恒穆再次对着众人拱拱手,就又重坐下。那边觉明大师以正宗佛门狮子吼念出个“静”字,便满场寂然,大会场上霎时恢复了秩序。

便听觉明又道:“时辰已到,武林大会正式开——”

那“始”字还没说出来,就有人打断了老和尚话。

“觉明大师,怎么不等等我彩衣门?”

这是一道平淡女声,平和而轻缓,然而满场众人都只觉有强大音波耳边回荡,几乎要把耳膜给震破了去。

“觉明大师,还是等一等我彩衣门罢!”

还是那个女声,这一回似乎每个字都带着某种特定频率,荡人心魄,也让人无法抵挡。

功力高脸色纷纷一变,觉明方丈高声念诵:“阿弥陀佛——”佛号带动醇和内力,像一片平静水流淌过,把不安声音全部抚慰下去。

佛门功夫总是纯正,一切异样力量都会这种力量之下消弭于无形,觉明这一开口,那女声所造成影响自然化为乌有。

功力低微些缓过劲儿来,立刻堵住耳朵,唯恐她再来上这么一回。

听到那女声,花蚕心中一动,他并没有受到任何不良影响,反而这声音频率里听到了一种极为熟悉东西。

花戮见到花蚕眼中光芒闪动,一只手探过去,抚花蚕后心,送了一道内力进去。

“我没事。”花蚕感到身子一暖,随后勾唇,他摇一下头,伸手把花戮手捉下来,自己则搭上对方脉门,“你内伤都好了,内力似乎也颇多进步。”

花戮没有动,任他拽着他手指捏来捏去:“嗯,好了。”

两兄弟没有玩闹太久,因为又有人来了。

不知从何方倏然飞来极宽大黑色布匹,平铺出去,一直延伸到觉明眼前,觉明闭目,口中念诵不停,而他身旁清虚子却出手了,他一甩拂尘,另一手两指夹住布匹边缘——两股内力碰撞,双方僵持不动。

身穿黑衣女子顺着长长黑色布匹滑下,若不是她双手莹白,就简直与黑布融为一体般。

她身后还有许多女子一起飘来,也是漆黑长裙,长发如瀑长袖飘飘,简直如同一片黑云,又像一群飞扑而下雨燕。

落地时,这些个女子安静地站那里,每一个都戴着黑色纱帽,就仿佛,人人都身披重孝一样。

唯有一个青衫人格外不同,她脸上罩着青铜面具,两眼极地掠过某处,又极地收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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