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师傅不是我们的爸爸吗?那你真的是我的哥哥吗?”
“当然啦,我永远都是最爱你的哥哥。”
晁千神蹲下身,把晁千琳眼前药草水已经干透,却又被泪水打湿的白绫子推到额头上去。
那双没有焦距和神采的眼睛因为毫无作用,并不会循声转向他,依旧朝着他背后的山路,泪水不停地嘀嗒。
“别哭了,傻姑娘,‘父亲’、‘哥哥’都只是个称呼,我们一直在一起,就是一家人啊。”
晁千琳木楞地点着头,好像她并没理解这话中的含义,只是觉得这时候不该再任性了,便胡乱地抹掉眼泪,把白绫子拉回眼睛上,努力勾起了嘴角。
晁千神的心抽痛了一下,却没什么别的可说,只能转移她的注意力,把这件事如此带过:“走吧,师傅还在等我们回去吃晚饭呢。”
他站起身,牵住她的手,把放在一边的书包拎起来,再一回头,身侧的女孩居然就已经长高到他肩头,一双澄澈到让他心悸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晁千神……一直在一起……你骗我……”
她的声音被强烈的波动干扰成片段,咝咝啦啦的杂音刺痛晁千神的耳膜。
这样的音效让原本柔和温暖的夕阳蓦地阴沉下来,色调冰冷的景物打着旋儿,扭曲成墨色,向晁千神铺天盖地地挤压。
“我没有!”
晁千神拼尽了全力把这句话喊出口,眼睛却跟着睁开。
天光太过刺眼,他眼前飘过奇诡瑰怪的光斑,好半天才适应了环境。
胸口剧烈起伏之下,肉体上的疼痛被渗透骨髓的恐惧感冲淡,却还是让他发出了轻微的呻吟。
“你醒了?”
一颗头发乱蓬蓬的脑袋凑到他面前,笑得一脸真诚。
意识到刚刚的只是梦境,晁千神长长松了口气。
他费力地支起身子,环视着身处的房间,因为还没彻底清醒,显得有些茫然。
简单却不便宜的装修,明艳却不花俏的家具和摆件,还有身下这张软硬适中、床上用品搭调的床,装修的人似乎品位不差。
脑中关于前情的回忆飞快地流过,晁千神想要说话,嗓子却干得冒烟,好像声带稍一震动就会断裂,他废了好一番力气才蹦出一句:“……这是你家吗?”
“也算是吧,精准的说是我的教会里,你的房间。”卫语信说着,起身出去给他倒了杯水。
他再进屋时,晁千神已经自不量力地下了床,正好打了个趔趄,跌坐回床上,表情有些懊恼,又有些疑惑。
他记得自己跟着卫语信从正门离开了医院,避开了窗外的晁千琳,楼下有车等候,开车的是个陌生男人。
他们上了车,卫语信和那人嘀咕着什么,可他的体力还不足以折腾这一番,什么都没听清,迷迷糊糊地在车上睡了过去,再睁开眼,就是已经在这里。
不中用的腿脚让他把注意力从周遭移回自身。
原本就精瘦,如今简直堪称瘦弱的身体格外陌生,接触地面就会发抖的双腿更是让他愤恨。
房间里没有开空调,他赤着上身,居然觉得有些冷,一个很不妙的猜想突然钻进晁千神脑中:
“现在是什么时间?”
卫语信抬起腕子:“下午两点半。”
“年,月,日。”
卫语信在晁千神不甚友善的眼神中缩了缩脖子,把杯子递给他,一边转身在衣柜里帮他翻找衣服,一边慢悠悠地说:
“你睡了七十多天,现在身体应该彻底恢复了吧,不过只靠营养液肯定有点儿虚啦,这几天多吃点儿好吃的吧,很快就会恢复的。
“我这里伙食很好哦,有从全国各地来的大厨……”
晁千神接过他抛来的西服四件套,把他的啰啰嗦嗦自动屏蔽。
他看着窗外,树木依旧绿油油的,和记忆中的初夏没什么区别,凉爽的风从窗帘之间钻过,掀起大梦未醒般的朦胧感。
【九月了吗?】
仔细去听,七月里嘹亮聒噪的蝉鸣确实变得虚弱又稀疏,宣示着一个季节的消逝。
晁千神又低下头,看着自己面目全非的身体。
左胸口那个醒目的伤疤已经完全长实,只是皮肉有些发红,李立青加上医生的杰作很不美观,却给他带来了重生之感。
他的戾气似乎没有从前那么重了。
或许它们从那个开口被释放到了空气里,所以被告知时间就这么悄悄流过,理解了自己虚弱的原因,他忽然就平静了下来,接受了这个事实。
连他自己都对这种平静有些意外。
手中的衣服因为室温显得冰冷,从平实阴沉的铁灰色,到密度、厚度合宜的切瑞蒂布料,都和他平时穿的没什么区别。
【这就要带我出去?】
晁千神催动丹田中沉寂的法力在四肢百骸回流,总算是找回了些许力气。
卫语信毫无避嫌的意识,目不转睛地盯着晁千神从里到外一件不差地换了衣服。
“哎,果然还是这个样子适合你,教主大人。”他笑眯眯地说着,替晁千神开了门。
晁千神下意识理了下领带,依旧是那双不好好看人的死鱼眼,脚步虚浮地跟他走出房间。
卫语信没有照顾病人的意识,就这么让他穿戴整齐出来吃饭,以晁千神的自尊心自然是不会多说什么的,就只能逼自己坚持。
他其实想在出门先洗个澡。可能是洁癖心里作祟,他总觉得自己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就像是医院的消毒液混合拖地水发酵了一个夏天。
可是他若是不先吃点儿什么,说不定刚醒过来就要再死过去。
果然,饭菜不在这间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二人离开房间,乘电梯下楼,穿过设计前卫的小区景观,来到不远处一栋长得一模一样的楼内。
这栋楼的一楼似乎整个被打通了,打开一道普通的住宅防盗门后,一个摆满桌椅,和大学食堂规模相似,却装修得相当豪气的硕大房间就传出饭菜的香气。
已经不是饭点儿,厅里还是有二三十人各自分坐在方桌边上,或吃喝,或交谈,声音都不大。
卫语信一进门,便打破了这种略显沉闷的气氛:
“神徒们,我们的神使晁千神大人已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