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成必吓得后退了一步。
他面前横卧的奚南手臂断了一条,脸上也全是血污,细看之下,原来被挖走了双眼。
奚曾凡、宁国风、宁家川、宁家瑞等本应保护晁千琳的队员也都横尸在地,无不是插着兵刃、尸首不全的样子。
更远些的地方,跟他前来的特侦队全体成员尽数惨死,晨曦下的津城港一片血色,连空气中都飘着咸腥的味道。
“不、不、不……”
奚成必整个人像被不可见的丝线提着,肢体僵硬地又退了几步,一脚踩在湿滑的血液上,一个踉跄坐倒在地。
可是,这一摔并不痛,他的臀下柔软又冰冷,甚至他出于惯性伸手支撑,触手可及也是柔软的。
低头看去,奚满月的半边身子已经被什么撕咬不见,而奚成必此时正坐在她剩余的腰腹残骸之上。
她圆瞪着两眼,没有恐惧、没有愤怒也没有震惊,就只是无神地直直看着奚成必方向。
死不瞑目。
奚成必连下嘴唇都颤抖起来。
他伸出手,阖上她的眼皮,就那么呆呆坐着,连从女儿的尸体上挪开身子都忘记了。
过于强烈的震惊后,他什么反应都没有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奚成必脑子里浅浅浮上这个问句,却怎么都无法压住占满全身的恐惧感。
这场战役,除了他自己,全军覆没。
聚集在这里的不只是岚城特侦队的十几人而已,整个华北地区的四大家族成员都参与到讨伐桃灼堂的战役当中。
明处暗处,共计五十九人。
再加上茅山派、神霄派等多个道家门派派来的四十多名外援,近百人,一夜之间,只剩下他自己。
他连想都不敢去想,该怎么办。
屹立千年不倒的“息事宁人”四大家族受到这样的重创,还能独立繁衍下去吗?
这么多同道死于此役,四大家族还失了近半的“江山”,道界魁首的地位还能够保住吗?
偏偏只有他活了下来,他该如何向四大家族和其他门派交代?
【等等……】
奚成必突然站起身来,环视四周。
他都没有把战场走遍,怎么就能确定全场只有自己活着呢?
不是他思虑不周,而是这个想法一开始就作为一个既定事实存在于他的脑中,若不是此时逻辑联系起来,他根本没发现这不是他观察之后得出的结论。
在周遭踱了几圈,他立刻又发现了一件不正常的事——这分明是个战场,可周围居然完全没有敌人的尸体!
此时此刻这一片残忍的废墟和之前发生的一切串联起来,奚成必突然反应过来:
【幻术!这应该是钩月的幻术!】
他仿佛全身都恢复了气力,连之前以为头上受的伤都不再疼痛和流血。
奚成必立刻捏了一个三山诀,又捏了个剑诀,然后扯了扯上衣下摆,把自己的面貌恢复到和身份相匹配的样子,一脸端正又严肃地在周遭踱起步来。
【看来,这是我自己想象、而非对方构建出的场景,所以每个人的死相和面目都这样清晰。】
他彻底恢复了理智,分析着事态。
【破解幻术倒也不难,找到感官上最为异常的那点作为突破口,就可以挣脱幻术。】
奚成必继续观察着四周,突然笑了起来:“原来是声音。”
想起自己慌神之前,脑中低沉的“嗡嗡”声,他认定,就是这种有类似催眠效果的声音,把自己带入了这样的幻觉。
按照他的这种想法,奚钩月控制宁国风和奚曾凡也是通过叫唤对方的名字,和他们说话,才达到了蛊惑他们的目的。
奚成必抬手便封住了自己的耳窍。
霎时间万籁俱寂。
只有在这样骤然安静的时候,之前那种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微弱噪音才被凸显出聒噪。
耳边没了这样的声音,奚成必的心彻底沉静下来,刚才的场景也被他可以从脑内剔除。
【呵,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恐惧的事了。】
正这么想着,他却突然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
“成必?”
【怎么可能?】
奚成必大吃一惊。
自己明明封了耳窍,连自己身体里的声音都不可能出现,怎么会听到女人的声音?
……
奚钩月听着熟悉的水流淙淙,闻着熟悉的草木、苔藓与泥土味道,看着眼前的一片绿意,叹了口气。
“太明显了吧,”她话一出口,就发现自己连身体和声音也退回到了十一岁的样子,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这种幻术也想困住我?”
奚钩月抬手便要破掉幻术,手臂却忽然被抓住。
她一回头,就对上一双碧绿的眼睛。
“啊!”
奚钩月和童年时一样,对这一幕反应极大,直接就跳出了几米远,拍着胸脯看着从树上垂下的花不如。
“原来是从对恐惧的记忆和想象中挖掘素材困住受者的幻术啊,也没什么了不起嘛!我会害怕这种小事?”
奚钩月故作不在乎地嘟囔着,又要招手破术。
刚才抓住她手臂,此时还倒挂着的花不如却忽然开口:“那只是你不知道自己害怕而已,哼。”
凭借同类之间玄妙的感觉,花不如一说话,奚钩月就知道,面前的不是幻觉,而是如假包换的花不如。
“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花不如抱着胸,松开了挂在梢头的藤蔓,在地面上蠕动着靠到奚钩月身边。
别看她这副样子,速度倒是快得和奚钩月唤出的藤蔓相差无二。
奚钩月忽然有种很厌恶的感觉,忙问:“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什么?”
花不如掩面大笑起来:“天啊,我都给你当了五年的师傅了,你居然入魔了都没发现?”
看奚钩月那副吃了苍蝇一般的表情,花不如就知道她也想到了,却故意要惹她恼火:
“我第一次见面就在你身上种了引子,就和你给那个小姑娘种的一样。之后,我一直在梦里教你魔的法术。
“你以为你一入魔就会这会那的,全是天赋吗?可别太高看自己了,还不是为师的功劳。
“你学东西可慢了,说不定你就是被我打多了,才会怕我。”
“才不是呢!”性格已经变得和花不如一样肆意乖张的奚钩月大声抗议起来,“只是我年纪太小,被你那双怪眼吓到了,那是童年阴影,才不是怕你!”
花不如不在意地摆摆手:“好吧好吧,童年阴影,哼。为师感觉到你入魔,大老远地过来帮你渡劫,居然也不感激一句。”
“你这个便宜师傅突然冒出来,谁要认啊!”
奚钩月说着,不耐烦地摆手破除面前的幻象。
周围的山林像融化一般在视线中滴落,溶解在低沉的暮色之中——她还是没有回到津城港的法阵之上。
奚钩月四下观瞧,发现自己脚下是高耸十几米的粗壮藤蔓,周围竟然是岚城四区高中的操场。
“天啊……”
奚钩月厌恶地颦起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