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国慕尼黑机场,此刻时至深夜,已然到了凌晨三点多,距离破晓之时也不过三个多小时。此前,英航531的那架波音777已经被拖车拖走,机场方面来回数次地检查了跑道,确认前机没有任何零件散落遗留到跑道道面上,从而影响后续的飞机的起落。
不过,由于阿尔卑斯山区域的天气原因,大量欧洲航线受到影响,加之时刻到了后半夜,倒是对慕尼黑机场没有产生太大的影响。
不久前,一架从德国柏林调来的汉莎所属的cs300飞机降落于德国慕尼黑机场。这架飞机在落地后没有滑入常规的停机位,而是直接进去了汉莎航空在慕尼黑机场的机务车间。
在汉莎航空巨大而空旷的机务车间厂房里,数盏大功率照明灯将厂房空间照得通亮。在厂房两侧堆积了不少航材零件以及一些机务所用的工具。
慕尼黑机场是汉莎航空在德国放置飞机数量排行第三的机场。因此,为了减小成本和便于飞机调度,汉莎航空在慕尼黑机场才建了一处机务厂房,以便飞机的日常维护和检修。
此刻,在厂房之中已经聚集了一批机务人员,在对进入的cs300飞机设置轮档,看起来后续是要对飞机进行一次详细的检查。
而在厂房入口角落处,徐苍望向修长优美的cs300,不禁赞叹这人类工业精华的艺术作品。
在他的身边,庞巴迪的代表也是颇为自豪:“这是一款cs300xt型飞机,与基础型和er型相比,降落的刹车距离更短,它满载时刹车距离是.......”
“1661米。”徐苍澹澹地说道:“确实是一款不错的飞机。”
庞巴迪代表愣了一下,不过对于徐苍这种级别的人,知晓一些数据也是正常之事,他也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继续说道:“飞机手册看了多少了?”
大约两个多小时前,庞巴迪代表给徐苍送来了一整套cs300飞机的手册。是从汉莎的慕尼黑基地直接拿过来的。
虽说庞巴迪代表从本能上相信徐苍,但是手册能多看一些还是多看一些比较好。
“看完了。”徐苍只是平静地说道。
“看完了?”庞巴迪代表侧着耳朵:“你是说看完了?”
徐苍朝着那架停着的cs300飞机说道:“这架飞机由汉莎航空定制的双舱布局,共计一百二十座,座位间距91厘米&81厘米,座位宽度48厘米,翼展35.1米,机翼面积112.3平方米,高度11.5米,客舱高度2.13米,宽度3.27米,机身直径3.7米。最大起飞重量55339公斤,最大航程4075公里,巡航高度12497米,货舱水容积31.6立方米,最大载货量4853公斤。”
庞巴迪代表嘴角抽了抽:“好吧,好吧,这数据比我知道得都更精确。这次物资量差不多五吨,够吗?”
徐苍摇了摇头:“不太够。”
“不够?够了吧。又不是提供他们长期过活的物资,按照气象部门预计,暴风雪会在两天后减弱,到时候,直升机就能勉强进山了。也就是说,提供五天左右的物资即可,五吨还不够吗?肯定是以最小用量的标准来的,不够?”
这次运往阿尔卑斯山的物资包括燃料,衣物,食物和药品。现在是生死存亡的时刻,又不是度假,只要按照饿不死人,冻不死人的最低标准携带即可,五吨不到的载货量差不多应该够了才对。
“不止一百多人。”徐苍道。
庞巴迪代表一怔:“不是一百多人,不可能吧,这人数能搞错的?”
配备物资肯定要是看人数的,这么重要的信息能搞错的,又不是什么难以核算的数据,这种错误也太低级了。
“等会儿,多少人来着的?要是货舱不够放,那就要改装客舱了,拆卸掉部分座椅,用以安置额外的物资。”庞巴迪代表盘算了下:“我跟汉莎那边确认过了,这里的机务车间级别还是比较高的,应该可以拆卸座椅。”
只能说汉莎航空还是财大气粗,仅仅是一个分基地的机务车间基本就是应有尽有,当真是给他们少去了大量的麻烦。
客舱中的座椅是可以拆卸的,而且汉莎定制的这架cs300是典型的双舱布局,也就说是带头等舱的,拆卸起来速度会比全经济舱布局要快一些。
“具体多少人来着的?”庞巴迪代表问道:“要是差得不多,可以将物资固定在座椅上,省得再拆卸座椅了。毕竟后续还有一轮检查,拆卸座椅还是太消耗时间了,我担心时间赶不上。”
只要将物资固定在座椅上,是完全可以接受以这种方式运输的。这并非是应急的,而是在真实航班中都会用上的。只不过,固定方式不是那种凭空臆想的固定,而是会有相应的硬性标准,用什么固定装置,固定在哪个位置,固定效果如何,放置方法,注意事项都会有规定的。
“不行,数量差不多有三百人,超出比较多了,是无法完成客舱固定的,只能将座椅全部拆掉。”徐苍道:“对于着陆距离来说,飞机重量自然是越轻越好,将座椅拆去对减小着陆距离来说也是好事。”
飞机轻一点儿对徐苍有利,这件事庞巴迪代表肯定是明白的。他所震惊的是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人数。
“三百人!这就凭空多出将近一百八十人了,误差怎么可能这么大?”庞巴迪代表感觉极度不可思议:“再怎么犯错,也不可能在营救数目上出现这么大纰漏吧。徐苍,你确定吗?”
说到最后,庞巴迪代表陡然想到了一件事,他嘴巴张了张,然后抿起嘴唇,半晌才是说道:“你说的多出来的那一百八十人是......庄园的工作人员?”
徐苍眉目低垂:“所有人都关注那一百出头的度假富豪,那些人才是该被营救的‘人’。然而,剩下的一百八十多的庄园普通员工,他们从来不关注,也没有关心他们的生死,甚至在营救物资的配给上也将他们划了出去。”
庞巴迪的代表脸上不是很好看,因为他之前也是本能地将那些庄园内的厨师,侍者,清洁工等等普通人全部给无视了。听到徐苍所言,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庞巴迪代表沉默了片刻,然而最终他还是提出了那个尖锐的问题:“如果是以三百人的标准,那即便将座椅全部拆除,所携带的物资数量就比较大了,怕是要接近满载了。”
三百人五天的用度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此前,由于对庄园的输电线和输油输气管道极端自信,加上便捷的上山陆路以及空运手段。因此,庄园对于物资储备的积极性一直不太高。这也是为什么阿尔卑斯山突遭百年难得一遇的暴风雪时,庄园内部很快就出现了物资短缺的情况。
虽说庞巴迪的代表表明带最低标准的物资即可,但是现在庄园里的那些人都是饿急眼了,在取暖物资上也是极度贵乏。
这种情况下,对于物资的极端需求很容易衍生出来不少问题的。人在理智下可以温顺地按照最低生存标准来获得物资,可在前期已经出现人员伤亡的情况下,庄园里的那些人定是会因为恐惧而对物资的需求大增。
这要是分配不好,庄园内部怕是要出问题。不是因为物资短缺的问题,而是人员内部争夺物资而延伸的暴力问题。
所以,庞巴迪代表所说的最低标准配给实际上是不太稳妥的,要维持稳定,单人标准必须要高一些,至少能让庄园里的人“感觉”这些物资是足够的。
然而,这要是将单人配给标准提高,加上人员数目翻倍还多,那物资量就不是比预定多一倍了,估计能达到此前估算的物资量的三倍。
如果是这么增加物资量的话,飞机的重量就不太乐观了。
要知道,阿尔卑斯山庄园的那个小机场跑道也就是一千六百米。平时就只能落一落直升机或者通航的小飞机,稍微大一些的支线飞机落到上面都比较费劲,更别说cs300这样的干线客机了。
但是,因为阿尔卑斯山空域的气流太过混乱,小飞机根本保持不住稳定性,只能用干线客机。
cs300和a319就是在干线飞机中体型较小的那一类。
但是,即便是cs300,其满载降落跑道长度实际也超出了庄园机场的跑道长度。只是,一开始庞巴迪那边计算下来,此次飞行应该不用满载,着陆距离大约在一千四百五十米至一千五百米左右。
虽说余度还是很小,可总归是有理论支撑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物资携带量直接翻到三倍,已然是接近满载了。这要是落上去,飞机可就危险了。
“徐苍,如果按照三百人的标准来办,等统计下来最后的重量,我让总部那边计算一下。”
现在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大致的判断,物资具体会多重,拆下座椅后能减去多少重量都要进行统计。庞巴迪总部的技术部门有专门的计算软件,可以计算出飞机的着陆距离。
但是,即便这么说,庞巴迪代表也是忧心忡忡。
“徐苍,我们的计算软件对于跑道道面的积雪厚度的极限设置是十五毫米。但是,毫无疑问的是,现在庄园机场跑道道面的积雪厚度肯定是超过十五毫米的。也就是说,实际着陆距离只会比我们的计算结果更长。”
计算着陆距离是不仅仅要考虑到飞机重量,进近速度,本场风向风速,跑道坡度以及当地温度,道面状况也是一个重要的参考标准。同样的情况下,干跑道的刹停距离肯定要比湿跑道更短。
对于道面状况的呈现通常分为七个等级,最高等级为六,即是干跑道,最低等级为零,这种道面基本是禁止起降的。
一般情况下,如果跑道道面积雪超出十三毫米,那就该禁止起降了,也就是道面状况等级为零。而庞巴迪总部的软件最高可以将道面积雪厚度设置为十五毫米,再厚就没有相关数据支撑了。
即便是从法理上来说,积雪厚度十五毫米的跑道是不适合起降的。但是,庞巴迪总部依旧可以计算出一个数值来。
只不过,鉴于此刻阿尔卑斯山的情况,道面积雪厚度肯定是要超过十五毫米的,所以庞巴迪总部最后计算出来的数值也是不准确的。
庞巴迪代表沉吟了下:“如果按照以往经验,实际的着陆距离还要再加百分之十五才比较合适。”
“加百分之十五,那按照理论,这飞机肯定就落不下去了。”徐苍笑道。
“可也不能完全无视理论啊,要是差得太多......”庞巴迪代表顿了一下:“那不是去送死吗?”
“没事,先按照我说的做吧,将座椅全部拆下。”跟旁边的代表相比,徐苍的情绪显得非常稳定。
“你......”庞巴迪代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叹了一口气:“徐苍,人跟人之间是不一样的。为了那些普通人,你这是在耽误那一百多名富人的生存机会。从道义上来说,我们应该一视同仁,可现在客观因素所限,我们就是救不了所有人,这是现实。”
实际上,庞巴迪代表根本就不用总部软件计算,要脚指头想都知道如果装配上供给三百人的物资,飞机肯定落不下去。那还是回到了那个最初的问题,物资肯定要减,而且减的数量还不少。
“徐苍,我们之前计算的,按照一百一十二人的物资供给的量是在理论上也支撑可以安全降落的。”庞巴迪代表踌躇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说出了那段冰冷的言语:“徐苍,就按照最初的计划。你所承担的风险最小,所获得的利益最大。那些富人存活下来,也可以给予那些普通员工家属更多的......抚恤金。这对各方都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你想要救那些人,自己要承担巨大的风险,而且,落不下去,那些人还是要死。为何不让他们死得......更有价值呢?”
在庞巴迪代表看来,要是带上三百人的足够物资,那飞机肯定落不下去。不带那么多物资,那些普通人是要死,带了,飞机落不下去,还是要死。既然注定都是要死的,那为何不选择一个更有性价比的方式呢?
至少选择最初的方案,还有一百多人可以活下去,徐苍不用冒风险。而选择后面一个方案,没有一方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庞巴迪是破罐子破摔,但是也不想投资一场注定会失败的飞行中。
徐苍没有就此问题再说些什么,而是望了眼飞机,抬了抬手:“等你们的人到了,跟我说一声。”
这次飞行事关重大,不管是徐苍,还是庞巴迪都慎之又慎。所以,对于飞机的检查不会全权交给外人。等汉莎航空的机务检查完一遍后,从德国分部调过来的庞巴迪自己的机务还会再检查一次,以达到放行的绝对安全性。
徐苍的意思是等到庞巴迪的检查人员过来,他要从旁观摩,杜绝一切可能的隐患。一会儿飞机还要拆座椅,然后做一遍安全检查,徐苍不可能一直盯着,他只检查最后一次。
然而,这对庞巴迪代表来说,显然是不满意这样的答桉的,因为徐苍根本就没有回答到底该怎么办。
“徐苍,到底怎么说啊。”庞巴迪代表追问道。
可是徐苍只是朝着他微微点了下头,默默地离开了厂房,不久之后,身形没入了黑暗之中。
望着离去的徐苍,庞巴迪代表脸上肌肉不由地抽动了几下,他犹豫片刻,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很快电话接通下来,庞巴迪代表当即郑重道:“老板,这里出了些问题。”
......
徐苍离开机场后,步行到了酒店附近,在走到酒店门口时,远远地便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倚靠在门柱那边,走近一看,却是理查德。
“你还不休息吗?”徐苍走到近处,发现理查德眼中布满了血丝,但情绪却极为亢奋。
不过,理查德年纪可不小了。这种通宵的事情对年轻人来说或许还可以接受,对理查德这种年纪的人就有些难熬了。
理查德笑道:“今天注定是不眠之夜,如何睡得着?喏,你不也没有睡,刚去机场了?”
“你知道的,我不能睡觉。”徐苍轻笑道:“是的,刚去了一趟机场,发现了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
理查德挑了挑眉:“是关于那些庄园员工的?”
徐苍在酒店入口处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他抬起头,望向理查德,脸上的表情有些戏谑,却同时有些悲哀:“你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如果我不主动去查,这件事一直到起飞时都不会有人跟我说。”
此前,徐苍在索要受困富人信息的时候曾经就想过了庄园员工的事情。当时,他问了一下配合救援的人,结果被告知那些庄园员工的问题不大。当时,徐苍下意识地以为庄园员工人数不多,只要稍微增加一些物资量即可。
毕竟现在不是以前了,各种自动化设备的确可以将服务人员的数目降到最低。
可是,不久前徐苍自己存了个心眼,没有通过安排给他配合的人,而是直接联系了远在英国的卡佩爵士。让他从中调查了庄园的具体员工信息。这个调查难度不高,半个小时后,卡佩爵士就给徐苍反馈过来一份清单。
这时,徐苍才得知庄园员工不是他以为的仅仅是少数,而是足足有差不多一百八十人。
就是这么一百八十人的生存问题在某些人嘴里就是以“问题不大”来描述的。
“徐苍,这些人的命运已经注定了。”理查德沉声说道:“如果注定只能救一部分人,那这个选择不应该很难做才对。这不是你的错,而是现实只给你这个选择。”
徐苍冷喝道:“可是我现在知道了。”
“那你就当成不知道吧,不该有任何负担的。”理查德叹息一口气:“有付出,然后有回报,这才是公平的道理。那一百多个富人每人至少付出了超过一百万美元的代价,这就是他们的付出。而剩下的一百八十人他们没有能力付出,那自然就不该有应有的回报。摆在你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固执己见,将自己陷入险境,最终所有人依旧身死,毫无意义的,不会有任何赔偿和抚恤。抑或是,按照原先的计划,救出那一百多个富人,这些富人脱困后,即便是出于人道主义或者表面上的道义,大概率也会捐出一部分钱来作为那部分普通人的抚恤。”
理查德看向徐苍:“你觉得应该怎么选?”
徐苍抿了下嘴唇:“难道就不会有第三条路?”
“第三条路?”理查德无奈地摇摇头:“我已经估算过了,如果按照三百人的物资标准,所产生的飞机全重,以庄园跑道的长度是不可能落地的。我知道,你连机翼断裂都能落下去,但是有些事情真的不是人力可以影响的。跑道长度不够,就是不够,怎么办都不够。”
庄园机场的跑道长度本来就相当极限,这就使得徐苍此次飞行不可能在落地后再起飞。
因为庄园中本身的储油库的燃料已经全被耗干了。之前,庄园中没有电力,于是庄园中的人就将机场储油库里的油给抽出来用了。除了用于燃油机发电,还有一部分直接就用在取暖上。
庄园机场本来就规模很小,此前只接待直升机以及一些小型公务机,储备燃油的需求很低。所以,庄园里的人一旦出于应急考虑而抽取储油库中的油,开始后没两天就见底了。
这就说明徐苍落地后是无法得到燃料补充了,只能带上往返的油。可这么一来,飞机的重量就更加超标了,完全是不可行的。
因此,现在的打算是,徐苍的飞机携带比单程多一点点的燃油,落地后,直接将飞机中的油抽出来,用作取暖或者发电,以物尽其用。这样,在物资上就可以少些带燃料了。
不管怎么说,即便是空机状态落在庄园机场,跑道长度都捉襟见肘了,能少带一点儿东西就少带一点儿。徐苍一下子要多带接近一百八十人的应急物资,那根本不可能。
徐苍一时间沉默下来,现在的情况的确是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
眼看徐苍不说话,理查德突地问道:“副驾驶的人选决定了吗?”
“嗯?”徐苍抬起头:“副驾驶,我不用副驾驶啊?”
“你要一个人去?”理查德一怔:“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来得安全,有些事情一个人就是不好完成,我感觉还是该找一个副驾驶比较好,跟你配合。”
“跟我配合的人?”徐苍摇摇头:“这边没有我信任的人,与其不信任,我还不如自己一个人。”
反正徐苍也习惯一个人力挽狂澜了,一个人挺好的。
当然了,理查德说的是对的。如果有一个值得信赖的副手,比起一个人单打独斗,那的确是方便很多很多。
“你说我怎么样?”理查德忽地问道。
“你?”徐苍看了一眼理查德,发觉他并不像是在开玩笑:“你要一起?”
理查德点点头,确认道:“是啊,我想要一起。我的技术应该还可以,当你的副手应该是足够的。”
徐苍不知道该怎么回理查德的话。
若论技术,理查德当然没有问题。身为国际联邦航空公司飞行员协会的一把手,要是本身技术不过硬,如何服众?只是,徐苍想不明白理查德这么干的理由。
不管怎么看,这件事都是有风险的,理查德干嘛要涉险?
“你有家人朋友在阿尔卑斯山的庄园里?”徐苍疑惑道。
“没有。”
“那你为什么?”徐苍摊开双手:“没有道理啊。”
“为什么一定要有道理呢?”理查德想了一下:“安安稳稳了半辈子,突然想刺激一把,这个理由可以吗?”
徐苍翻了个白眼,这个理由过于儿戏和敷衍了。
“如果你觉得无聊了,尽可以去找别的事情玩,我可没时间跟兴致奉陪。”
说完,徐苍紧了紧衣裳,往着酒店内部小径而去。
可是,没走了两步,身后就传来理查德的笑声:“远洋的船长都会物色一个经验丰富的大副,飞机驾驶舱里的操纵位从来都是两个,这还说明不了什么吗?”
理查德声音更加嘹亮:“徐苍,你需要一个值得信赖的副手,一个为你扫除一切后顾之忧的firstofficer!”
徐苍脚步只是微微顿了下,却是没有任何的回复,只是径直往着酒店而去,留下了一个孤独而坚毅的身影。
望着徐苍缓缓离去,理查德自言自语道:“徐苍,你该如何选择呢?”
说话之间,他捂住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扶住酒店大门的门柱,缓了好一会儿才舒服一些。
“伙计,你太兴奋了吗?”理查德依靠在门柱上,发出阵阵畅快的笑声:“是啊,怎么能不兴奋呢?”
......
回到酒店后,徐苍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房间里,也不开灯,就这么静静地坐了一个多小时。
就在那漆黑的房间中终于亮起了一丝亮光,那是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所亮起来的光芒,有人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徐苍犹如凋塑般的身体动了动,看了眼手机,是庞巴迪代表发给他的,庞巴迪的机务已经到了,可以做起飞前的最后一次检查了。
此前徐苍交代过,他会亲自观摩最后一次起飞检查。
徐苍又是在黑暗中端坐了片刻,最终拿起手机站了起来。他慢慢地向房间大门而去,甫一开门,只见一位侍者站立在门口,倒是让徐苍微微一惊。
“先生,不好意思打扰你了。”侍者很是礼貌地问候徐苍:“在酒店大厅有些人来找你,或许你可以过去见一见。”
“有人来找我?”徐苍一皱眉。
侍者点点头:“是的,而且......很多。”
徐苍愣了一下,心中大约有了计较,朝着侍者点点头:“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说完,徐苍带上房门,乘坐电梯往一楼大厅而去。
此刻,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五点多,距离破晓时分已然不远。在这个时刻,原本空荡寂静的酒店大厅却弥漫着一股肃杀的气氛,等到徐苍出现,大厅中的众人纷纷向其投来目光。
只见这些人人数极多,估摸着得有上百人,而且个个或是衣着华贵,或是气质不凡,一看就知道都是有身份的人。不用说,这些应该就是庄园被困富人的家属或者代理人,这是跑来跟徐苍签协议来了。
站于最前方的是一名老妪,即便此人头发花白,可每根银丝都是一丝不苟地束着,领口间闪出的部分贵重珠宝,以及浑身散发出来的威严气质都能看出她的地位尊崇。
在她身边,是一位笑呵呵的华服中年人。他是第一个看到徐苍过来的,说话之前,先是跟徐苍点头致意,看起来态度极为友好。而他右手边的年轻人,鹰钩鼻,高颧骨,薄嘴唇,一看就是性情凉薄之人。
这上百号人聚集在一起,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看起来不像是过来签协议的,倒有点儿像是那种联络感情的高端派对。一直到徐苍来到近前,才是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没办法,徐苍的衣着,肤色跟这些人差别很大,一眼就能瞧出差别的,很容易认出。
“你就是徐苍?”那银发老妪虽然满脸皱纹,但是说起话来底气很足,颇有咄咄逼人的感觉。
徐苍点点头:“是我!”
“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当真是年轻啊。”在老妪身后的华服中年人说的是英文,但是口音悠远绵长,有一种慵懒的贵气:“你好,我是斯蒂芬·隆司,这位是沃顿夫人。这里我们人数比较多,为免杂乱,后面就由我们两个代表大家跟你沟通了。”
斯蒂芬在说完之后,故意停顿了三秒。这个时候如果有人表示异议,正好可以在这个时间里提出来,不过最终没有一个人反对,看起来是提前商量好了。
“三年内付出十分之一的身家报酬,这就是你的条件?”沃顿夫人上前一步,气势更甚。
徐苍不喜欢这个行事过于强硬的老人,但是他并没有过分表现出来:“没错,就是这个条件。不知道各位有什么想法?”
“想法,当然是没什么想法了。三年的周转时间,十分之一的身家,若是仅仅付出这些就能得救,那无疑是一个非常合算的买卖。”斯蒂芬笑道:“协议的签署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有件事我想要确认。”
徐苍一皱眉:“什么?”
斯蒂芬摆摆手,看起来很是随和:“我就是想知道,你打算带多少物资过去?”
“什么?”徐苍眉头皱得更紧了:“如果有什么问题,请您一次性说完,我不喜欢拐弯抹角的。”
“一次性说完?呵呵。”后方那个鹰钩鼻年轻人冷笑道:“我们得到消息,你想要连同那些庄园的工作人员一起救了。可这么多人的物资会让飞机根本落不下去,是有这么一回事吗?”
徐苍阴沉下脸:“可以不可以落下去,不是你说了算。”
“那谁说了算?”沃顿夫人言语相逼:“你说了算吗?”
就在这时,人群之中响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徐苍,你还在执迷不悟?”
随着人群分开,庞巴迪的代表走到近前,立于徐苍跟前:“就在刚才,总部那边给了我一个准确的计算结果。如果按照你的意思,运输接近三百人的物资,那所需要的着陆距离是两千三百一十二米。这是在积雪厚度十五毫米的条件下算出来的,实际估算下来要超过两千五百米。”
“两千五百米!”徐苍童孔勐地一缩,这个结果既让他感觉到惊讶却又似乎在预料之中。只是,超出这么多的确是有些过于明显了:“差了接近九百米。”
庞巴迪代表沉声道:“如果相差一两百米,出于对你飞行技术的信任,我们愿意冒这个险。但是,如果现在跑道实际长度和预计着陆距离相差足足有九百米,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人力可以弥补的程度。徐苍,你应该要面对现实了。”
沃顿夫人冷声道:“放弃那一百八十人,这才是明智之举。”
“徐苍,这不该是你承担的责任,所以你也不应该感觉到内疚。”庞巴迪代表叹了一口气:“可如果你一意孤行,我们可能不能继续与你展开合作了。这种注定会失败的行动,不是我们愿意投资的。”
“我们空客也是一样。”于人群角落处,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落座于大厅的椅子上,颇为戏谑地看着徐苍:“你好,我是空客总部coo罗尼·柯维因。此前,我的德国同事或许找过你。抱歉的是,那时候他或许没有想过徐先生是如此悲天悯人的圣人,现在我替他为你道歉。如果徐先生与庞巴迪的合作终止,空客此前对徐先生的邀约不会作数。”
言尽于此,沃顿夫人不着痕迹地嘴角掀起一丝弧度。
庞巴迪代表眉头皱了皱:“徐苍,你这是在将自己逼向绝路。舍去那无用的善意吧,他们跟你本来就毫无关系。”
然而,就在庞巴迪代表声音落下的时候,大厅之中响起来了一道卑弱的声音:“请问,谁是徐苍先生?”
一瞬之间,场中所有人的目光回望大厅门口,只见一个衣着普通的中年妇女怯弱弱地站着,在接受到一群人所投射来的目光时,她不自觉地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大厅中的人非富即贵,在这些人面前,她更加显得卑微。
“是我!”徐苍分开人群,走到中年妇女身前:“你找我?”
“是你?”中年妇女打量了一番徐苍,无比惊异于徐苍的年轻:“是你要去阿尔卑斯山?”
徐苍一怔:“你是?”
中年妇女赶忙道:“我孩子在阿尔卑斯山的那个庄园工作,我听说有人要去阿尔卑斯山救他们。”
“所以,你找过来了?”徐苍深吸一口气。
“不是我。”中年妇女往门外一指:“是我们!”
徐苍愣了一下,目光顺着中年妇女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借助酒店大厅溢出去的灯光,在酒店外的山坡草地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这些人不像大厅内的人那般衣着华贵,他们就是最最普通的那群人。
但是,跟大厅内的人不一样,这些人眼中散发着最为纯粹的感情,那对亲人的担忧。
他们没有靠近过来,就这么无声地站在外面,好像生怕惊扰到了徐苍,但又是不自觉地将无限的期望寄托于徐苍身上。
“这是附近的人,有些稍远的还在往这里赶。”中年妇女抓住徐苍的手腕:“前面好几次的救援都失败了,现在我们只能指望你了,徐苍先生。”
仿佛是受到了召唤,外面所有庄园员工的家属齐刷刷地将目光汇聚到徐苍身上。无形间,徐苍只感觉一股山呼海啸般的压力,这是众人的信念集聚于一人而产生的压力。
徐苍扫视四周,面色沉静,他知道自己该做选择了!
然而,那九百米的着陆距离该如何抹平呢?
在大厅内,罗尼·柯维因望着徐苍的背影,显出一丝有趣的神色。而在酒店二楼的阳台上,连山丽低头看向徐苍,只是轻声说了两个字:“傻瓜!”
在山坡低处的阴影之中,理查德目光深远,凝视着酒店大厅门口,光源正中央的徐苍。此刻,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于徐苍身上,这不是祝福,而是诅咒。
众人围落到徐苍身边的影子好像要将徐苍紧紧束缚住一般,让他根本无法呼吸。
“你该怎么办呢?”理查德喃喃自语:“这就是王冠的重量,你承受得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