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珘一口气从皇宫跑回将军府,才进门就撞上了要出府的秦家长子秦珩。
秦珩比她大四岁,剑眉星目,身形修长,随意一站都笔挺如剑。
他逗猫似的拦住秦珘:“怎么逃课还逃回家了?”
秦珘气呼呼地瞪他:“没空理你,爹爹呢?”
“爹娘心血来潮踏青去了,估计入夜才回,这下有空理我没?”
“你又帮不上忙。”秦珘顿时蔫蔫的,她鼓了鼓腮,轻踢了秦珩一下,“我想吃糖了。”
秦珩在她脸上捏了下,变戏法似地拿出一盒杏脯:“糖没有,杏脯吃吗?”
秦珘不客气地夺过,食不知味地嚼了两颗,秦珩好笑地摇了摇头:“给你嫂子的,便宜你了。”
他拉着秦珘到前院的亭子里:“说说,谁欺负你了?”
秦珘皱了皱鼻尖:“皇上让我跟严杭学炼丹,还让我和他坐一起!”
“所以你就回来找父亲撑腰了?”
“嗯,三岁小孩都没他荒唐!”秦珘气得又塞了几颗杏脯。
秦珩哑然,他抓了颗杏脯捏在指间把玩:“你知道我和爹娘为何回京?”
“因为爹爹杀了近百个心术不正的炼丹师,皇上怕爹爹造反。”秦珘疑惑地抬眼,京中早传遍了,她怎会不知。
秦珩轻叹了口气:“皇上对丹药的偏执已无可救药,若父亲再阻拦,你觉得会怎样?”huye.org 红尘小说网
秦珘答不上来,她慢吞吞地咽下杏脯,乌黑的凤眼清澈见底:“可是他做错了呀。”
“是错了,但他若驾崩了,这座江山就和他无关了。”
“所以?”
他不应该豪气地带她进宫讨个公道?说这些做什么?
秦珩垂眸看着杏脯:“所以若父亲再断他的路,他或许真会收回秦家的兵权。诸国对北瑞虎视眈眈,阿扬,我们赌不起。”
秦珘刚捏起的杏脯倏地掉回了盒子,阿扬是她的乳名,除了自家人,只有乐菱和未过门的嫂子会这样叫她。
她连江容都没告诉,想在成亲那日再说给他听。
每次听到他们叫她阿扬,她总是欢喜的,好似她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但这次,她只觉得难过。
“兄长说过阿扬只要快快乐乐的就好了,也从不会和阿扬说这些。”
“及笄之后,阿扬就不是小孩子了。”
“及笄了就要不辨是非,委曲求全吗?”
秦珩喉结滚了滚,抬头笑道:“当然不是,我们阿扬永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次算兄长欠你的。”秦珩凑到秦珘面前哄她,“待边境稍定,兄长就带你杀进皇宫,骂皇上一顿给你出气,可好?”
秦珘撇开头不肯看秦珩,她明白的,若非真的为难,秦珩现在已经在养心殿了。
秦珩在秦珘头上揉了下:“委屈阿扬了。”
秦珘腾地转过头:“才没有呢!”
“阿扬不怪兄长就好。”
“我才没那么蛮横!其实……也没那么不能接受,大不了我就趴着睡觉!”秦珘小声道,完全没了出宫时的气势。
她说完忽地想起来:“但我不要和严杭坐一起!你让皇上把座位换回来!”
秦珩一顿,往后退了两步才道:“皇上难得做了件好事,就……”
“秦珩!”秦珘一步蹦到秦珩面前,掐着腰瞪他,“你再说一遍?”
秦珩干笑:“你找父亲。”
“哥!”
“叫哥也没用,你和江容离远点挺好。”
秦珘气急:“你把话说明白了,阿容到底哪里惹着你了?”
秦珩拧了拧眉:“他是西梁人,若北瑞和西梁兵戎相见,你当如何?”
“不是还没打吗,打起来再说呀。”
“国恨家仇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而且他护不了你,阿扬是将军府的心肝祖宗,他要不起。”
“我要得起他就行了!”
秦珩摊手:“那你自己想办法。”
“你——”秦珘深吸了口气,脑子灵光一现,“只要我和阿容分开,被严杭欺负也没事?”
“他敢?他动你一根头发,我断他十指。”
秦珘一噎:“人家好歹是个一人之下的豺狼,到你嘴里怎么变成软柿子了?”
“除了黎民百姓,谁在将军府面前不是软柿子?”秦珩豪情道。
“你就吹吧。”这样说着,秦珘却是骄傲得很,秦家以血泪拼来的底气,为何不骄傲?
转念想到秦珩拒不帮忙,秦珘又生起闷气:“你真的不帮忙?”
“不帮。”
“那万一我鬼迷心窍,被严杭拐走了,你可别哭!”
秦珩眼神一动:“不会。”
他回得太轻易,让秦珘有些怀疑:“你不会要说严杭可以,阿容不行吧?”
“论为人,我杀严杭一百次也不为过,若只看托付终身,他确实比江容合适,起码无论何种境地,他都能护你无虞。”
秦珘简直要怀疑人生,这也能分开论的?
“等皇上驾崩就是他的死期,还护我呢。”
“反正除了江容,是个人就行。”
“秦珩!”秦珘火冒三丈,对秦珩动起手来。
秦珩侧身躲过,“我就说了句实话……”
“你别说话!”
秦珘攻势凌厉,却连秦珩的衣角都没碰到,气急败坏地拿杏脯扔他,“你快走,我今天都不要看见你!”
秦珩笑眯眯地接住杏脯,见好就收地抛出颗“甜枣”:“是我错了,作为道歉,往后随你何时出宫,如何?”
“真的?”秦珘顿时哑火,但她万分怀疑。
自从她喜欢上江容,家规就新添了一条——她申时散学,酉时必须出宫。
她撒泼打滚都没用,只要稍晚片刻,御林军就去玉华宫“请人”了。
这回居然松口了?
“我何时骗过你?父亲那有我,兄长和阿扬保证,有生之年再不会让阿扬受委屈。”
“不委屈!一点都不!”秦珘扑过去抱住秦珩,“兄长最好了!”
秦珩眼中却没有笑意,而是凝结着化不开的沉重,他轻轻地理着秦珘翘起的头发:“就那么喜欢江容?”
“当然!”秦珘没察觉到秦珩的不对劲,“就像你喜欢嫂子那样。”
秦珩手一顿,半晌才道:“回都回来了,就别回去了,许你在外玩一天。”
秦珘眼中发光:“那先生那里?”
“有我。”秦珩拿出个荷包,“再不走我反悔了啊。”
“走!这就走!”秦珘笑嘻嘻地接过荷包,蹦蹦跳跳地一步一回头,但没几步就撒开了欢。
秦珩目送她出府,无奈一笑,那么甜的杏脯就她吃得下去,哪是用来送人的。
秦家怎就养出了个小傻子。
“傻成这样,有你三分功劳。”
带着埋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秦珩回头,“不在府中”的秦父秦正巍和秦母萧芸赫然在那。
说话的是萧芸,她年过四十,长相并不出挑,胜在五官大气,因披甲挂帅的缘故,已显老态。
让人过目难忘的是她那身淡漠如山巅之兰,飒爽如利剑刃光的气质。
萧芸身旁的秦正巍身量高大,脸廓刚毅不失俊朗,浓眉下的眼凌厉如刀,摄人心魄。
但在妻儿面前,再锋利的刀也卷了刃儿,露出旁人不可见的柔情,和一旁温和起来的萧芸很是相配。
“我和你父亲成亲前就想生个女儿,要将整个将军府的荣光都倾注在她身上,将她养得温温软软,娇娇弱弱的,不沾将门风骨。”
“可惜我们时间太少,还没在京城和边境奔走几趟,阿扬就这么大了,娇是娇,骨还是将门的骨。”
萧芸倚着秦正巍,语气遗憾,秦正巍一手揽着她,无声安慰。
秦珩道:“这样挺好,真娇得不成样子了,您更放心不下。”
“真的不能找个理由送阿扬去江南?”萧芸看向秦正巍,罕见的表露出脆弱。
秦正巍沉重地摇了摇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既然护不住了,就让她亲眼看看吧。”
“父亲说的是,不让她见见最浅显的,却要把最残酷的事剖到她面前,未免残忍。”
萧芸眼微微发红,缓了缓朝秦珩道:“你和锦瑶……”
秦珩抿了下唇,扯出抹顽笑:“您有这功夫不如多想想父亲。”
他没有再待下去,挥了挥手,只留下一句轻语化在春风中——
“比不过严家那个,人家还没怨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