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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回到殷府时,猫儿终归硬着头皮去寻了一趟殷夫人。
上门做客,得有当客人的规矩。
她颇放低了姿态的道:「……若我不声不响的搬出去,却是于理不合,显得特别不懂事。唯有前来问一声夫人,可还有闲着的客院能让我住上一住。若不成,当然也不能为难夫人……」
她这处处小意的模样,令殷夫人大吃一惊。
她没有忘记这位王妃此前和她说话时的态度,理直气壮中还带着两分嚣张,说不清楚算是仗势欺人还是破罐子破摔。
但还从来没有过这种斟酌语句的时候。
她一思忖,便将下人们打发了出去。
待房中只余她二人时,她也斟词酌句的问道:「王夫人……」
猫儿便像被蜂子蛰了一般,身子微微一抖,急道:「夫人说笑,我不是什么王夫人……我姓胡,胡猫儿,就一卖胭脂的平民。」
殷夫人立刻明白,她今日出的这一桩么蛾子,该是同那王公子之间有了嫌隙。
她当然早已知道这位王妃从殷府熘走后,是去投奔了王公子。怎地这般「红拂夜奔」一样的浪漫戏码,进展到最后,成了个「不是王夫人」划清界限的走向?
她轻咳一声,刚想再张口,猫儿却先带着一脸的疑惑问道:「我有件事情不明,求殷夫人解惑。民间男女成亲,只有一张婚书,可能代表婚姻关系?」
殷夫人搞不清她何意,只得回道:「男女成亲,若未将婚书送去衙门里备案,这婚书有等于无……」
猫儿脸色有一阵的苍白,强调道:「可是双方都画了押,留下了手指印……」
殷夫人回道:「与画押无关,姻缘之事并非商户买卖,须得经官。莫说婚娶,纵然是男子纳妾、甚至是买卖下人,一旦牵扯到『人』,所有都得经官,方才生效。」
猫儿清楚,她和萧定晔成亲后还处于逃亡中,那婚书自然是没法子拿去官府备案的。
她静静坐了一阵,又问道:「如若皇子成亲,婚书可需备案?」
房中一时安静了下来,殷夫人什么话都不敢说,也不适合说。
她几乎能九成确认,这胡姑娘是在为她自己打听消息——如果胡姑娘生来就是大晏人,或者穿来的年头久了,这些事情就应该是常识。
猫儿等不来殷夫人的回答,其实也用不着别人的回答。
她纵然不是特别清楚平民成亲之事,可她曾在宫中住过,皇子的亲事她怎会不知?
皇子成亲,正妃与侧妃之名,都是要上玉牒的。
这玉牒就是最高等级的婚姻证明,同时具备了律法效应。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这些,知道她嫁给一个皇子,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是一封婚书就能盖棺定论的。
她此前,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而残酷的真相是,她和萧定晔之间的婚书,既没有像普通平民的做法去衙门里报备,也没有上皇家玉牒。
她和萧定晔,就像是举办了婚礼却还没有领结婚证的无知男女,互相称呼「老公」、「老婆」。等细究一回,才发现两个人玩的是一场蒙蔽自己的游戏,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都还是自由身。
她并没有预想到,她出于一种微妙的自怜情绪而向克塔努施以援手的事情,能将她和萧定晔置于这种局面。
然而,即便没有克塔努这件事,其实两个人之间的境况都一直存在。
难道她潜意识里不知吗?她知道的。
就是因为她知道,所以她和他在一起,当两个人之间有了小嫌隙、小矛盾,她几乎不用想,就下意识的採用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做法,简单粗暴有效。
她下意识里明白,话题再往深刻里谈,第一没有必要,第二不会有结果。
事情似乎又回到了最初,回到了她和他无法在一起、所以没有在一起的时候。
不,不是那个阶段。现下比那时更糟,因为她明白了萧定晔对她的定位。
她是他的私产,她不是她自己。
其实他的想法何曾是现在才有,早在他将确定了对她的心意的十一月初一定成她的生辰时,她就应该意识到,从一开始他就希望她攀附着他而活。因为他喜欢她,所以她存在于世。
她怆然一笑,等再开口时,话语声虽已喑哑,却已迅速的转回了旧话题:「不知夫人可能将我安置去另外一个客院?不敢多叨扰夫人,过上两日我寻到落脚处,就立刻搬出去。」
殷夫人唬的一跳,立刻道:「万万不可。我虽不知你同王公子发生了何事,可这动不动就离开的毛病可不能有。伤夫妻感情……」
猫儿惨澹一笑:「说什么夫妻……」何时真的是夫妻了……
殷夫人瞧着她已泪盈于睫,便上前坐去她身畔,握着她手道:「我不想再同你打马虎眼,同你开诚布公。你的来处,应该就是我的来处。你的性子同年轻时的我,颇有相似处。我在这世间经验比你足,你有何为难处,说出来我替你参详。」
猫儿摇摇头,勉强挤出个笑。
能说什么?说她以为的夫君其实不算夫君,说她以为的爱情其实不算爱情?
说出来又能如何?牛不喝水强按头,谁能改变一个皇子带在骨子里的跋扈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