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贾钰故作芙蓉诔,半祭晴雯半祭她

(本章节多段原文出自《红楼梦》第七十七,七十八回,七十九回,读多少次也是意难平)

贾钰看她身体如此虚弱,也是顾不得许多了,赶忙上前扶住她。

“你来这里做什么?”黛玉没有挣开他的手臂,反倒是抬眼看着他,质问着。

“想念妹妹,去到潇湘馆却听说妹妹来了这里。今儿怎么了,怎么这么伤心?我给你找点儿乐子去?”

“晴雯待你那么好,如今她去了,我都在这里难过了半天,你却是一点儿都不伤心,真个是没心没肺的混人。”

黛玉本以为晴雯死了宝玉会很伤心,听他的话音却是没有任何悲伤之意,可是再看他的脸上却是分明有着泪痕未干,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曹公的故事时空里,当晴雯去了之后,贾宝玉做了一篇《芙蓉女儿诔》在园中烧了祭奠,这天里黛玉却是担心他做什么傻事,一直悄悄跟着他。

那天夜里,黛玉看着他在芙蓉树下都祭奠好了,才拖着病弱的身子从树后出来,强压心中悲伤,努力的强颜欢笑,想要冲淡宝玉心中的悲伤,还故意就着《芙蓉女儿诔》的遣词造句跟贾宝玉纠缠了半天。

当初读到这段,真的是让人心都碎了,这样好的林妹妹为何要给她这样悲惨的命运呢?

贾钰此时却是挠头了,如今晴雯好好的活着呢?这话怎么回答好呢?总不能让她白费了这一番心思吧,这篇祭文还是让它出世吧。

“妹妹,我哪有没心没肺呢,我已经为她做好了一篇祭文,正待润色,不如我说给你听,你来帮着改改,也不枉你们好过一场。

她原本就是花神,是那水芙蓉花花主,去了也不是悲伤的事情,是归位了。咱们思念她是应该,但也不能太过悲伤了,妹妹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再一个,妹妹这《葬花吟》实在太悲伤了,别说你这娇弱的身子,我这个男子汉也是听一次哭一次,为了自己身子好,这《葬花吟》咱们还是少吟诵吧。”

黛玉就点点头,专心听他来念诵起这篇祭文来。

“窃思女儿自临浊世,迄今凡十有六载。其先之乡籍姓氏,湮沦而莫能考者久矣。而玉得于衾枕栉沐之间,栖息宴游之夕,亲昵狎亵,相与共处者,仅五年八月有奇。

忆女儿曩生之昔,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姊妹悉慕媖娴,妪媪咸仰惠德。 ”

读到这里黛玉抬眼看了看他,眼神有些异彩,只见她口内说道:“好新奇的祭文!可与曹娥碑并传的了。”

贾钰却不知这古灵精怪的林妹妹是何意,就继续念诵。

“眉黛烟青,昨犹我画;指环玉冷,今倩谁温?鼎炉之剩药犹存,襟泪之余痕尚渍。镜分鸾别,愁开麝月之奁;梳化龙飞,哀折檀云之齿。委金钿于草莽,拾翠匐于尘埃。楼空鳷鹊,徒悬七夕之针;带断鸳鸯,谁续五丝之缕? ”

“尔乃西风古寺,淹滞青磷;落日荒丘,零星白骨。楸榆飒飒,蓬艾萧萧。隔雾圹以啼猿,绕烟塍而泣鬼。自为红绡帐里,公子情深;始信黄土垄中,女儿命薄!汝南泪血,斑斑洒向西风;梓泽余衷,默默诉凭冷月。 ”

听完这段,黛玉忍不住说道:“你还说《葬花吟》悲伤,你这段写得也忒悲伤了些。只是‘红绡帐里’未免熟滥些。咱们如今都系霞影纱糊的窗格槅,何不说‘茜纱窗下,公子多情’呢?”

贾钰瞬间有种重生轮回的感觉,脱口而出:“虽然这一改新妙之极,但你居此则可,在我实不敢当。”

黛玉笑道:“何妨。我的窗即可为你之窗,何必分析得如此生疏。古人异姓陌路,尚然同肥马,衣轻裘,敝之而无憾,何况咱们。”

古时候的陌生人成为朋友,都可以分享马匹同骑、分享衣物同穿,这是朋友的情谊。

当初是看书,而今听到黛玉亲口说出来,让贾钰心跳如雷击。这是何等的侠女心肠,又是怎样的爽朗之言,也是表明了林妹妹的心意,不是那同窗同床之意,是我们互相信任不分你我的意思。

而当时贾宝玉的回答却是读了红楼的看官们心中最破碎的一段话了,黛玉如此豪侠性情,甚至愿意用自己的真心真意来抚慰因晴雯死去宝玉的伤心。

而贾宝玉这混账却是一阵子的推辞,胡说什么“这唐突闺阁,万万使不得的”,真是恨不得钻进书里暴打这个混账。

想到这里,贾钰说道:“妹妹说了可要算数哦,以后咱们看同一个窗,听外面的雨,再不要分什么彼此。”

黛玉本就是在安慰他,却听他忽的打蛇随棍上,就横了他一眼,真是万种风情尽在眉眼。贾钰头脑嗡嗡的,这样的绝代佳人真让人把灵魂和心全都陷了进去。

按照往常林怼怼的性子,早就怼死这登徒子了,这混账说的什么话?就差没说同床共枕了。不过今天看他伤心,林怼怼完全没有发作的迹象,倒是让着他了。

贾钰想了半天还是将原文说了出来。

“我又有了,这一改可妥当了。莫若说‘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

黛玉听了,忡然变色,心中虽有无限的狐疑乱拟,外面却不肯露出,反连忙含笑点头称妙。

黛玉的表情却是让贾钰心中震撼,原来如此!

原来曹公早给林黛玉写好了祭文,这篇祭文说是祭奠晴雯,更是祭奠黛玉,两个都是芙蓉女儿。

曹公大才,竟然在此处让活着的黛玉和宝玉一同讨论了自己的祭文,这是何等的悲怆!

多少人读了红楼心中意难平,曹公为何要苛待黛玉,如此凄凉的死去,一边是婚礼的喜庆、一边是气若游丝焚书稿孤苦死去的林妹妹,而林黛玉死后曹公却是没有任何表述。

原来曹公竟是把这祭文放在了前面,黛玉此时已经是榨干了自己最后的精力,在这之后,曹公心中的黛玉已经是死了的。

这一篇祭文实际上祭奠了之后,全书仅剩下的就是收尾了!

呜呼哀哉!贾钰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水来!

多少年对曹公的意难平总算有个出处,这是当初欠了林妹妹的吧!如今就当着她的面哭,也不丢人了!

贾钰长叹一声,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抚摸黛玉秀发。黛玉看他如此的悲伤,却是没有再计较他的小动作,反倒拿出手帕帮他擦去眼泪。

贾钰就继续诵读了下去。

“呜呼!固鬼蜮之为灾,岂神灵而亦妒?钳诐奴之口,讨岂从宽?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

读完这句,黛玉都笑了出来,这倒是宝玉会说的话,直抒胸臆,文字未免幼稚了些。

“天何如是之苍苍兮,乘玉虬以游乎穹窿耶?地何如是之茫茫兮,驾瑶象以降乎泉壤耶?望伞盖之陆离兮,抑箕尾之光耶?列羽葆而为前导兮,卫危虚于旁耶?驱丰隆以为比从兮,望舒月以离耶?听车轨而伊轧兮,御鸾鹥以征耶?闻馥郁而薆然兮,纫蘅杜以为纕耶?炫裙裾之烁烁兮,镂明月以为珰耶?籍葳蕤而成坛畸兮,檠莲焰以烛兰膏耶?文瓟匏以为觯斝兮,漉醽醁以浮桂醑耶?瞻云气而凝睇兮,仿佛有所觇耶?俯窈窕而属耳兮,恍惚有所闻耶?期汗漫而无夭阏兮,忍捐弃余于尘埃耶?倩风廉之为余驱车兮,冀联辔而携归耶?余中心为之慨然兮,徒嗷嗷而何为耶?君偃然而长寝兮,岂天运之变于斯耶?既窀穸且安稳兮,反其真而复奚化耶?余犹桎梏而悬附兮,灵格余以嗟来耶?来兮止兮,君其来耶! ”

朗读这段,贾钰不得不感叹,曹公笔下这贾宝玉还真是个奇才,虽无男子气概,却有着上好的诗文才情,可叹!可叹!

“若夫鸿蒙而居,寂静以处,虽临于兹,余亦莫睹。搴烟萝而为步幛,列枪蒲而森行伍。警柳眼之贪眠,释莲心之味苦。素女约于桂岩,宓妃迎于兰渚。弄玉吹笙,寒簧击敔。征嵩岳之妃,启骊山之姥。龟呈洛浦之灵,兽作咸池之舞。潜赤水兮龙吟,集珠林兮凤翥。爰格爰诚,匪簠匪筥。发轫乎霞城,返旌乎玄圃。既显微而若通,复氤氲而倏阻。离合兮烟云,空蒙兮雾雨。尘霾敛兮星高,溪山丽兮月午。何心意之忡忡,若寤寐之栩栩?余乃欷歔怅望,泣涕傍徨。人语兮寂历,天籁兮篔筜。鸟惊散而飞,鱼唼喋以响。志哀兮是祷,成礼兮期祥。呜呼哀哉!尚飨!”

读完结尾,贾钰没再出声,看着黛玉似在细细回味,贾钰自己则是在感受着两人之间的空气中默默流淌的知心和情愫,两人都没有出声。

“宝玉,等我死了,就用这篇祭文祭我吧。”

黛玉忽然出声,目光晶莹的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的说。

“好,我答应你,如果这有这样一天你先我而去的话。不过,如果我先你去了,你也要写一篇祭文给我才是。”

黛玉就默默地点点头。黛玉是个极为智慧、敏感、聪明的,她发觉今天的宝玉不大对劲儿,这两年他哪里能够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了?都是糊里糊涂的惹自己生气,今儿个话里话外却全都是对自己的实在关心和真诚。

她却是不想问,直觉告诉他宝玉就是宝玉,不是别人。也许是贾钰跟她真有缘分,融合了通灵玉真身之后,绛珠仙子也无法分辨哪个是真宝玉哪个是假宝玉。

既然是宝玉,那他如同今日这般又有什么不好?她知道自己的日子应该不多了,过得一天就是一天吧。

贾钰却是晕乎乎的,这就是林妹妹吗?虽是初次相见,却无任何生疏之感,仿佛两人早在百年千年万年之前就已经熟悉了、默契了。

盯着她的眼眸,看着她娇弱的身躯,真想轻轻搂在怀里,不让她难过,不让她孤独,悉心呵护她。

“咱们回吧,我这老不回去,紫鹃她们也是不放心了。”

黛玉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轻轻挣脱他的臂弯,提议该回去了,两人就慢慢的散步往回走,路上聊些小话题。

许是今日贾钰把那些瘟神都给送走了,今日的大观园风和日丽、温暖宜人,似乎还有了丝丝的灵气勃发出来,走在路上,看着楼阁水榭,让人心中不断地温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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